「我不相信我娘会如此狠心抛弃我,我怀抱着希望,她会回来带我离开,所以天天都到天崖亭去等她。」他缓缓扯眉,自回忆之中抽离,目光回到她身上,重新有了感情和热度,「我等了好几天,等得心都已经死了。那天,我已经准备要离开,突然出现一个开朗爱笑的小女孩,她带着浮菱,亲切的分我吃。」
那是她,原来那天她如果没有带着浮菱上天崖亭去,隔天他已经不在,他们两人就不会有交集……
「我想,再等一天,也许我娘还要好几天平复心情,才能回来接我。隔天,你又来了,又拿来食物分我吃,坐在我身边喋喋不休念着一堆东西。我听不懂,也不想理你。你也无所谓,照样笑着,念着,陪在我身边。
「我娘当然没有出现,但是我也没有离开,继续又想,再等一天吧。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直到你突然跑来告诉我,你要离开了。」
花疏望着他。
四目交接,她等待着他说下去,他突然停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地开了口:「连生养我的亲生母亲都可以抛下我,一去不回头:我和小女孩只是短短十天的相处,她竟许诺到十年之后去,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压根不相信十年之后她还会记得这件事,记得我。」
花疏怔怔望着他,「你不相信我,为什么当时你不说?」
「……你突然就说你要走了,连你都跟我母亲一样,毫无预警说走就走……当时我心里很生气。」
所以他才闷声不语……她终于了解自己当时有多天真和轻率。「然后呢?是我把翠玉花戒绑得不够牢,掉了,所以你身上只剩下这条红绳?」
唐本草一愣,望着她眼里的期待……对,掉了,他不小心把翠玉花戒弄掉了,所以身上只剩下红绳,所以他也没有赴十年之约……
「不,不是掉了。你离开之后,我扯掉红绳,离开天崖村,到另一个地方,在那里的当铺,把戒指当掉了。我没想到戒指还挺值钱,我用那笔钱做了生意,也许真是时来运转吧,我赚了不少钱,开起了当铺,成为商人,赚了更多的钱……又开了『故人饭馆』。」
当掉了!
他把翠玉花戒当掉,经营当铺,又开了「故人饭馆」,而她浑然不知,还在他的「故人饭馆」里挥汗如雨,为他卖命工作,为他赚钱——
花疏整个脸色苍白,瞪着他,眼前挥之下去爷爷临终前的遗言和深感遗憾、死不瞑目的眼神……他老人家无法再看到翠玉花戒一眼,带着慽恨离开人世。
而他——
他竟将她的真心典当!
虽然他有一个可悲的过去,可是她并没有对不起他,他怎可如此待她?
眼泪止不住,无论她怎么抹去,夺眶的泪水始终迅速模糊了视线。
「疏儿,原谅我!」
原谅他……
原以为两人心有灵犀,她才把翠玉花戒给了他,如今才知当时她只是自作多情。
和他谈了恋爱后,她带着深深愧疚,把「十年之约」告诉了他,他当时没有坦言,让她继续怀着愧疚,以为白礼让就是当年少年。还对他的「宽容」充满感激,结果一切都是骗局!
原谅他,他说得好简单,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她已经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种人?她该怎么原谅他?
唐本草捧起她的脸,用手抹去她的眼泪。
她抬头凝望他。
他深邃的目光写着深情和悔意,他温暖的双手熨烫着她冰凉的脸颊……她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小花!」他叫住她,却无法再伸手碰她。「小花,十年之期我辜负了你,十日之后是我们的婚期,你相信我,我会疼惜你,呵护你,宠你一辈子。」
婚期……
「十年之约你不屑,十日之后你却要我守婚约?……我做不到。」她推开门,冰冷的目光遥望着门外一片白雪,走了出去。
我做不到。唐本草面色死白,心脏像被利箭射中,狠狠抽痛,他却无话可说。
「小花……你上哪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愈来愈远,猛一回神,连忙跟上她。
跟着她,走到她的房门口,看着她把房门关上,锁上。他呆站在房门外,望着不曾再打开的门,一直到中午过去,管家来唤他,当铺有人来请他过去,他才回了神。
「小花,我去一下当铺就回来。」他对着紧闭的门扉说道,又迟疑一阵,才转身离开。
*
柳阳湖结冰,午后的阳光照着冰湖,刺痛她的眼。
泪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脸,她一个人坐在湖畔,喃喃地念着花谱:「神仙富贵饼,以白术切片,与菖蒲同煮沸,晒乾成末,和入山药粉、白面、白蜂蜜,做成饼样,晒乾。待客人到来,入笼蒸熟即可上席。如果切成条状,还可以做羹。梅花汤饼……」
「花疏,为何哭成个泪人儿了?」
眼前站了一人,遮去刺目光芒,声音轻柔。
花疏缓缓抬起头,等待适应光线之后,才看见一张细致娇嫩有如芙蓉的容颜,一双如水般的眼瞳对着她充满关心。
她是白礼让的小妾苏艳芳,自她和白礼让结为义兄妹后,白礼让特别让两人认识。
苏艳芳人美心善,和她一见如故,两人同年,很谈得来。
「艳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寺院上香,看今日天气不错,才过来这里走走。」
花疏这才看见她的身后还跟了丫鬟,提着篮子。
「花疏,怎么回事呢?」苏艳芳蹲在她面前,摸着她冰凉潮湿的脸,柳眉紧蹙,「你在这里坐多久了?我陪你回去再说吧。」
花疏全身僵硬地转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
苏艳芳心思一转,立刻改口道:「我庭院里种了好多白梅,现在正满枝头绽放。花疏,你一定得看看。起来,我们走吧!」
不待她开口,苏艳芳就拉起了她,拉着她回白家去。
*
白梅花一身傲骨,不畏严寒,独绽枝头,开满庭院。
白礼让和苏艳芳都是善解人意之人,见她闷不吭声,两人不曾多问一句,还留她住了下来。
她想,他们应该会让唐本草知道吧……可能也从唐本草那儿得知一切了。
她在白家已经住了三天……她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儿,也该想想她的未来了。
她的未来……她的家在哪儿?
她对眼前的路一片茫然。
「故人饭馆」的工作不可能再做了,就连睿阳城都已经不再是她的归处……不管上哪儿去都好,她先离开睿阳城再说吧。
「花疏,来尝尝我做的点心。可别笑我班门弄斧,帮我试试看哪儿需要改进。」苏艳芳亲自端着一盘酥饼出来。
「好。」花疏拿了一块,咬了下去,她却尝不出味道来,满嘴都是酸涩味,酥饼一点也不硬,她却咬得嘴酸。「艳芳,我很感激你和大哥收留,我不能再打扰下去了。」
「说什么打扰,你要住多久都可以……不过,如果你要回家了,我也不好强留你。」
花疏望着她,不禁湿了眼眶。人生难逢知己,这一别,今生可还有缘再见?她此生不再踏入睿阳城——
「艳芳,我……」
「花疏,铁掌柜来找你。」白礼让带着铁无心走过来。
她转过身去,还来下及开口,铁无心一张肃穆的脸色,看得她狐疑。是饭馆出了什么事?
「小花,出事了。」
「我已经不是饭馆的人,你应该去找唐本草。」她冷淡地说。
「不是饭馆出事。小花……唐老板失踪了。」
唐本草失踪?她眯起质疑的眼神,仔细审视铁无心。
「唐府管家来找我,他说唐老板自昨日清晨出门后,至今未归,当铺的人说,几天之前有几个外地无赖拿赝品来典当,摆明了是来要钱花用的,被唐老板赶了出去,那些人撂下狠话要唐老板尸骨无存。」铁无心面色严肃,毫无笑容。
花疏忽然有些站不住,整个人晃了一下,被苏艳芳及时扶住。
「花疏!你还好吧?」
「铁掌柜,事态严重,该立刻报宫府处理。」白礼让马上说道。
铁无心两手一拱,「白老板,管家已经去报宫了,才由在下赶过来通知小花。」
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报宫……难道他们怀疑本草被谋害了?
不!不会的……本草……本草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像爷爷一样丢下她……
他说……小花,十年之期我辜负了你,十日之后是我们的婚期,你相信我,我会疼惜你,呵护你,宠你—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