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眼前闪过他纵马奔驰的画面,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一定想喝水吧?”宫湄卿温柔的扶他坐起来,将白瓷茶杯凑到他唇畔,慢慢地让他喝水。
他知道后铁定会吓一大跳,他睡了四个昼夜,而她也一直在房里陪着他,为他施针通气血,跟他说话,说她自个儿想说的,也不管他根本睡沉了听不到。
“你别说话,我跟你说就好。”他喝完了水,她拿了迎枕让他靠坐着,自己就坐在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他掌心与指腹上粗糙的厚茧,不由得又一阵心疼。
他的掌心岂止起了厚茧,还多处磨破了皮,这都是握着缰绳日以继夜赶路的结果,虽然已经抹了她师傅特制的膏药,依旧教她心疼。
“以后可不许你再这样了,为了咱们的孩子,你要保重自己。”
她是事后才后怕,他这样不要命的为了她殚精竭虑,极可能暴毙身亡。
元奕琛欣喜若狂的看着她。“你怀孩子了?”
宫湄卿微微笑。“高兴吗?咱们要做爹娘了。”
元奕琛眼里含着笑。“过来让我抱抱。”
她柔顺地偎向他,头伏在他肩头,手搂着他腰身,能这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是多幸福的事啊!
夫妻相拥了片刻,宫湄卿这才对他说起这几日发生的事。
丽嫔与孟太医都忽然得了急病死了,也无法断定是谁下的黑手,但能在宫里杀人于无形,想必也是位分极高。
另外,纵然知道整件事幕后的人是小许氏和宫湄娇,但如今死无对证,查无可查,可是荣亲王已经怒极地扬言要将元奕纶的世子之位还给元奕琛,此事当然令元奕纶怀恨在心,而她有了身孕一事也令二房各人反应都很精采,小许氏风风火火的要张罗元奕纶纳侧妃一事,似乎不想元奕纶的长子由宫湄娇怀上,而宫湄娇嫉妒得咬牙切齿,元奕纶则脸色痛苦扭曲,令她甚觉可笑,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前生他弃她如敝屣,如今却频频示好。
“你需小心再小心他们三人,他们肯定会对你腹中胎儿下黑手。”元奕琛严肃地道。
宫湄卿一笑。“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防着,你应当知道我可不是个会任人欺负的主。”
前生被欺负够了,这一世绝对不会了,何况两世为人,内宅的把戏她还能不清楚吗?再者如今荣亲王已长住东院,谅那三人也不敢太过胡来。
“这些都是小事,对于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逆贼一网打尽,这几日我伴着你想了又想,有了一个主意。”
元奕琛笑。“若你的主意可行,皇上当真要延揽你为我大越的第一个女丞相了。”
宫湄卿把头摇得像波浪鼓。“那可不行,我还要为你生孩子呢,哪有空当丞相啊。”
元奕琛哈哈大笑,感觉精气神都回来了一半。“你说吧,我听着。”
宫湄卿说起了宣威将军前几日喝完礼部尚书府上的喜酒,回程马车与另一辆马车磕碰,对方像有急事也不追究便急着要走,宣威将军反而要追究,他强行拦下了对方马车,将那车夫拖下来打了一顿,马车里的书生气急败坏的下来与他理论,他竟将人活活打死了,事后才知那书生是个孝子,因母亲病危要赶回去见临终一面,却只因为马车的磕碰,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打死人则是手握兵权的宣威将军,这不是目无王法是什么?
元奕琛挑眉。“这又如何?宣威将军打死了一个人,并不能将他问罪,何况将他问罪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其它人依旧会进行叛乱。”
“不能问斩,但能借题发挥,小事化大。”宫湄卿眼眸闪亮。“先把宣威将军目无王法,无端端打死一个孝子的事传遍京城,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他认为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可以断送他的命和他的春秋大梦……”
只要乱党伏法,她想要的静好岁月就在眼前了。
近日元奕纶极为躁动不安,因为宣威将军打死一个孝子一事如野火燎原,一夜之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了皇上耳里,查证属实之后皇上震怒,说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宣威将军杀人偿命,此举震撼了京城。
宣威将军乃是功绩卓绝、手握重权的功臣,素日里来往的也都是勋臣宿将,谁会想到皇上竟然会为了一个普通老百姓出头,虽然那普通老百姓是个孝子,但终究是个小老百姓,其命怎么比得上保家卫国,捍卫大越千千万万子民的宣威将军?顶多治他一个莽撞之罪不就得了?
然而,皇上的做法却没有引起人民的反弹,反而一片叫好之声,只因那孝子实在事亲至孝,如今他被打死了来不及见娘亲最后一面,他爹也在得知孝顺儿子竟被人无良的活活打死之后,受不了打击跟着去了,令许多人愤愤不平,自动自发地抬尸游街,指宣威将军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目前,皇上虽然还未下旨缉捕宣威将军,但照这星火燎原的情势走,不出几日便会拿下宣威将军审讯定罪,害怕真要杀人偿命。
因此,宣威将军急了,不断催促他快点举事,大辽君主得知此事也赞同提早举事,严尚书在宫里已安排了内应,到时会有一批叛军闯进皇宫,先将皇上、皇后、太后等人制服,何况皇上还在这时候派出一半的羽林军出京缉捕重犯,不啻是个最好的机会。
元奕琛和宫湄卿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们不动声色,在府里如常地过日子,元奕琛采购了大量用品,每日都有首饰铺子和绣坊的掌柜往荣亲王府里川流不息的走动,他们为宫湄卿精心打造独一无二的首饰,为她量身订制最时兴的衣裳,彷佛将重心都放在宫湄卿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对宣威将军之事一无所知或者满不在乎似的。
这自然是两人刻意营造的假象了,他们没有告诉荣亲王,元奕纶还是在暗中策动着谋反,荣亲王以为元奕纶听了他的话已打消了谋反念头,再说了,他认为自己是主谋,如今他这主谋都对皇上示诚了,底下的人还有什么戏唱?他不知道元奕纶已取得大辽君主和大梁皇帝的援助,更万万没有想到元奕纶对权力的贪念更胜于他,自己是养虎为患了。
这几日宫湄卿止住了瞌睡虫却添了干呕症状,几乎是什么也不能吃,在屋里待着便会胸口闷,只有到屋外走走会消停一些恶心感,太后听闻特意命慈安宫的总管太监送了治害喜的秘方来,又送了好几匣子的珍贵老参,可惜她闻到参味也是干呕,便转送了老太爷和老夫人补身。
元奕琛陪伴宫湄卿在后园里散步,见她脸色好了许多总算放心了,否则她食不下咽,脸色不是白而是发青,真真看得他提心吊胆,很担心她会有什么差池,还特地央了长公主来给她诊脉。
“我都不知道怀孩子这么辛苦,还想着要你生两男两女。”元奕探想到她干呕的模样就眉峰微蹙。
“辛苦些有什么干系?”宫湄卿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道:“先苦后甘,等日后逗弄孩子的时候就不觉得辛苦了,我也想生两男两女,你可不要拦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元奕琛笑道:“你这个傻女人。”
“才不傻。”宫湄卿抬起螓首看着他。“你都为了我不纳侍妾,只有我一人为你生孩子,自然要多生些,让你没话说。”
元奕琛哈哈大笑。“果然不傻,不但不傻还非常聪明,算盘打得真精。”
“两位师傅也不知道何时要回江南?若等咱们孩子落地再走该多好,公主师傅做了姑婆,少不得要送咱们孩子一份大礼。”
太后已经痊愈,元凤羽说京城的水脏,风也脏,她迫不及待想和齐云快些儿回江南,却被太后用各种理由绊住,如今在宫里整天咳声叹气,没事就找皇后麻烦,皇后是巴不得这刁蛮大姑快走。
“你这财迷,就算咱们落地时姑姑、姑丈已回了江南,也会捎人带一份大礼来,这点你不用担心。”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随着花树流水、水榭歌台往园林深处走,忽然听到了低低的争执声,两人同时止住了脚步,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都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只留在原地。
争执声加重了,清晰地传入两人耳里。
“你以为我找不进这王府里来吗?哼,你道我为什么隐姓埋名易容在这里当个粗使婆子,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我一定要找回来!”
宫湄卿认出这是韩婆子的声音,前生她们时时在一起,她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淼淼,你这是何苦?都已经二十年过去,世子爷现在过得很好,你不也亲眼确认过了?你认为他会欢喜你找到他,会欢喜他的亲生娘亲是人称毒仙的江湖中人吗?更何况他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儿!”
宫湄卿吓了一跳,这声音也不陌生,是小许氏的陪嫁烟波,对小许氏是一等忠心的。
烟波是小许氏的外祖陆仰光在花灯会时捡到的孩子,当时她还年幼且被马车撞失了记忆,陆仰光便收留了她,后来陆仰光的女儿陆月蓉被怀远伯看中,纳入伯府为姨娘,生下了女儿小许氏,为怀远伯府庶四女,蓉姨娘便接了娘家懂事伶俐的小烟波进府服侍小许氏。
十四岁时,烟波不小心撞到头恢复了记忆,记起了家人在哪里,蓉姨娘便让她回去找家人,那时找到了唯一的妹妹,但她还是习惯京城伯府里的生活便又回来了。
后来,小许氏要嫁入荣亲王府时,烟波便为陪嫁,与其说烟波是丫鬟,其实更像年长小许氏几岁的姊姊,总是对小许氏百依百顺,呵护备至。
韩婆子就在西院厨房打下手,烟波认识韩婆子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刚刚叫韩婆子淼淼,那是连她都不知道的韩婆子的闺名,她也是遇到元凤羽后才知道韩婆子闺名叫淼淼。
她们刚刚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扯到了元奕纶?
“纶儿是否要认我这个娘亲,要问过他才知道,你这小偷,偷人孩子的贱蹄子凭什么在这里说话?你真的是我的亲姊姊吗?不怕我把你们主仆干的下作事都抖来吗?就算咱们自小分开了也还是亲姊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假意对我好,假意去看我,却是把我的孩子掉包了!”韩淼淼怒不可遏地说。
“姊妹又如何?还不是因为你乱跑,爹娘去找你才会让我走失了,若不是陆老爷收留我,我现在会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份养育之恩,我当然得要报答。”说着,烟波又冷笑道:“你尽管去揭了,看世子爷是会感激你,还是埋怨你。”
韩淼淼窒了窒,但还是嘴硬道:“纶儿会怎么对我,那是我们母子两人的事,我有责任让他知道他爹是什么人,倒是荣亲王若知道他的闺女在府里为奴为仆,不知会做何感想?会原谅你那个狸猫换太子的主子吗?丰儿可是王府里的长女,连你的主子都不知道亲生女儿就在身边,把她当丫鬟使唤,还让我媳妇儿动辄打骂甩耳光,真是痛快!”
烟波不屑地道:“你当我不知道和你生下世子爷的是什么人?又不是什么品阶高贵之人,不就是那个对武林盟主之位执着到走火入魔,以至于失心疯自焚的剑痴顾扬吗?你觉得世子爷会喜欢他的生父是个疯子?”
韩淼淼訾牙的怒斥,“住口!不许你污辱扬哥!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狠毒,易了容混进王府,还把丰儿带进来为奴,看来你与我一般都不是什么善类,咱们就不要为难彼此了,我很了解世子爷,他绝对不会甘于做一个平凡人,不想他恨你,你就带着丰儿走,从此不要再出现,需要多少银子,我都会给你弄来……”
宫湄卿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之后才拼凑起来。
烟波淼淼……原来如此,这两个人是姊妹,而韩淼淼是元奕纶的亲生母亲,难怪前生韩淼淼对她极好,前生她是元奕纶的妻子,韩淼淼当她是媳妇儿,而现在她是元奕琛的妻子,对韩淼淼来说是自己儿子敌对的那方,自然对她冷淡了。
元奕琛对她使了眼色,两人悄然的离开了那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