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纸条,里头是她熟悉的字迹。
那是庞政雄在今晚的一切发生之前,亲手写下的纸条……
我知道我可能撑不过今晚,如果今晚过后我还活着,定要为心洛再戴上这个手镯,一辈子不准她再摘下来。若不行,请帮我收尸的人,完成我这个最后的要求。将这个手镯砸碎,不要让心洛步入我母亲的后尘,不要让她困在庞家,让她去追求她的幸福。
庞政雄笔
顾心洛再度崩溃,看着那陪伴她两年多,自庞母传下、象征庞家媳妇的手镯,晶莹剔透的翠绿色中带着一些朱红,那仿佛庞政雄在受伤之际,所做出最后深切痛楚的呐喊。
顾心洛放声痛哭,「你真的很自私,你已经把我拖下海,怎么可以弃我于不顾?你怎么可以……」
她拿着手镯,毫不犹豫的立刻戴上,「看着,我已经戴上了,你拔不掉的,我不可能在失去你之后,还有办法去追求什么幸福,我可没你这么博爱,我顾心洛永远都是庞政雄的女人。」
她再度展现温柔的一面,轻声在庞政雄耳边说着,「不要再去想那些傻事了,好好的养伤,接下来交给我,我会想办法的,政雄……」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接着沈敏他们开门进来。
顾心洛赶紧擦掉泪水,转过身挺直腰杆面对来人。「怎么回事?」
「夫人!」沈敏焦急说着,「我们接到消息,李业可能再度找人来攻击我们,可能趁着老大现在昏迷的时候趁胜追击。」
顾心洛没有心慌,看了看四周,一堆伤兵,她自己一个女人,打架用枪也都做不来,她的男人又身受重伤。
李奎挺身而出,「我带几个弟兄去挡他们,所有弟兄都准备好了。」
汪奇与卢勋也站出来,「我们也去。」
顾心洛摇摇头,「今天晚上不适合。」
「为什么?」
看看躺在床上的庞政雄,「政雄受了重伤,你们每个人也都挂彩,今天晚上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
「那怎么办?」李奎问着。他不敢再质疑顾心洛,知道她已经有资格成为他们另一个领袖。
「今晚你们撤离这里,回到庞家。马上就要天亮了,相信李业的人马也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为所欲为,天亮了以后他们应该不敢乱来;你们保护政雄回到庞家,再联络杜医生过来照顾政雄。」
接下来四人开始行动,推着庞政雄的病床就打算离开。
一群人来到后门,后门的警卫已经被顾心洛用钱打通,而后门外已经停了庞家派来的好几辆厢型车,还有几十名黑衣人等待接应。
送庞政雄上了车后,沈敏一群人转向顾心洛,「夫人,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她摇头,「我不跟你们走了,你们要保重,全力保护政雄。」
「为什么夫人不跟我们走?这四处都是李业的人马,夫人会有危险的。」汪奇焦急问着。
「你忘了,全加州都知道我已经跟政雄离婚,他们以为政雄已经对我没兴趣了,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我进出洛杉矶现在比你们还要安全。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这……」
「不要罗唆了,快点离开这里。我不会有事的,你们……要好好保护政雄……」她向他们深深一鞠躬,「我谢谢你们了!」
「夫人,不要这样……」沈敏眼眶一红。
她的鞠躬带着感谢,更带着一丝歉意,因为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必定会引来全天下的怒骂。
可是她不在乎,她豁出去了,她完全豁出去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下定决心要帮庞政雄解决这个问题。
庞政雄背负着太多的负担,扛着太多的包袱,无法放手去做,随时随地要考虑整个庞家的人,考虑整个群义帮的弟兄,考虑一旦这样做了以后,未来有没有机会脱身,还他一个平静的未来。
但她没有这些负担,她本就是个孤儿,孤家寡人的,她大可放手去做,她甘冒天下之大不讳,也要放手去做。
顾心洛戴上帽子,留下一头长发披在肩头,戴上墨镜,往来时路走去,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政雄,原谅她最后选择这么做!
不真正除掉李业,将永无太平之日,就让她一个人牺牲,换得彻彻底底的宁静……
*
回到宿舍时,早就已经天亮许久,顾心洛走进屋内,一眼就看见庞母,看来她也是整晚没睡。
庞母一看到她回来,立刻上前。
顾心洛脱下帽子,拿下墨镜,一双眼又湿又红,庞母知道她哭过。「情况怎么样?」
顾心洛深呼吸,「政雄受了伤,但已经没事了,现在只需要好好静养。不要担心,政雄一定会没事的。」
「这样就好。」突然间,庞母看见了她手上的手镯,「政雄把这个手镯还给你了?」
顾心洛眼眶隐约含着泪水,却俏皮一笑,「没错!妈,我可告诉你,这个手镯我可不会还给你。」
「谁要你还?你喜欢就收着!」
顾心洛笑了笑,心里一阵凄楚。她刻意掩盖这种伤感,揽住庞母的手臂,「妈,你一定等了一整晚,赶快去休息吧!」
「我不累,这让我想起年轻的时候,在家里等政雄的父亲回来,或是等待医生告诉我他受伤的消息,甚至也想起那一次……」
顾心洛紧紧抱住庞母,「别想,从现在开始,妈,你要学会不去想那些事情,学会忘记那些事情……」
放开庞母,顾心洛下意识的向前走去,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头发更长了,乌黑亮丽,她一直保养得很好。
可是……可是……
她的纯真不见了,她的朝气蓬勃不见了,这些年下来,除了岁月的痕迹,她到底遗留下了什么?
镜中的那个女人满脸的憔悴、脸色惨白,仿佛饱受风霜;当年的她,已经不在了……
当年……突然间,她想起她小时候外婆帮她梳头的时候,那是她记忆中最温馨的时光。
外婆总是轻柔的梳着她的头发,站在她身后跟她说着话、聊着天,那也是她们祖孙最亲密的时光。
外婆呢?外婆去哪了呢?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谁是她可以回忆的呢?
「妈,你可不可以帮我梳梳头发?」
庞母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一下一下,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好漂亮的头发,心洛,其实你是我见过政雄身边最美的女孩,难怪只有你可以让政雄的心留下。」
「妈,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后不后悔?」
梳着头发的手梳到一半,停了一下,没多久又动了起来。
庞母无语,顾心洛以为自己得不到庞母的答案,却又听见庞母开口。
「没有,没有后悔。」
「为什么?」
庞母轻轻一笑,「也许曾经想过,如果没有走这一遭,或许人生会过得更好,可要真是如此,那我也失去了人生当中的一段真爱……」
她带着皱纹的脸上有着欣慰,看来她终于说服了自己,告诉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无悔。
顾心洛落下泪水,看见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庞母脸上也净是泪水。女人的无悔,是痴?这是傻?
她们都不求答案,人生无解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有解那又怎样?走过,最重要……
「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懂了。」靠在庞母怀里,像个向母亲撒娇的女儿,庞母也欣然的紧抱着她。
「不要想太多,相信男人吧!他们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
接过庞母手中的梳子,庞母走进寝室,独留顾心洛一人坐在客厅的梳妆台前,依旧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不是不相信庞政雄,而是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来帮助他。
她没有他那么的冷静、睿智,她只懂得没有人可以伤害她爱的人。
看了看桌上的发夹,顾心洛将它拿了起来,另一手握住自己的头发,她想将头发盘起……
既然纯真已经不再,保留这头长发也没有意义了,她没有忘记庞政雄的要求,一直以来都记得……
请你……永远不要把头发盘起来,我喜欢长发披肩的你,喜欢这样清纯的你。今晚的你让我感动,也让我害怕,我已经是个不知纯真为何物的人了,我希望你能为我保有一点纯真的模样,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是政雄,原谅她就此毁诺,因为她到现在才知道,要在这个圈子里面混,最不需要的就是清纯。
她要就此改头换面,抛弃现在的自己。
她的清纯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让她成为政雄的累赘;顾心洛双手将头发束紧,渐次向上卷起,先用夹子夹住,接着,她在抽屉里找出一只发簪,穿过束在脑后的发髻,只剩几许发丝留在双鬓,接着她再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她没有长发的阻挡,整张清艳的脸庞完全呈现,就连洁白的颈项也展现出来,没有丝毫隐藏。
这个模样让她想起小时候调皮捣蛋,到处惹是生非的自己;也想起那个当年为了保护政雄,鼓起勇气拿刀砍人的自己;想起那个堕落地狱的自己,想起无怨无悔的自己……
于是顾心洛落下泪水,眼前一片模糊……
若非无奈,谁愿意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不祈求天下人的原谅,只求政雄安好,她相信政雄会懂她,若她最后能够成功,就将一切清静还给庞家;若不能,她也尽了自己的力量,身为庞政雄的女人,身为庞夫人,这是宿命,而她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