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迷惑地抬起头。“为什么不会回来?”
灵墨老实回答,“范少爷喜欢去那些秦楼楚馆,少爷定是招待他去香坡苑了。他们两个只要出入欢场,接连几天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尤其他们大半年不见,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儿,哪有这么容易散的?”
“嗯。”
苏淮雪怔怔的发起呆来,胸口突然生起一股没来由的窒闷,沉甸甸地压着她。
灵墨体贴地说:“少夫人,夜深了,晚上绣画挺伤眼的,还是早点儿休息吧,我去帮您泡些决明子,好吗?”
苏淮雪偏头瞅着她,忽然问道:“以前在山月渔雪阁,你私下都喊我淮雪,怎么现在改叫我少夫人了?”
灵墨俏皮的眨眨眼,“我是少爷的丫头,少爷认定谁,我就认定谁。以前他心意不明,可现在不同了,您是他打自内心认定的正室妻子,那当然就是我的少夫人。”
苏淮雪闻言怔了怔,面无表情的低头说:“你这么一说,我还宁愿你叫我淮雪。”
灵墨知她烦些什么,遂笑着安慰,“京师本来就是个歌舞风流的地方,文人雅士都喜欢聚集在欢场中浅斟低唱,那是士大夫之间普遍的风气,没什么好介意的,少爷绝不会对青楼女子认真。”
“我知道了。”她不想再聊这事,于是收起绣花针,淡淡的扯开僵硬的唇角,报以微笑,“你早点儿休息,我也去睡了。”
灵墨点头退下,苏淮雪也回到房间,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
我娶你,是为了确保我的自由。
忆起新婚夜时,书仲绮亲口对她说的话,她一闭上眼,脑中就浮现他神采飞扬的笑脸。
他喜欢无拘无束,喜欢吟风弄月,喜欢娇宠女人,谁在他身边,他就对谁好,他本来就是天上的云,谁都抓不住,即使是自己……
这晚夜风特别大,吹得桂树簌簌摇摆不停,风声呼呼低啸着,窗子不规律的啪啪作响。
她掩着耳朵,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风停之后,天也亮了,鸟儿停在枝头上啁啾吟唱。
仲绮果然没有回来。她闲躺不住,便下床推开窗子,坐在窗边迎着冷风深深吸了口气。
成亲大半年,他对她的新鲜感已经不在了吧?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能和他双宿双栖,白头偕老。两人纵然度过一些甜蜜时光,但她心知肚明,只要时候到了,那些恩爱的日子终会逐渐消退的。
时候到了吗?
现在,他就要去寻他的自由了吗?
苏淮雪愣愣地发着呆,愁思满怀。
虽然对这结果毫不意外,心中还是难免惆怅。
今后,她还有许多孤单的日子要过,该怎么排遣才好?
“淮雪?”
一双大手突然落在她耳后,轻轻撩起她的长发。
她愣愣地回头,只见书仲绮弯腰低下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没想到他会回来,她不禁圆睁杏眼,怔忡的瞧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这样看我?”他在她身边坐下,俊眸里堆满笑意。
“没事。”苏淮雪眨眨眼,心慌意乱的低头整理绣线,好半晌才柔声说:“还这么早,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候回来。”
她以为他出门寻欢作乐,三五天内都不会回来了。尤其这个时间,若是平时他还贪懒的赖在床上,拖也拖不下来呢!
她惴惴不安地瞅着他,“范公子没跟你在一块儿吗?”
“他得去吃喜酒,我懒得应酬那些达官贵人,就先回来了。”
书仲绮疲倦地将头枕在她肩头上,嗅着她身上清爽温和的气味,深深吸了口气,咕哝着,“你一早起床就忙这个?又没人催你,急着绣完它做什么?”
“只是无聊,又闲不住,反正快绣完了,干脆勤快些早点儿了事,省得日日挂念着它。”她垂头说:“差不多再绣一个时辰就好了。”
他揉揉眼睛,顺手拨去她落在肩上的长发。“我答应把它送给含征了,行吗?”
“嗯。”她乖顺的答应着。
“我好累。”书仲绮揽着她,突然把全身重量都往她身上压去。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是她撑得住的?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压垮了,她只得奋力推着他,皱眉道:“累了就去床上歇会儿吧!”
“好啊,那你也别绣了。”他抢走她的绣花针,又冲着她一笑,伸臂把她抱在怀里,起身往卧室里走,“陪我回床上小睡一会儿。”
“这怎么可以?”
苏淮雪被他如此亲匿的搂着,不禁双颊绯红,羞涩不安的伸手推拒着。
“怎么不可以?你是我的妻子,陪我也是天经地义的。”
书仲绮把她放倒在床上,自己也卸下外衣睡在她身边,伸长了手臂密密实实的抱着她,下颔抵着她的额头,舒畅地吁了口气。
昨晚喝太多,他真的累坏了。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很快便跌入梦乡。
苏淮雪任他抱着,耳畔忽然听见他呢喃着,“不抱你,好像睡不着了。”
她听得一愣,心头顿时感到暖洋洋的。
他要抱着她才睡得着吗?
听他临睡前这么一说,她突然迷糊了起来,想着昨晚真的是因为风声太大,吵得自己睡不着觉吗?
她低叹一声,也把脸颊贴在他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不一会儿,阵阵倦意袭来。
困倦的阖上眼睑,最后一丝意识轻飘飘的钻进心湖里,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不这样抱他,她好像也睡不着……
*
“仲绮兄,你该不是被你那秦淮河畔觅来的娇妻迷住了吧?我看你整天念着她,没有她陪在旁边,就有些魂不守舍。”
“我魂不守舍?”书仲绮哼了两声,不悦地皱眉。
“什么跟什么,真是,我什么时候魂不守舍了?”
“没有吗?”范含征低笑,转头瞅着盼盼,“你怎么说?”
盼盼哀怨的瞪了书仲绮一眼,便倚在范含征怀里,娇声说:“书二爷早就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了,范公子,你可不能学他那样啊。”
范含征笑道:“那你现在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仲绮多一点呢?”
“我再也不会瞧他一眼了。”她眨着水灵的眸子,软软的偎在范含征怀里,又娇又嗔,风情无限。
书仲绮瞧着她,却只觉得厌烦。青楼女子,千篇一律都是这套,难道就没别的花样吗?
看好友顾着和她调笑,他便转头把手支在水榭凭栏上,自酌自饮。
绿波生涟漪,一圈圈往水榭散开,湖心突然飘来一阵轻妙柔婉的歌声,他循着歌声看去,只见一只小舟缓缓划着,摇浆的女子笑容灿烂,舟上还放置着一座古色古香的银筝。
盼盼见书仲绮听得入神,便上前喊住小舟上的姑娘。“泠菁,你过来这儿唱吧!”
泠菁仰着俏脸对她笑了笑,便摇浆往他们这儿划来。
盼盼对书仲绮笑道:“泠菁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丫头,她弹得一手好琴,擅唱小曲,二爷喜欢听曲儿,索性留她下来?”
他欣然点头,目光又落在泠菁身上。
她笑得像朵春花般,身形娇小,脸蛋不足巴掌大,双眸乌亮有神,唱起歌来力足气饱,音质柔美嘹亮,是个很有精神的小丫头。
范含征瞧了她一眼,撇撇嘴,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再看看书仲绮,他不禁古怪地笑了笑。
仲绮倒是转性了啊,不爱胸大腰细的妖娆女子,反而喜欢上这种干巴巴、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像他老婆一样……
他老婆?
范含征心念一动,不禁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容。
仲绮兄啊仲绮兄,你还记得成亲之时,你那番“床上玩得开,床下处得来,什么倾心相爱都是过眼云烟”的高论吗?
如今,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啊!
*
“少夫人,绣画已经裱装好了。”
灵墨把绣品展开来给苏淮雪看,她正在写字,闻言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头埋进纸堆里,边写边问:“仲绮说要把它送给范公子,该怎么处理呢?”
灵墨把画轴卷好,“放着等少爷回来拿,或是叫剑山送过去都行,剑山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她点点头,淡然道:“那就拜托你了。”
灵墨怔怔地盯着她。这幅绣画是她花了几个月才完成的,现在竟然连看也不看、摸也不摸?
把绣画拿到书房里搁着,灵墨忍不住又往绣架瞥了一眼。
前几天,少夫人突然开始学起书法,说是刺绣伤眼,一时也不知要绣什么,干脆不绣了,现在改成每天待在卧室里写字、认字,绣架如今空荡荡的,连绣布也不绷上。
她本来那么热衷刺绣,怎会突然撒手不绣了呢?
还是……叫剑山去找少爷回来吧?
灵墨觉得她有些古怪,可又说不上来,不禁忧心了起来。
少爷在外头混了十几天都不回家,该不是又迷上什么花魁姑娘、头牌小姐了吧?
她担心的要恒剑山去找少爷回来,可等了半天,回来的只有恒剑山一个人,他只带回来一句话——
“少爷叫我把绣画拿到香坡苑去。”
他捧着画轴和灵墨对望一眼,两人均是无言以对。
“那……你就去吧!”她叹了一声。
恒剑山走到书房门口,脚步突然迟疑起来,又转头道:“少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不如劝少夫人想开些。”
她摆摆手,苦笑。“不必我劝,她已经想得够开了,你瞧她哭过、闹过吗?我只怕她整天窝在房间里,迟早闷出病来。”
“那就找点事给她忙吧!”
他难得开口说了这么多话,自己也觉得忸怩,话一说完便匆匆走了。
说得容易!灵墨嗤了一声。少夫人又不是下人,要指使她忙些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