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自幼体弱,惊扰了王姑娘,深感惭愧。”
她柔软甜美的嗓音与和蔼可亲的态度,让若儿绷紧的神经松弛了,她欠身回礼道:“郡主不必客气,能替郡主诊脉,是若儿的荣幸。”
慕容秋雁盈盈一笑,拉她坐下,客气地说:“那日去前殿探视吾王,情急中忽略了问候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郡主多虑,若儿怎敢怪罪郡主。”若儿礼貌地回答,面对如此亲切美丽的女人,即使想到她将是拓跋圭的王后,若儿也没有丝毫怨恨。
接下来,若儿为郡主把脉问诊,发现她并没有什么病,只是气血略虚而已。
于是若儿将结果告诉她,并承诺稍后会配药,让管事送给她。
“服用一段时间的药,郡主会觉得精神好转的。”她安慰慕容秋雁,随后对等候在外面的罗结说了同样的话,便告辞离去。
“王姑娘请留步。”慕容秋雁唤住她,再对罗结道:“罗大叔辛苦了。”
那轻轻柔柔的声音,让人听了如沐春风,看到管事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温暖的笑容,若儿暗自感叹:慕容郡主的笑容果真有影响力!
随即若儿转身询问:“慕容郡主还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说王姑娘人美,医术高超,难怪得陛下宠爱。”她甜美的语气里没有嫉妒,只有真心地赞美。“日后在宫内,姑娘如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来找姊姊,只要我慕容秋雁在,一定为姑娘做主。”
她的话给若儿一种受人恩赐的感觉,那是她最不喜欢的,于是她略显僵硬地回答道:“谢郡主美言,若儿容貌平凡,医术泛泛。吾王陛下乃九五之尊,自得神灵庇佑,并不是若儿的功劳。郡主体弱身贵,请歇息吧,若儿告辞了。”
说完,在贺兰倩等人插进来之前,若儿转身出了门。
进来不易,出去可轻松,若儿不在乎管事是否会为她引路。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罗结很快就走到了她身前,亲自为她挡住横在她前方的贺兰倩等人,又为她开门,陪她离开了这个让她受气的地方。
片刻后,当若儿独自前往角楼时,不由得一直想著刚才与那些郡主的见面,尤其是慕容秋雁给她的感觉特别难以描述──
她很美丽,很温柔,脸上带著亲切、宽容的笑,可是为什么跟她在一起,听她说话时,会有种冷冰冰、难以亲近的感觉呢?
看著远处的草地和牛羊,若儿找不到原因,最后认定那是自己太少接触人,尤其是太少接触美女,所以无法与她们沟通。
既然这样,她得尽量少跟她们来往!可是,她转而忧愁地想:同事一夫,她真的能避开她们吗?
唉,想著她们装腔作势的腔调和高高在上的目光,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对拓跋圭说过的话,如今,她确信自己将要落入一群好斗的母狮中。
王上啊王上,你的爱,到底会陷我于何种困境呢?
叹息中,若儿一夹马腹,催马往角楼奔去,将烦恼抛入疾风中。
对比之下,到角楼看伤兵残将,远比去后宫看美女愉快得多!
角楼内因空气不流通而十分闷热,为了让伤者得到更好的空气,从第一批伤患被送来后,她就让士兵们将角楼的每个箭孔都打开,尽可能让清新的空气进来。
“王姑娘,你快看哪,王上回来了。”
六月末的一个下午,当她在替一名伤者换药时,箭孔边守望的士兵喊她。
她立刻将手里的活交给汍婆接手,匆匆赶到箭孔前往外眺望。
只见远处的山峦上,烽火台正冒著三道淡淡的轻烟。
她欣喜地问:“那烟就是通报王上回来的讯息吗?”
“没错,三道轻烟报王师,两道黑烟传敌讯,一道浓烟告危急!这就是我们守在角楼的士兵每日要观察的要事。”那个士兵耐心地告诉若儿。
“喔,原来这个角楼与远处的烽火台关系这么密切。”
“是啊,所以姑娘不用担心,王上很快就到了。”
“是的,他回来了。”若儿的心海窜起快乐的浪花,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与他已经分开了那么久,她是如此地想念他!
然而,当她渴望地注视著前方时,心里猛地掠过一丝不安,随即眼前出现一条鸿沟,一匹黑马正带著它的骑士跃起,坠落在鸿沟中……
“那是什么?”她心一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黑马?不好!那是鸟驹!是王上!”
回想黑影坠落沟内的画面,若儿抑制不住心头的焦虑,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
她相信自己遥望未来的能力,有时当它发生时,会有一个影像清晰得不可能错认,那是对未来一种强烈且富有启示的预警。
然而,她所见的幻影很少像这次这么确定无疑。
要确认影像中那个一掠而过的山坡并不难,那是位于牧场尽头的长坡,是牛川通往外界的主要通道,因为坡道长而得名。
她相信出现在她预警中的鸿沟,一定与拓跋圭有关,而且它也一定就在长坡。
身后传来士兵们善意的笑声,可她顾不了害臊,也无暇解释,跳上在草场上吃草的多情,就往远处的山峦奔去。
她得赶在灾难发生前阻止一切,保护王上和其他可能因此丧命的士兵。
“多情,拿出你的本事奔跑吧,带我去长坡。”骑在马上,若儿猛抖缰绳大声命令坐骑。
已经与她心意相通的骏马,立刻鬃飞尾扬,迈开长蹄往山峦狂奔而去。
刚越过牧场,就听到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那是成千上万的马蹄集合而成的声音,它告诉她,他们来了,正向她奔来,向险境奔来。
王上,不要跑那么快,停下来!
她在心头呐喊,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流下,遮蔽了她的视线。
“讨厌!”她诅咒著用手背抹抹眼睛,大队人马的足音越来越清晰,她的心几乎窜出喉咙口。
长坡终于出现在前方,那里因为经年累月走马过车,已经形成一条不长树木的秃坡,但是坡两边的树林却十分茂密。
“多情,不要绕道走,到坡下去!”当发现坐骑试图绕道而行时,她急切地命令!因为她相信,拓跋圭他们必定是归心似箭,直接从山坡上冲下来。
听到她的指令,多情立刻调整方向,往山坡奔去。
靠近山坡时,多情放慢了速度,吐著气在坡下慢行。
若儿不理会大队人马的逼近,跳下马,抓起坡下的一丛灌木。
果真!乍看好像是自然生长在坡下的灌木,被她一提即起,她连提数丛,所有草丛都是虚的,其下覆盖著的,正是她预见到的那条丈余深的鸿沟。
真缺德!她愤怒地扔掉手中当作掩蔽的蓬草,跳上多情的背,缰绳一抖,高声喝道:“多情,快上坡,阻止他们过来!”
骏马猛甩头,扬蹄跃过壕沟,往山坡上奔去。
才走几步,那红底黑框,一个篆体“魏”字的帅旗已然出现在坡顶。
“停住!”若儿在马上急声大喊,可是声音消失在对方激昂的马蹄声中。就算有人看到她在摇手呐喊,也以为她在打招呼,大队人马仍风驰电掣般奔来。
她急了,狠命一踢马腹,厉声大喝。“多情,你得帮我阻止他。”
受这一踢,多情昂首长嘶,那悲伤幽怨的嘶鸣,在山坡上久久回荡,坡顶奔跑的战马也扬声应和,因而减缓了马行的速度。
这阵马嘶,终于引起了在队伍最前头的拓跋圭注意。
他伸手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队伍的速度减慢,轰鸣的马蹄声顿时消失。
“停下!”山坡下的呼声清晰地传来。
“若儿?!”拓跋圭命令大军原地待命,独自率护卫策马而来。
怕他冲下山坡,若儿再次大声阻止他。“不,快停下,不要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拓跋圭勒住马跳下地,向她跑去。
就是因为在很远的山上,看到她越过草场前来迎接他,他才加速赶来的,不料在这里遇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阻止他过去。
“坡下有陷阱,你们得留神。”若儿也跳下马,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
“陷阱?”拓跋圭的脑子里满是与她重逢的喜悦,一时转不过弯来。
“是的,陷阱!”他们终于在山坡上相遇,两双手相握的瞬间,还来不及告诉他详情,若儿就发现有道白光向他飞来。
“当心!”她本能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拉,毫无防备的拓跋圭,重心不稳地扑向她,两人同时倒地。
他穿著铠甲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而那道白光几乎是擦著拓跋圭的头部飞过,直落在他们身边的大树上。
伴随一声闷响,刺眼的光消失在树林中──
“王上?!”
无数声惊呼传来,拓跋圭看到很多张脸在自己眼前晃动,其中最显眼的是柯石和许谦。
拓跋圭沉重的身体随即离开了若儿的身子。
“若儿?”他跪在她身边,将她扶起靠在树干上,让她呼出郁在胸口的气。
“快,脱掉我的铠甲!”他站起身命令。
柯石立刻将他身上沉重的筒袖铠解开、拉下,再将他的兵器取走。
“若儿,你怎样?”他担忧地蹲下身,抚摸她发白的脸。
“我没事,别担心。”她安抚著他,再对许谦说:“大将军,有人要害王上,树林里有暗器。”
“没错,我已经取出来了。”晏子从一棵树上取下一把断剑,对拓跋圭说:“若非王姑娘及时搭救,这把剑就会插在王上的身上了。现在,容属下去抓住那个投掷短剑的大胆刺客。”说完,他将剑递给许谦,飞身往坡下跑去。
“你们也去,要活抓!”许谦命令另外几名卫士紧随晏子而去,然后看著手中的短剑沉思。“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放剑谋杀王上?”
“不光是飞剑,大人可以到坡下去看看。”若儿站起来,拓跋圭立刻扶著她,她轻轻推开他的手。“没事,我就是被王上的铠甲撞岔了口气。”
她幽默的说法,让拓跋圭和许谦等人笑了起来。
可是,当看到那条显然新挖不久的壕沟时,所有人的笑容都消失了。
“混蛋!杀我一人还不够吗?”拓跋圭一脚踢飞沟边的灌木,愤怒地说:“找出这个人,让他永远躺在这条沟里。”
“晏子一定能抓到刺客。”许谦把玩著短剑。
拓跋圭立刻提醒道:“这个刺客得秘密审问。”
许谦的眼睛从剑上转到王上的脸上,明白地点头。“放心,这个我懂。”
随后,许谦回到山坡,带大军绕道回营,拓跋圭则走进树林。
若儿理解他的愤怒,没有人希望自己凯旋而归的欢迎仪式是个致命的陷阱。
她转身安抚多情,为自己先前踢它一脚而道歉,立刻得到了多情的回应──它用大头碰触她的肩,摩挲她的面颊。
若儿才放心地让它陪伴著拓跋圭的坐骑去吃草休息,自己则走进树林去找拓跋圭。
当她走进树林时,一时没看到他,仔细一找,才发现他正仰面躺在大树间的草丛里,一只手搭在眼睛上。
她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心痛地看著他长满胡碴的下巴。
他好像瘦了,鲜卑人白皙的肤色在长途征战后,除多了些风霜,并没有什么改变。他身上的锦缎、征衣满是皱痕,兽皮制成的裤子紧紧绷在他结实的腿上,脚上的征鞋布满灰尘。
她好想替他松开紧套在脚上的鞋子,用手按摩他疲乏的脚趾和双腿,让他紧绷的双腿松弛;也想解开他东得很紧的袖带,让他粗壮的手臂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与空气;她更想亲吻他因为生气而紧闭的嘴,抚平那里的皱纹……
可是她不敢动,怕惊醒了他,也怕光那样不足以慰藉自己思念他的心。
忽然,一股力量牵引著她,她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坚硬的胸膛撞痛了她的鼻子,若儿摸著鼻子抬起头,惊讶地看到他正露出一口白牙对著她笑,而他先前盖在眼睛上的胳膊,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腰。
“哼,你又偷袭我?我还以为你睡著了呢!”她揉揉鼻子怪他。
他笑望著她。“有美女相伴,我能睡得著吗?”
“那我走了。”她作势起身,但被他拉了回去。
“休想。”他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被撞红的鼻头,感激地说:“你又救了我一次。”
“很高兴能救你。”她用指头勾勒著他的五官,余悸犹存。“当我眼前出现预警时,真的吓坏了,生怕救不了你们。”
“不要担心,你永远是我的守护神。”拓跋圭又亲了亲她。
若儿用一只小手推开他的嘴,不让他的亲热弄乱了自己的心,她专心地问他。“你知道会是谁想害你吗?”
“敢在这里动手的,还会有谁?”他抓著她的手,冷冷地说。
“我猜也是他。”若儿颦眉。“可他是你的叔叔啊!”
拓跋圭的双目闪现冷酷的眸光。“那又怎样?权力的欲望能让人六亲不认。”
注视著那两东令人不安的光芒,若儿又忧虑地问:“七月马上就到了,你能按时迁都吗?”
“能,我一定要按照计画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