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前的清明节,那个下著雨的午后,一个被雨打得浑身湿的女人走进店里,她点了一杯很普通的梅子绿,却很不普通地要他别加盐。
他送上不加盐的梅子绿的同时,也递上一条毛巾让她擦拭。她告诉他隔日要来还毛巾,他期待再见她。但是直到两个星期后的今天,她迟迟没出现,而那条她信誓旦旦保证会先洗净再送还给他的毛巾也不知下落。
若真要问起会让他想多看几眼的女人,那么,大概就只有那天下午出现的那个女人了。
他为什么会特别想再见她?因为她点了一杯很特别的饮料?还是因为她在雨天却没打伞,淋得全身湿透?抑或是……其实他挂念的是他那条不知流浪到何处的可怜小毛巾?
*
领了药,梅芷绿踏出诊所。
两个星期前,她出门时忘了带伞,被大雨侵袭后,染上重感冒。
高烧不退、喉咙痛到沙哑、鼻水源源不绝,外加四肢无力、全身酸痛、头重脚轻……种种不舒服的症状,迫得她只能在家好好休养,连幼稚园的美语课也请假,就怕传染给那些孩子。
好下容易,这两天身体状况好转,她的精神也才恢复得比较好。
把药放进侧背包里,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著。
经过书店、面包店、电子用品专卖店、烧蜡店、牛肉面店……然后她在经过一家冷饮店时,看见雨个身穿制服的学生站在店门口,其中一个学生朝著冷饮店里的店员大喊——
“两杯梅子绿,一杯去冰,一杯半糖。”
他们也喜欢喝梅子绿啊……她停下脚步,盯著冷饮店里的店员调制饮品时的俐落身影。然后她拉开侧背包的拉链,从里头找出折叠得很整齐的毛巾。
她没忘记她在两个星期前的清明节,也就是染上重感冒之前,曾走进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不加盐的梅子绿,还因此认识了一位个性很洒脱的年轻老板。
手中这条毛巾,是那年轻老板当时借她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的。她笃定的告诉他,一定会把毛巾洗干净后,亲自送到店里还给他。可是,那日回家后,她便染上重感冒,于是毛巾才会还在她这里:
今天还要去还毛巾吗?理该是如此。但是在迟了两个星期后,那位年轻老板还记得这件事吗?倘若他还记得,那么对于她迟了两个星期后才送还毛巾的行为会不会很不以为然?
手中紧握著毛巾,她又开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其实早在那日从那家咖啡店回到租屋处后,她在第一时间就将毛巾清洗干净,并打算在晾干之后,马上就送回咖啡店还年轻老板的,但是夜里发烧,直到隔天仍是不退,她就这样病到现在。
虽然如此,她依旧在隔日毛巾干了以后,就将它折好,并收进随身的包包里。
这段生病请假在家的期间,连同这次,她一共看了四次医生。
第一次看诊,从诊所走出来后,她曾特地绕到咖啡店,但门口却挂著「今日公休”的牌子。
第二次回诊,从诊所走出来后,她一样特别再绕到咖啡店,可是大门依旧深锁。她想,应该是她来的时间太早了。早上九点,一般的咖啡店是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就营业的吧?!
第三次回诊,她选在晚上的看诊时段。但未料到晚上看病的病人特别多,整个候诊间像是菜市场般热闹。等叫到她的就诊序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三分了。医师看诊到晚上九点半,她还耽误了医师的下班时间。
领完药,她绕到咖啡店时,发现店里面只剩下一盏小灯。她知道那个时间该是打佯了,所以没有踏进店里。
今天是第四次回诊,她拿出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显示。17点52分。
这个时间不会早到咖啡店还没营业,也不会晚到咖啡店已打烊,所以今日应该可以顺利归还毛巾。只是她迟到了两个星期,总还是觉得犹疑不定。
她握著毛巾,一路想著,一路走著,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家咖啡店门口、从玻璃大门向内看,店里的生意好像还不错,或许是因为正当用餐时间,所以她发现店里的位子有三分之二是有人的。
抬眼一瞧,她看见玻璃大门上方处悬挂著一块椭圆形的木牌,上面刻著「飞星”两字。
飞星……是店名?
飞星咖啡店……
好……好特别的店名,就像……就像那位年轻老板给她的感觉……
*
“你说,那天被鸟屎打到后,你是什么感觉?”梅芷绿坐在校园角落的大树下,看一眼身旁与她倚靠在一起的大男孩。
“啊?你问我感觉啊?”杨品捷拧著眉头,好像她问的问题很困难。
见他一脸为难,她说:“你……你该不会没感觉吧?”
“怎么可能没感觉?!”他说话的音调整个拉高。“唉,是一言难尽啊……”
她看看手表,“距离上课钟响还有八分钟,你可以慢慢说。”
“嗯……”沉吟了一会儿,他说:“感觉内心很受创,因为我居然在新生训练的第一天,就被一坨鸟屎欺负,真是颜面尽失啊……”
“哈哈哈……”她笑倒在他的怀里。
“很好笑?”他一脸大便。
“还满好笑的啊!”他被鸟屎砸中那天,她来不及笑,也不敢笑,现在正好补笑一下。若不笑,还真的是太对不起自己,毕竟人的一生中,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鸟屎击中,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你问我感觉就是为了好笑?”除了一脸大便,他还是一脸大便。
“也不是啦,只是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而已嘛!”她仍旧不怕死地往下说,因为她知道他的大便脸对她无害。只不过有一件事让她颇感怀疑,是不是一旦被鸟屎砸过之后,都会开始习惯性地摆出大便脸?
“改天等你遇上这种事,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搂住她的腰,往后一靠,他和她一同倒在草皮上。
“不会吧……”这个姿势正好可以让她望著天空,“哪有这么巧的事?”视线所及,一只鸟也没有,更别说有鸟屎掉下来。
“我就这么巧啊,所以你也别铁齿,以后出门在外,最好随时撑著一把伞,挡鸟屎专用。”他也跟著看向天空。
“看来……你真的受了很大的创伤……”她盯著他的侧脸,憋住笑意。
“是呀!正所谓一朝被屎击,十年怕飞屎。”他夸张地长叹一声。
“呵呵呵……”心情好愉快,因为身旁有他。但察觉两道带著寒意的目光投射过来,她再次憋住笑意。“咳……那个……反正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忘了它吧!”
“是啊、是啊,不过就是一坨鸟屎,干嘛放心上咧?被掉下来的鸟屎砸到,总比被掉下来的飞机压到好呀!”突然,他翻过身子,双手支在她的肩膀两侧。“再说,要不是因为那坨鸟屎,你怎么会有机会和我这种那么疼女朋友的男生在一起呢?”
“唔……”他的身影为她挡住阳光,但这种姿势也太暧昧了吧?“这……这里是学校耶,你……你起来啦!”好害羞,目光不敢直视他。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男女朋友耶。而且我要让全校的师生,甚至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杨品捷喜欢悔芷绿。”话落,他起身,双手圈住嘴唇,朝天空大喊:“我,杨品捷,最最最最最喜欢梅芷绿,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
*
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
垂眼,她盯著地面,笑自己没事又想起那个失约的男人——杨品捷。
最近的自己变得有些奇怪,只要一想起杨品捷,脑海里就会浮现另一张男人的脸——眼前这家咖啡店的年轻老板。
她只见过咖啡店老板一次,只跟他谈过一次话,连名字都不知道,却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可以侃侃而谈。而那次的谈话之后,竟让她不时把他的影像和杨品捷的重叠交错在一起。
好像……她好像在咖啡店老板的身上,看见杨品捷的身影。一样都是那么幽默风趣,一样都是那么乐天,一样都是可以为她带来好心情。
她是独生女,爸爸妈妈成日忙著自己的工作,她从小就是一个人做功课、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看电视,甚至时常都是一个人吃饭。
久而久之,也养成不管去到哪里,她总是一个人的习惯。有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她是不是患了自闭症?直到高一那年认识杨品捷后,她才知道原来有人陪伴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和杨品捷在一起七年的时间,她变化最大的当属个性。她变得会说笑、会打闹、会有比较多的情绪反应……虽然这些变化只在杨品捷面前,但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找到了生活中的一些些乐趣。然后他的失约,又将她推回最原始的那个她。
那日,与咖啡店老板的对话,让她再次找到一点点欢欣。虽然只有一点点,却足以让她对生活的态度又燃起了一些些希望。
对于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就能对她有所影响,她是怎么样也想不透,理不清其中的情绪啊!这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得可以!
看看手中的毛巾,看看眼前的这扇玻璃门,她不禁想,踏进这扇门,归还这条毛巾后,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推开门。
叮叮……当当……
一样清脆的风铃声,一样浓郁的咖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