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立刻找上他,对他晓以大义,兼以恫吓威胁,软硬兼施之下,他才承认自己是受到上司指使,混入会场搞破坏,想使双方的合作关系破局。
眼见东窗事发,大方建设无可狡赖,只得坦承犯行,不过由于他们深表后悔,也已向林胜男与靳达夫正式道歉,所以他们也不再追究刑责。
不过,这件事对大方建设的名誉影响甚鉅,将来在商场上的事业恐怕会大受影响,这也算道德与舆论对他们的惩罚。
查清楚真相后,林胜男不再责怪他们,双方的合约照旧,建设新竹新厂的筹备工作,已如火如荼地进行。
而慕怡璇的委托正式结束,她一下子闲了下来,反而会胡思乱想,而且想的全是靳达夫的事,她不但没随着时间的流逝遗忘他,思念反倒愈加深浓。
她开始有些恐慌,害怕一个人独处,因为只要自己一个人,她的心就会被他的影像占据,怎么也摆脱不掉。
这天下班后,她没立刻回家,因为家人都去南部参加亲戚的喜宴,只剩她独自留在台北,于是她便随意在街上乱逛,免得回到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又会胡思乱想。
走了几条街,遇到好几位男士塞名片给她,但她总是笑笑地接过,等他们离开后,又随手揉进垃圾桶。
她不要别的男人,只思念着那个侏罗纪时代的石头男。
她无意识地晃过一间宽敞明亮的店面,转头一看招牌,是她向来喜欢的一种品牌服饰的专卖店。
她心想买几件新衣排解郁闷也好,于是便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请问要找些什么样的衣服吗?”
一进门,便看见店员笑脸迎人。
“唔,我想买几件新衣。”
这间专卖店的服饰完全是按照颜色分类,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往她素来喜爱的鲜艳色彩区走去。
可是走了几步,脚步突然停顿下来,眼光不由自主扫向另一头的黑白灰等暗色专区。
唔,不要!我才不要穿那些灰扑扑、黑压压的丑陋衣服。她敬谢不敏地猛摇头,继续往她喜爱的服饰区前进。
可是……看看又何妨?八是看看而已,我也没任何损失呀!
这样的念头,又将她的脚步拉回暗色服饰区。
她不感兴趣地晃过一遍,在整排令她眼睛发疼的暗色衣服中,随意取出一件。
那是一件灰色的长洋装,布料宽松柔软,前面整排直扣,最上方的钮扣直抵喉头,裙长约到小腿一半,完全符合靳达夫的要求。但——
她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穿上这种修女似的衣服?她会疯掉!
像那件衣服染了毒似的,她慌忙把它挂回去,然后逃回自己喜爱的鲜艳色彩服饰区。
对嘛,这才是她喜爱的风格。
她眼神发亮,开始在百花般绚烂夺目的服饰堆里,寻找自己喜爱的衣服,只不过,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她!
女为悦己者容,如果你喜欢的男人欣赏这样的服装,为他稍微做些改变,也未尝不可。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深深敲进她的心坎。
如果逼自己改穿那些灰压压的衣服,就能得到靳达夫的认同,那么也算值得。难道他对她的意义,还比不上几件衣服吗?
不!在她的心目中,他当然比她喜欢的衣服重要。
对他的迫切思念,让她忘了自己是个与传统、守旧绝缘的现代女性,也忘了以前信誓旦且说过,绝不会为了男人改变自己。
这一刻,她不过是个渴望怜爱的小女人。
*
慕怡璇下了计程车,面容僵硬地走向鼎石建设的大门,她穿着自己不习惯的低跟黑色包头鞋,让她走得万分痛苦。
而使她痛苦的源头还不只鞋子,她身上的衣服才是令她难受的最大祸源。
她终究还是把那件灰扑扑的连身洋装买了下来,甚至,还将头发箍成保守的发髻,素着脸,脂粉未施,以她自认从未有过的丑陋模样出门。
为了靳达夫,她愿意勉强自己穿上不喜欢的服饰,做自己不喜欢的打扮,只要他肯接受她的爱。
她不晓得他究竟会不会喜欢她这身全新的打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讨厌死这样的自己,如果可以,她甚至连那扇大门都不想跨进去,就怕让人家看见她这副矬样。
但,她想见他不是吗?既然人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进去。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暗色的玻璃门,快步走向柜台。
“您……你好……”柜台的接待小姐呆了,慕怡璇可以从她错愕的表情中,清楚了解自己这身打扮究竟有多蠢。
然而,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逃离,她硬挤出对自己满意得不得了的优雅笑容,假装从容地对接待小姐说:“我是慕怡璇,麻烦你通报一下,我想见靳达夫先生。”
“噢,请……请稍待。”接待小姐按下通话钮,告知里头的人慕怡璇来访。
没多久,有个人快步跑出来,但那不是靳达夫,而是张建辉。
“不好意思,老板他!吓!慕、慕小姐?”他看见慕怡璇的新造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怎么性感的大美人,突然变成修道院的修女啦?
“没错,是我。”他的表情太夸张,活像看见七月半的女鬼,慕怡璇咬紧牙,忍着没先给他一记过肩摔。
“你……你怎么……这身打扮?是要去参加谁的葬礼吗?”张建辉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参加你的葬礼。”慕怡璇磨着银牙低声咕哝,发誓他要是再用那种见鬼的表情看她,她会忍不住让他捉早“寿终正寝”。
“靳达夫在吗?”她望望他办公室的方向,没见到他出来。
张建辉逐渐习惯她令人“惊讶”的装扮,这才连忙说:“噢,老板不在,他去相亲了啦!”
“相亲?!”慕怡璇觉得好像有人端着一盆冷水,从她头上倾盆倒下,让她从头冷到脚底。
而她居然还能挤出虚假的笑容,佯装不在意地问:“他去相亲?”
“是啊!据说是他阿姨介绍的对象,好像是位高中女校的老师吧!”张建辉分享着八卦情资。
阿姨介绍的对象……
高中女校的老师……
这么说是真的?他真的跑去相亲?
突然间,慕怡璇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正在坍塌,让她摇摇欲坠,连站都快站不稳。
“慕小姐,你还好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张建辉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原本没上妆还是红润漂亮的脸蛋,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
“我没事……对不起,我想借一下洗手间。”她无法再假装若无其事,管不了他们诧异的注视,快步奔向接待柜台后方的洗手间。
跑进女用洗手间,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正好让她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
她扭开水龙头,疯狂地掬水洗脸,想让自己清醒些,洗过脸,缓缓抬起头,望着镜中那张素白容颜、打扮灰暗老气的女人,她突然觉得好可笑。
“呵呵。”她凄楚地笑了,泪水沿着素净脸庞滴落到下巴。“我真是笨蛋……我简直像个白痴。”
为了他,她勉强自己穿上不喜爱的衣服,做出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土气装扮,只为了换取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或是一句简短的赞美,但!他却跑去相亲。
无论她怎么做,他就是不肯接纳她,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绝望。
她好像被他狠狠踹进谷底,跌得凄惨落魄,再也爬不起来……
“你在做什么呢?”她问着镜中的自己。“你到底在做什么?”
牺牲自己,委屈自己,想要换取爱情,但是到最后,爱情还是遗弃了她。
她像个差劲的小丑,在没有人注目的舞台独自演出,不但连掌声都没有,还换来冷眼与嘘声。
够了,一切到此为止,她为这段爱情牺牲得够了,削足适履,最后只会换来一双残废的脚。
足够了,她不会再傻得勉强自己去迎合他的要求,她是慕怡璇,不是可以随意改变的玩偶。
如果她连自己都忘记了,那还有谁会记得她呢?
她抹去脸颊的泪,扯下箍住发髻的夹子,放下一头浅棕色的鬈发,再从化妆包里取出彩妆用品,快速替自己画了妆。
然后,她解开束得她难受至极的领口钮扣,大胆地露出诱人的香肌,她又变回原来那个明艳、妩媚的慕怡璇了。
她昂起下巴,走出洗手间,宛如女战士般走回柜台。
“慕小姐……”张建辉见到恢复美艳容颜的她,刚按回去的眼珠子又差点弹出来。
她怎么变得这么快?换装像换脸,吓死人了。
“既然靳达夫不在,那我先走了。”她对张建辉笑笑,然后直接走向大门。
直到她快走出门,张建辉才猛然从痴呆的状态中惊醒,连忙喊住她。“啊,慕小姐!请问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给老板的吗?”
“噢,有的。”
慕怡璇转过身,扬起绝美但幽冷的笑。
“请代替我转告他一句话。”
“什么话?”
“再见。”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