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恶——」
那什么声音?陈以希皱了皱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好困,也许那声音只是她睡意朦胧下的幻觉,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好梦,但那声音又来了,而且较方才更明显,她睁眸,瞪着天花板,细细寻着那声音。
「呃……呕……」
谁在吐?她顿时清醒,捞来床头的小闹钟一看,凌晨四点二十三分。她这星期轮小夜,十二点下班回来时家里只有她一人,那么她听见的声音哪来的?
「呕……呕……」呕吐声后是马桶冲水声,那么清晰,绝不是幻听。
是谁回来了?陈以希心一跳,掀被下床,鞋也没穿,外套也没套,直接开门往浴室走去,还没走到浴室,就从敞开的门看见浴室马桶前跪了个身影,那背影她一瞧就认出是谁,心口一提,她大步上前。
「启瑞。」这时候哪还管得了什么,她矮在他身边,双手握着他臂膀。
张启瑞跪在马桶前,两手搁在马桶座盖上干呕着,他把胃里能吐的全吐光了,偏偏那股从胃底冒出的恶心感就是让他忍不住想呕出什么东西来。
他很虚弱,微侧面庞看向那张满是慌色和忧色的圆圆脸蛋,竟是微微一笑,轻道:「以希,我想睡觉,你扶我进房间。」还能见到她,真好。
「你怎么了?吃坏肚子吗?我带你去挂急诊好不好?」她看了眼马桶,干净得只有透明的水,她想他一定是吐到没东西可吐了,也许是肠胃炎,甚至是病毒性的感冒也有可能,总之他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才对。
「……不必。」他揽着她略显厚实的圆肩,借着她的支撑勉力起身。「我……没事,睡一觉就好,先让我刷牙漱口。」
「好。」陈以希搀扶起他,让他靠在洗手台前,她在墙角悬挂的置物架上拿了他的牙杯牙刷递给他,看他白着脸色,有气无力地刷牙漱口,她又说:「你脸色很不好,我叫车送你去医院吧。」
吐掉嘴里的水,他放下牙刷杯子,直接把手臂放到她肩上。「扶我回房间。」
「可是你看起来不大好啊……」陈以希肩上负了他大半的重量,她半倾着身,一手握着搁在她肩上的粗腕,一手环抱住他腰身,吃力地搀着他走出浴室。
「真的没事,睡一觉就好。」他喘口气,慢声说:「睡一觉醒来没有好,再去医院,这样行不行?」
「但是万一你——」
「万一我真的很不舒服,我会告诉你,别啰唆了,快扶我进房间。」他开始不耐烦,可因为没什么体力,以效说出来的话毫无威严可言。
陈以希叹口气,撑着他慢慢走回他房间。他沾枕不久,便沉沉睡去,似乎方才跪在马桶前呕吐的不是他似的,但即使目前看上去已无碍,她仍是不放心。
见他衬衫上沾了什么,她想了几秒,便跑去浴室端了盆温水回来,拿了毛巾擦过他脸、手脚,又脱了他衬衫和长袖内衣后,简单擦过他身体,再帮他套上她从他衣柜里翻出的干净黑色长袖内衣。
他体型高大,现又睡沉了,要帮他穿脱衣物实在有些难度,她花费好大力气才将他的衣物脱下又穿上,忙完一看时钟,都快六点了。她很困,打了个呵欠,便坐在他床边打起盹来。
张启瑞再次清醒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探手摸来床边桌上的手机,一看显示,随即起身接电话。「喂?」
「瑞哥,你有没有事?」那端是阿坤。
「没,能有什么事。」一面回话,一面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都早八点四十八分了。垂下手臂时,余光映入了什么,他脸庞一侧,见到圆润女子就坐在椅子上,头靠着椅背仰着脸睡觉,不觉讶然瞪大了长眸。
「不是啊,看你吐成那样,还浑身发抖,吓死我——不是,是吓死大家了!你真的没事?」阿坤不怎么相信他没事。
昨晚的送煞仪式,原先都很顺畅,可就在步入殡仪馆时,瑞哥突然全身发抖冒冷汗,接着开始呕吐,一度还倒在地上,他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大家也错愕时,前头引领的法师却在瑞哥身上比划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手势,还配合口中的咒语;他在一旁看了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想到的是鬼片里看过的鬼上身。
他进入这一行不满一年,偶尔走进命案现场时会觉得阴森森、心里直发毛,但还未碰过什么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昨夜让他亲眼见到瑞哥那样的情况,吓得他只差没裤底丫赛!
后来法师处理后,先将整个仪式完成。说也怪,那个上吊者用过的绳子和椅子烧了后,瑞哥就清醒了,之后法师要大家回到庙里待个一小时,确定都不受那亡灵的影响了,才让大家离开。由于事前法师已交代为了避免恶灵听闻人声返回旧地危害,因此整个回程是禁声的,他没机会问,加上他看瑞哥精神不太好,于是才会在一早拨电话给瑞哥;他没遇过这种事,甚至他从庙里开车送瑞哥回家后,也不敢回家,所以直接回公司,一直到太阳出来了,他才比较平静一点。
「没事。」张启瑞心思全落在那女子身上,眼眸盯着她,瞬也不瞬。她一直坐在那里没走开?这么冷的天气就穿那样不怕着凉?那晚见她那么生气,虽然他至今仍不清楚她生气的缘由,但她会坐在这房里,是否表示她气已消?
他起身,拿了件毛毯走过去。
「瑞哥,老板刚刚进公司时,我跟他提了这事,他有交代你今天休息一天,他会在公司,所以你别担心工作上的事。他还要你今天找时间去庙里拜一拜,最好去拜天师,顺便跟庙方要个平安符,或是可以化了净一净身子的符。」
「嗯。」他对于自己昏过去后的事情并不清楚,再睁眼时所有的仪式已完成,他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只担心再见不到妈妈和哥哥还有她;而回到家在浴室见着她时,心里那份感动难以形容。
「还有那个法师啊,他叫我提醒你,要你最好去封掉『那个能力』。」法师在瑞哥昏途时曾仔细端看过瑞哥的面相,说眉间有直纹的人体质易和灵界接触,他才知道瑞哥能见鬼,也真的撞鬼了。
「知道了。」想帮她盖上毯子,偏偏彼端那人还真有点啰唆。张启瑞懒懒地掀动嘴唇又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没事,先挂电话了。Bye!」他是真的没事,一觉醒来,感觉精神好多了。
他微倾身子,将毛毯履盖在她身上。他动作极轻,怕扰醒她。确定毛毯严密地履住她身体每一部位,只露出脸蛋后,他才转身打算走去浴室梳洗,却看见角落有个水盆,水盆旁堆了衣物,他走近一看,不就是自己的衬衫和内衣?他低头才发现内衣已被换成黑色的……她换的?
他转眸看了那睡在椅子上的女子一眼后,回身端起水盆,又拎了她帮他换下的衣物走出房间。他在浴室漱洗后拿了衣服要到阳台洗衣时,却听闻「蹦」地一声,那声响似乎是从他房里传来的?他一惊,丢下衣物急急往房里走。
踏进房里,那该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却不见了,他心一提,大步移往椅子旁,竟在床边下发现她的身影——她整个人卷着被子倒在地板上。她是睡到地板上了?
张启瑞错愕地蹲下身子,一掌贴上她肩头,轻摇:「以希。」
圆圆的身子动了下,他见她嘴角微扬,接着翻了身又不动了。他瞪大长眸,看着地板上那个软软的圆柱体——她当真是睡着了,应该还做了什么好梦。
服了她了!这样也能睡。他忍住笑,戮戮她软呼呼的脸颊,在她耳畔道:「嘿嘿……陈以希……毛毛虫来了,你很怕的那种毛毛虫,葡萄藤上的虫、龙眼树上的虫、身上长毛的毛毛虫、马陆、蚯蚓统统都爬来喽……」
她揉了揉他靠近的耳朵,发出呓语:「张启瑞,你好幼稚,都几岁了……」
以为她醒了,但靠近一看,她长睫静合着,分明还在睡梦中;他低笑了声,又戮她颊肉,道:「别睡地上,地板凉。」
陈以希动也不动,他不确定她是否听见,可就算听见了,她恐怕也当作梦境,他干脆抱起她,放到床上,抓来他的枕头打算放到她脑后时,讶见她睁眼看他,她眼神迷离,分明还未清醒。
「你还会吐吗?」陈以希突然开口,口条清楚,神色却是昏昏欲睡。
「不会。我没事。」
「那就好。」翻了身,再无声响。
张启瑞只是低声笑。她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人,睡着了跟她说话她会回应,但当她真的清醒时,她会忘了她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想当她这一觉醒来后,恐怕也将方才说过的话忘光光。
摸摸她微乱的发丝,他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九点。突然休假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将音量转小后,爬上床靠着床头看新闻。
也许是静坐不动,愈坐感觉愈凉,他拉了被子,瞄到一旁女子身上的毛毯,他一个心念起,倾身过去拉开被她裹在身上的毛毯,轻轻抽掉后,拉了被子想帮她盖上,怎料她却翻了身,手臂缠住他腰身,脸蛋埋在他腰侧间。
他想也许是他抽了她的毛毯,她顿失温暖才会翻身抱住他。
他不敢动,就怕沙醒她,只轻轻挪动自己身体,一手拉来被子履在两人身上,他半坐着,被子仅能盖到他大腿以下,因为再往上往会履住她脸蛋,但这样的角度恰能看见她的侧颜。
她睫毛不翘不长,但很浓密,稍圆的眼型和略带婴儿肥的脸蛋让她看上去就像个学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可不就是吗!她不就是他一直疼爱着的邻家小妹妹?而为什么自己疼爱着的人,现在见了面会是这样生疏?
若说是因为她讨厌他因而造成这样的情况,那她何必担心他、何必为他换衣物、何必守在他床边?谁会去帮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换掉脏衣服、照顾他?但如果不是讨厌他,她这些年来的回避是为什么?
还有,前几天晚上在快餐店门口她说的那番话一直让他存着疑虑,她似乎对他有什么误会?他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她那些话究竟何意思,却没机会,昨晚还担心自己要是被占了身体该怎么办,庆幸他已没事,等她醒来,定要问个清楚。
他抚了抚她软滑好摸的脸腮,想起兄长的话——
「会说这种话,那表示你还知道自己以前是最疼爱她的,那么曾经那么疼爱她的你,现在怎么忍心老对她凶巴巴的?」
的确是这样。为什么他现在老对她冷嘲热讽?不就是她对他的冷淡和回避吗?暂且不管她的冷淡和回避是为了什么,自己怎么就没有度量容忍她的脾气?也许那阵子她正好心情不好,他干嘛那么小气地和她计较?想他一个年纪都已过了三十大关的男人,难道没有包容女人发点脾气甚至偶尔闹闹任性的心?他和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女人呕什么气?
那年的除夕夜,初懂自己对她的那份心情时,觉得她年纪还小,他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是用着男人对女人的心在喜欢她的;后来让她撞见他计算机上的影片,两人之后逐渐疏远时,他仍是时常透过兄长或是母亲得知她的消息直到现在。如今两人都已成熟,却因着这些年的疏离而无法再进一步,他只能这样默默关心,但又怕被她知晓,也因为气愤她的疏离,只好用着冷硬的态度去待她。
可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开的,非要这样让两人渐行渐远?
自从发现自己拥有能看见亡灵的能力后,还未遇过如昨晚那般凶恶的灵。他帮助亡者修补身体,偶尔他会看见他们回来道谢,倒真没遇过强要上身的灵;他身体虽不受控制地颤抖、呕吐,可他思想清晰,他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无力解决,于是他开始感到害怕,怕万一身体被占着不放,他是否再也见不到挚爱的母亲、兄长还有她了?
既是最为珍爱的,他不是更应该珍借能在一起的时光吗?他不是感叹人世无常,所以才放弃医学改走殡葬,希望能为往生者做些什么的吗?他若连还在身边的人都做不到珍借,为死的人做再多的意义又何在?
他叹口气,滑下身子,侧过身子,用左掌撑起脸,右手将她轻轻一扳,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他看着她静谧的浓睫、她小巧圆润的鼻头,她嫩红的小嘴,还有她肉肉的脸颊。
长指探出,轻轻一压,那颇肉随着指间下压的力道陷落后又上弹,看起来软软QQ的,真想咬一口;而下一秒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只不过他吻的是她肉肉又翘翘的鼻头,然后再吻她的脸颊……她皮肤真好,白白净净,额际隐约可见肤下分布的青脉,滑嫩的触感让他轻吻了好几下她脸腮。
瞧她睡得香甜,他恶心起,指尖去碰她密睫她依然不受影响;他眯起长眸,瞪着她红唇好几秒,蓦地凑唇贴上。他一掌托起她下颌,方便他进攻,他热烫的两片唇辫就大方地含住她的上唇,热切地舔,舔完又轻轻地啃吮她下辫唇片,他吻得认真,她却依然睡得认真……
怎么这么好睡?觑着她甜其的睡容,他失笑,而此刻心里涨满着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满足,一种拥抱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的满足;也像感动,一种窥见埋藏许久的爱情种子终于萌芽的感动,好像就这样……嗯,拥抱着她,什么事都不做就很幸福。
幸福吗?唉,这个当下,他是觉得他很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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