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发现朱喜是玲珑阁的东家,态度马上天差地别的转变,先前的白眼、鄙夷有如昙花一现,一眨眼间就消失,取而代之是说不尽的好话和奉承,殷勤得像见到他家的老祖宗,诚惶诚恐。
绣品一事当然不好再争了,绝口不提,有了富得流油的大鱼在面前,他又怎会把两条小瘦鱼当回事,牙缝都塞不满。
他还马不知脸长的反过来训了苏明月一顿,以苏家长辈自居,怪她一开始没把话说淸楚,产生了误解,不小心得罪了朱东家,他是无心之过,她是有心陷害。
护妻的卫海天前一站,拎起他的后领往后一扔,知道苏明月有主的杨大成才停止这些欲加之罪的责骂,面上一讪又赶紧去抱朱喜大腿,把他捧得双脚几乎踩不着地。
男人居然哭了起来,哭诉生意有多难做,日子过得有多艰苦,他原本和人合作做玉石买卖,那利润高得很,可是他定了一批翡翠原石后,合伙人竟把银子卷走了,导致他没钱付尾款。
言下之意是想换合伙人,拉朱喜和卫海天夫妇下海,还说得天花乱坠这批翡翠原石是极品,每颗石种开出的翡翠都是冰种,甚至是祖母绿,幸运的话还有帝王绿,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玉石。
既然是这么好的玉石,肯定会大赚一笔,他那个合伙人脑子有洞是不是,放着大钱不要反而卷款而逃?
见过大风大浪的朱喜这么一问。
大概没料到有人会捉到其中的漏洞,杨大成一顿,眼中慌色一闪,随即支支吾吾地想着怎么圆谎,而后才说合伙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才紧急将两人的资金拿去还债。
问他合伙人是谁?
这倒是杨大成编不出来的,在京城地头,有哪个有点名号的商人朱喜不认得?喜欢玩两把、沉迷酒色财气的也就那几个,外地人不知情,朱喜却是如数家珍、倒背如流,祖上八代都能请来喝茶。
杨大成想骗财,却没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反而被一个白脸二个黑脸的卫海天、朱喜给套住。
“你看他能不能弄到翡翠原石?”看他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很难想像是一场骗局。她爹就是这样被骗的,相信他所言属实。
“能。”卫海天肯定。
“能?”那他们不就白费功夫了,引蛇入洞的方法失效,没法将其一网打尽。
将蛇引回巢穴,便知蛇穴在哪里,再将洞口封死,棍棒齐下将一窝大蛇、小蛇活活打死,不留活口。
“他的确会准备不少原石诱我们产生贪念,然后挑出其中几颗原石切割,开出令人眼睛一亮的翡翠,以此告诉我们买卖原石是多么有利的事,稳赚不赔。”利字当头,义无反顾,是人都忍不住财富的引诱。
“当年他跟我爹说从江南进货运到北方去卖,再买些北货卖给南边的人,两边的价格会翻了好几倍,一来一往不用三年便能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四个字是多大的诱惑,她爹便把持不住了,把手边能用的银子全用上,再将一盒子的银票交给杨大成,由他负责进货、出货,其他人等着分钱。
但他一去不复返,只托人回来说了一句“船沉了”,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月牙儿,他不会逍遥太久的,我会亲手逮住他,让他再也无法害人。”卫海天轻抚她桃色粉腮,语轻情重。
“我也很矛盾,一方面想将他们那伙人绳之以法,另一方面又想起他对我们的确不错,想给他自新的机会……”她爹没有兄弟,杨大成的亲和让人很容易将他当一家人。
“不要忘了他对你们的好是怀有目的的,如果你们不信任他,他又如何取走苏家的银两。”杨大成做得太好了,好得让人怀疑他会产生罪恶感。
“嗯,我也是想明白了才配合你做局,一听到朱东家愿意拿出一百万两白银出来购买翡翠原石,他两眼为之发亮。”一看到那神情,她真的没法放下芥蒂,原谅他的所做所为。
“呵呵……”卫海天忽地一笑。
“你笑什么?”笑得叫人犹如被猫爪子挠心,想问个清楚。
“你以为朱喜真会拿出一百万两?”明知是个骗局还上当,他这几年的商场白混了。
“我想也不可能,用来钓鱼吧。”钓杨大成这条傻鱼。
他大掌往她头顶一放,轻揉。“不仅不可能还要他吐出来,无本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
“咦?”叫贼不做贼,改当良民?难。
“你知道杨大成的同党做了什么?”真是玩不腻的老招式,又故技重施。
“你说。”她猜不到。
“假扮江南富商,特意为了女儿的嫁妆来到京城,想买些玉石做头面,让女儿风光大嫁。”
十里红妆的确是很好的理由,任谁也不会起疑心。
“这回找上玲珑阁了?”她猜想。
“没错,还直接点明要和朱东家见面详谈,他们订的量有些大,要求签订合约,他们到时候来取货,若是未能按时交货以至于延误嫁妆的准备,玲珑阁得付十倍赔偿。”真要是赶不及,朱喜是赔得起,但是……
闻言,苏明月轻轻一颔首。“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找人下大量的订单,再以无货毁约要求赔偿。”
苏家以及乔叔家都是相同的情形,货没了还有铺子、田地、家宅等,不至于一下子败落太快,还有挽回余地。
可是这些下单的人比主人家更快得到消息,在这几家遭到设局的人家刚得知“货没人亡”,下单人就一窝蜂来到门口,又是叫骂又是拍门,甚至自备木桩撞门,让尚未反应过来的他们措手不及,任人予取予求。
债主像土匪,一进屋就抢,拿了价值相等的东西还要赔偿,一债二还,可恶至极。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朱喜反将他们一军,在墨水中加入一物,墨迹干了之后墨字不见,得放在火上烤才会再出现,我们在军中的连络暗号便是用这种方式,因此合约害上没有签名,和废纸无异……”
“不过下了订单就得先付订金,朱喜喊价喊得很凶,先要了四成订金。”一般是两成,熟人通常会拿的更少。
“四成是多少?”苏明月问。
“四万两。”
她一讶。“十倍的赔偿不就是一百万银子?”
“呵呵,他们想空手套白狼,简直异想天开,朱喜同意合作的条件是必须先运回一半的原石,而且要开出五分之三的翡翠才愿意付银子,否则免谈。”翡翠的市价可高可低,在朱喜的操作下,绝对是令人惊喜的高价。
“啊!这做法不吃亏。”她爹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卫海天低声笑起来,笑声中多了愉悦。“不只不吃亏,还赚了,既然有山贼、水匪,咱们也拦路打劫,我手底下有的是兵,个个骁勇善战。”
“你……你这主意真坏,不过恶有恶报,我们只是还以颜色而已。”想到那些人的表情,苏明月略咯发笑,恶人自有恶人磨。
“对,你不用觉得自责,被他们所害的人不计其数,坏事做尽总会得到报应,我们做的事是让他们不再害人。”为了减少她的内疚,卫海天轻声开解。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想开的,毕竟我娘的死是他们间接造成的,无恩有仇,谁还管他死活。”一想到娘的积劳成疾,她眼神一黯,多了落寞。
“月牙儿……”
不等卫海天的安慰,强打起精神的苏明月露出明媚笑容。“对了,许……杨大成一伙有银子付订金和买翡翠原石吗?不会回过头跟我们借吧?”
绣品交给玲珑阁处置,相信很快会有好消息传来,可卖绣品的银子怕会遭人觊觎,找了藉口挪开。
他目光一冷。“有人会出这笔银子。”
那人正是成王。
卫海天的人査出阿拉汉果然和成王搭上线,两人密谋从辽东起兵,再一路南下占领江南米仓,有了粮草为后盾便挥军北上,直抵京城。
成王秘密练兵五万余众,分别在南昌、平州、泗水,但确切囤兵地点尚未寻获,因此还得和他们慢慢周旋、拖延时间,等时机成熟后才逐个击破,整锅端了。
“谁?”苏明月不解。
卫海天笑而不答。
“讨厌,每一次都故意卖关子。”一遇到和朝廷有关的事,他总是三缄其口,故弄玄虚。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是我的软肋,我绝不允许你受伤害。”假扮成夫妻才能与她同进同出,交给别人保护他宁可将她留在身边,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舍不得她受伤。
说是用她来钓出杨大成,还不如说他存有私心,卫海天晓得暗中调查成王谋反一事定会引来重重危机,可是他却不愿她离开他视线太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会拿她的性命去赌。
加上此时锦风堂的堂主欧阳锦并不在堂内,杀手们群龙无首,皇上已派人潜入锦风堂策反,希望在欧阳锦回来前重整完成,不再是他私人势力,而是重新为朝廷效力。
这是卫海天想的两全法,一是顾全皇上为护故人子的无奈;二是锦风堂本是皇家暗部,它该回归正途而非伦为杀人组织;三则他也不用分神防杀手们的背后偷袭,更能专注在皇上给的任务上头。
“卫大哥……”
一指点在朱唇上。
“叫我海天或夫君,等此事一了,我便上苏家提亲,三媒六礼,迎你入门。”他迫不及待想成为她的丈夫。
“这么快?”一说出口,她脸就红了,有点恨嫁意味。
“哪快,我都二十好几了,同我一般年岁的男子,孩子大得能打旧油了。”他想要孩子,和月牙儿的孩子。
她轻轻一哼,又有些羞赧。“这要怪谁,是谁非要退亲去参军,说没当过兵不算男人?”
“是我。”他温柔地拥她入怀。
可他不后悔,终究等到她。
若他当年没有毅然决然投身军旅,他会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她,不敢对她好,怕别人嘲笑她巧妇伴拙夫,也担心自己到了最后会恨她,因为给不了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你真的不在意我嫁过一次的事?”这始终是她的心结,她不想因下堂妇的身分拖累他。
卫海天低下头,抬起她洁白下颚,狠狠地吻上朱红丹唇,来势汹汹又柔情款款,叫人沉沦。
“月牙儿,这就是我的回答。”无怨、无悔。
唇瓣微麻,她缓缓抬起头,泛红的水阵中有着他的倒影。“你若不弃,我便不负,山高水长跟定你。”
“嗯,说好了,我在哪里、你去哪里,我们从此形影不离。”生时同盖一被,死时同睡一椁。
“好,都听你的。”男主外、女主内,夫为天。
“真听我的?”他取笑。
苏明月笑着一揪他耳朵。“大事听你的,小事听我的,但事大事小由我决定。”
卫海天笑出声,反正家无大事,都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