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落日将她身子拉成好单薄的斜长,她站得直挺挺,斩钉截铁道——
“不行,不行的!白凛,咱们得制止这一切,那个奇石圈围的流沙禁地分明是个入口,非闯闯不可啊!”
“不行。”月池畔边的俊美狐男似有若无扬了扬眉,嗓音淡淡持冷。
“为什么?”秋笃静也一屁股坐下,双腿伸得长长,沾满细沙的秀足瞧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稚拙感,教人瞧着没来由心悸。
白凛暗自吸了口气,将目光硬生生从她足尖处挪开,丢出话——
“还不行。至少还需十日。”
“十日干什么用?”她不明就里。
“十日自然有大用。”他淡淡撇过脸,淡淡凝望她,淡淡再道:“总要做足双修功课,把你养足,把我喂饱,精进再精进,强化再强化,才能万无一失闯闯那个流沙禁地,你说是不?”
双修,养足,喂饱,精进,强化。
秋笃静再驽再钝也听懂了,她与他还需十天十夜的交缠不分,彻底双修神炼,方能无后顾之忧地大举攻城啊!
“噢”脸蛋倏地扑红,她静了会儿,挪挪身子挨近他,然后再挪,再挨近,直到能把脑袋瓜抵在他臂上。“好吧,那来吧。”
落霞将两人身影斜斜打在沙地上,亲昵连着一块儿的模样。
她瞅着,持续脸红,静谧谧笑。
以秋笃静的状况,当然是没办法马上说来就来的。
毕竟在十日闭关双修之前,需安排的事情当真不少。
从漠上月牙池再凭虚御风返回凛然峰下,整整花去一日夜,秋笃静这回没趴在白凛背上睡着,而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记住沿途景物、地势和方位。
她借白凛的虚空挪移溜回竹苑一趟,不过白凛远远等在山坳外围没有进村,自然是她千求万求才将冷傲的天狐大人挡在巫族村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万一触动巫族古老结界,太婆们又会祭出所有法宝,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
她溜回去主要是为了竹姨。
见着面后,说没几句竹姨就怔怔掉泪,让她几想剁手指起誓,发誓她绝绝对对不会跟谁私奔,从此音讯全无竹姨是想起她大巫亲娘了,怕她也跟娘亲一样,一旦动情动心就是拿整副心魂作赌,只求与心上人日夜相伴。
但她不会。
也许她性情肖似那个游荡世间的散仙亲爹,凡事终归一个缘字,机缘来到就抓住,能拽住多少算多少,能维持多久算多久,时候若到,就不需再强求。
离开竹苑前,她私下很郑重、认真地拜托了萧湘,请小姑娘帮她多陪伴竹姨,
还道自己会尽快返回,办完该办的事,一定回山坳小村跟长辈们请罪。
萧湘依旧温驯沉静,对她无任何质疑,仍将新炼的一袋刺磷粉塞给她。
简直要热泪盈眶,秋笃静张臂抱她,吸吸鼻子——
“不会太久的,一定会回来啊。”
小姑娘轻轻应声,同样张手抱住她。
安抚好竹苑这边后,套妥功夫靴、取上贴身兵器的秋笃静转而进峰下城。
本要如以往一般策着她的黑骏大马入城,为着此事,白凛冷幽幽道——
“根本是浪费时日,眼下最该做的就是闭关双修。”
结果秋笃静红着脸,小小妥协。
不过是没立即跟进树心里修炼啦,她依然坚持将该处理的事物办妥,但点到点的移动,她真的全仰赖他的术法挪移。
放弃骑马,白凛带着她移至城中巷底的隐密处,再由她独自返回大衙。
在两县交接的那片林子遇袭至今已四日。
当日随行的马六、吴丰虽带伤,所幸伤势不重,两个年轻人躺没三天就回巡捕房做事,而宋清恬和罗芸两位姑娘完好无事,顶多被真实的打杀场景吓得有些过分,但既想当这个差,慢慢总会习惯的。
秋笃静甫踏进巡捕房,老班头和几个留守的人立刻上前问候她的身体状况,大伙儿仅知她事发后被带回家养伤,以为她在那场打斗中亦挂彩。
倒是那日跟队的马六、吴丰、宋清恬和罗芸四个,待其它人退开后才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猛问还得压低嗓音——
“小教头,我们没说,谁都没提的,可您那日在林子里,您、您”
“还你啊我的,小教头,咱就问一句,您是人不是?哎啊——”“啪”一声脆响,问话的马六后脑勺挨上一记打。
两个姑娘家开骂——
“哪里不是人?谁不是人?!”、“哼!你们臭男人才不是人!”
“我们是臭男人好啊,好嘛,就那位“玉笛公子”李修容是香的,美得不能再美,俊到不能再俊,从头到尾连屁都香,成了吧?”吴丰磨着牙挤出话。
“你这样说话做甚?“玉笛公子”可没得罪你,拖人家下水干什么?”
秋笃静实不知四个年轻人怎么吵架吵到这上头来?!
“别吵,大伙儿有话好好说。”
她端起小教头的气势,环看四人好一会儿,四名年轻人瘪嘴的瘪嘴、抿唇的抿唇,倒是都安静了,四双眼睛直勾勾望她,等她解释。
她莫可奈何暗叹,道,“我是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行了吧?
瞧得出几个新进仍有一箩筐事欲问,她没任他们发话,直接问清楚当日林中遇袭后,武林盟和那些黑衣客的情况和去向。
她知自己当时是被太婆们带回村里,亦从萧湘口中得知,习医的竹姨帮了武林盟不少忙,不仅替伤者止血、清创、裹伤,还提供清茶和粗粮给他们,但太婆们不喜那些江湖人士,竹姨遂不敢多留他们。
而“玉笛公子”李修容果然留话给她。
武林盟竟没有按原来计划过十里山,而是在峰下城城郊就近买了处大宅子,将寻到的十来名武林世家子弟先做安置。
“混世魔”钱淞亦被押在那处宅内。
秋笃静最后跟巡捕房的班头、捕快和几个新进约略提及西边域外拜火邪教一事,她决定查清,但因相离颇远,不属于峰下城该管的事儿,只是若不弄清楚、早做对应,往后峰下城又极可能遭殃,两相权衡下,她正式告了假。
年轻新进们初生之犊不畏虎,个个想跟,全被她挡回。
既然身为他们的小教头,该订的武课练习可也不轻。
她特地请两位老手铁捕帮忙照看和指点一群小家伙,所有的武课练习在她回来后全要一一考核成果。
如此安排妥当了,她才只身赶往城郊外武林盟置下的大宅。
一出峰下城,郊外人烟稀少的土道上,白凛已等在前头。
她毫无异议地走向他,一走还走进他怀里,主动轻揽他的素腰,道——
“向西十里处,原是城里首富李员外的城郊别业,现下是武林盟的行会。有劳了,多谢。”当差六年多,一城内外的事自然都摸熟,武林盟新置的宅子又不是从无到有、平地起高楼,她当然知道来历。
这女人真把他“使”上手了?
白凛垂目盯着那颗栖歇在自个儿胸前的脑袋瓜,听得出她声音中隐抑的疲惫也是,她从西边域外返回一直未交睫入睡,一回来就溜回巫族村,跟着是大衙巡捕房,这时又想赶去武林盟的行会不让她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安排妥善,她难以安心,如何随他入定神炼?
柔软身躯偎进怀中,他忽而有些躁动,身躯无任何动作,却冷声道——
“你以为这点力气挡得了我的凭虚御风吗?还不抱紧些?”
“噢”掩下睫,秋笃静觉得自己快睡着,被男人一念叨,眼皮掀也没掀,双臂倒加重力道拥紧他。
只是不出几个呼息,拥紧的臂力又松懈了些,在他面前,在他怀里,她是十分放松的,因为他是白凛,她放在心上的人,可以全然信任。
“真是的”嘴里咕哝了声,冷俊面庞依然没什么温度,阔袖却缓缓覆上她后腰,将她轻轻托扶。
他带她向西而去。
秋笃静迷蒙间有些顿悟了——倘是“虚空挪移”,说明白凛去过那地方,又或者挪移的两点间距离不会太遥远。而若是“凭虚御风”地飞飞飞,那就是白凛没去过的所在,所以脑中无法成形,也就无法驱动神识瞬间转移。
她因领会到他的这一点而悄悄扬唇,嗅着他冷冽身香,即便疲累也觉欢悦。
城郊向西十里,像一下子就到了。
立在那所幽静宅第前,她压下眷恋和叹息,离开他怀抱自个儿站直。
“把武林盟的事儿处理好了,我就随你回凛然峰,你等会儿,我很快出来。”
她旋身步向宅子大门,拉着门环沉沉敲响。
宅门打开,来应门的老仆役有礼询问。“两位是?”
秋笃静倏地回首,才见她家的白凛大人也跟上来。
她微微怔住,眼带询问瞪着他,白凛仍一副清隽冷漠样儿,完全没想解释或给她一个安抚眼色。
“请问两位有何贵干?”老仆役忍着纳闷再问。
秋笃静这时回过神,报上姓名,请对方进去通报一声。
结果老仆役一听她的大名,忙大开宅门将她迎进,一路迎到正厅堂上奉茶奉果,自然,白凛亦跟着她在堂上落坐。
李修容和几位已相熟的武林人士知她来访,纷纷出来相见。
众人见到与她同行的白凛,没有人不心惊迷惑。
也实在没法子,天狐大人再如何淡定低调,气场着实太强,虚元未伤之前还沾染了些爱嘲讽、爱欣赏旁人糗态的人性,虚元碎裂后,根本是冷冰冰一坨霜雪。
“未请教——”李修容无愧“江湖第一美男子”称号,即便遇上较他空灵且俊美无数倍的男子,依然从容有礼,不卑不亢。
秋笃静尚不确定该如何回答,白凛竟替她开口了——
“我是她内人”微蹙眉心想了想,慢条斯理改口。“她是我内人。”凡间的称谓实在复杂。
堂上众人怔愣颔首,只见李修容一阵错愕外,目光尽带惋惜,涩然问——
“倒不知秋小教头已然婚配?”
秋笃静正欲答话,又被白凛静静抢走发话权——
“我与她私定终身,旁人自然不知。”
这是要她再说什么?都不晓得他没来由发哪门子疯!
秋笃静只得勉强镇定地转换话题,跟在场的武林盟人士说起邪教之事。
幸得接下来半个时辰的相谈,白凛维持他一贯的冷然淡漠没插话,她则将探得之事仔细说出,武林盟人士亦把这几日从“混世魔”钱淞口中问出的事说与她知,免不了也被追问起当日林中遇袭,她七窍发光、手背图纹发亮一事。
“我是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她还是这么答,苦笑不已。
“也是出了那事,来了援手,才知秋姑娘出身西南巫族啊。曾听我祖辈们提及,西南巫族虽神秘,外人难窥其内,但行事作风甚为正派,堪称一方神巫,秋姑娘是西南巫族的子弟,遇邪污,自是要迸发惊人能耐除魔卫道啊。”一名宽袍大袖、书生模样的中年大叔启口,多少替她解危。大叔最后笑笑道——
“祖辈曾记一事,还写成故事段子,说起几百年前西南巫族斗天狐的一则乡野传奇天狐幻化成出尘俊美的男子,法力高强,雪发白袍赤、赤赤足呃唔呵”话音卡喉了。
众人目光挪了来,面上发僵,看着白凛的雪发、白袍,再慢吞吞看向他袍摆底下露出的半截裸足。
“呃他不爱穿鞋,请各位见谅。”秋笃静表情也僵了,努力扯唇。
“呃原来原来,那是那是西南巫族出身,自然不可能跟天狐走在一块儿。呵呵呵”一人尴尬笑出,大伙儿也跟着笑了,即便笑声颇生硬,到底是将事情揭过。
“天狐不仅跟巫族女子走在一块儿,还私定终身——”略拂白袍,从容掩下任众人打量的半截裸足。白凛徐声淡扬,大伙儿心忽地高提,尤其是秋笃静一颗小心肝,如吊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
她都打算闹出点什么引走众人注目,白凛这才淡淡然扫向那名中年大叔,问道:“阁下不觉故事段子这么写,才够曲折离奇、引人入胜吗?”
“那、那是。呵,确实是……呵呵……谁说不是呢?”
呼——
某位姑娘的小心肝稍稍归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