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河畔的一间露天PUB里,两位同样高大俊挺的男人相对而坐,一人正端着薄酒悠闲啜饮,另一人则神情恍惚地转头四处张望,像意外走进龙宫的蒲岛太郎。
“高雄真的变好多!”于楷伦忍不住说道,有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叹。
“是改变不少,近来高雄致力于观光事业的发展,确实小有成效。”对座的男子放下酒杯,专注地望着好友。“你也变了不少。”
“我?我应该没变吧!”于楷伦笑了,也端起薄酒啜饮。
“你真的变了,变得更加成熟、有自信,和当年那个负笈北上的小伙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哪有不变的呢?”放下酒杯,这回换于楷伦打量老友了。“你倒是真的没变。”
“是吗?”杨靖鸢笑了,镜片下的眼眸闪闪发光,英俊的脸孔比于楷伦更温文儒雅,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是……
“你实在是我见过最不像黑道的黑道份子。”于楷伦仍忍不住感叹。
“呵呵,那是祖传事业,由不得我选择,如果可以,找还是只想当个平平凡凡的律师或会计师。”
“你生长在那样的家庭,想要平凡,永远也不可能。”于楷伦实事求是地残酷点明。
杨家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善良人家,而是大高雄地区赫赫有名的黑道世家。杨靖鸢的父亲杨虎,当年曾是纵横南北、叱吒风云的大哥大,不管什么纵贯线、山海帮、天地盟……什么老大、小弟多少都得卖他面子,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后来杨虎娶了青梅竹马的心爱女人,生了四个孩子,便逐渐淡出江湖,不再逞凶斗狠,但杨家在黑道的崇高地位依然存在,至今仍活跃于黑白两道。
杨虎目前已是半退休状态,自家“事业”全由三个儿子在经营,老么是备受宠爱的宝贝千金,两年前已经远嫁给台北的花农。
而杨靖鸢排行老二,算是家族里的异类,长得完全不像黑道份子不说,还是个超会念书的天才,拥有会计师与律师的双执照,他从不管家族里“黑”那部分的事业,只管帐务与法律方面的问题,但那也够他忙的。
“说得也是。”杨靖鸢耸耸肩,倒是很认命。
他早有本事锻炼到外头枪声隆隆,两方厮杀火拚,而他在屋里面不改色,照常吃饭、看报纸的地步。
他们两人的出身截然不同,却意外结为好友,实属巧合。
当年他们念同一所国中,还是同班同学,除了成绩都很优秀,彼此素无交集,那时班上有几个爱耍狠的坏胚子,知道于楷伦没有父亲,老爱欺凌他,即使老师知道此事,也因对方父亲在地方上稍有势力而不敢干涉。
某天,那群坏胚子又在他放学时堵他,不但无故殴打他,还把他的书包扔到楼下,他忍无可忍,耐性终于用尽,反手抓住对方的衣服,怒火攻心想把那人推下楼梯时,杨靖鸢刚好从教室走出来。
那群坏胚子欺善怕恶,知道杨靖鸢的父亲是凶狠的黑道老大,根本不敢惹他,乖得像一群见到猫的老鼠。
杨靖鸢停下脚步,淡淡瞄了于楷伦被打青的脸颊一眼。
于楷伦本以为他会满不在乎地走开,谁知道杨靖鸢竟然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对他说:“不是要去我家读书吗?走吧!”
说完,他很自然地转身命令坏胚子之首。“喂,去把书包捡回来。”
“我?”坏胚子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喔!”对方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瞻子反抗,总之他立刻飞奔下楼,乖乖把书包捡回来。
“谢啦。”杨靖鸢也不缣脏,把书包往自己肩上一背,揽着于阶伦往楼下走。
那群坏胚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走远,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到了校门外,于楷伦取回自己的书包,感激地向杨靖鸢道谢:“谢谢你!要不是你骗他们,我一定会犯下大错。”
谁知道杨靖鸢却说:“你以为我在骗他们呀?我是问真的,你要不要去我家读书?”
“欸?”
因为不好意思拒绝,于楷伦只好乖乖跟着他回家念书,还被杨母热情地留下来吃晚饭,也在晚餐的桌上,见到传说中的“传奇杨氏一族”。
之后,杨靖鸢常常邀请他到他家去,而后来他们又考上同一所高中,两人的友谊更加稳固。
一开始对神秘的杨家人还有点不自在的于楷伦,久了倒也相大家相熟,每回杨家有喜事或是重要聚会,一定不忘邀请他,即使他到台北求学后,关系还是相当密切。
“哈哈,那么多年前的事,就拜托你忘了吧!”
杨靖鸢大笑,又向侍者加点了一瓶啤酒,顺道多点几样下酒菜。
侍者很快送来他点的啤酒,杨靖鸢拿起酒瓶,想替于楷伦多添些,不过于楷伦立即挡掉。
“谢谢,不过我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不会吧,你还是一样不能喝酒吗?”杨靖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样怎么行?男人谈生意总要上酒家,难不成你去都是喝白开水吗?”
“我很少去那种场昕应酬,就算去了,也会请酒店先替我将茶倒进酒瓶里,以茶代酒陪客人喝。”
于楷伦将水倒进杨靖鸢刚加的酒里,冲淡之后才喝它。
“你酒量这么差,小心将来吃大亏喔!”杨靖鸢故意吓他。
“吃亏的事我还没遇过,占便宜的好事倒是已经尝过了。”
“喔,是什么占便宜的好事?”杨靖鸢好奇打探。
“个人机密,恕不奉告。”于楷伦面颊红了红,赏他一记白眼。
“呵呵,那我了了。”会让他脸红的,除了他的宝贝,还是只有他的宝贝。
“程天义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你真正想得到的是‘那样’珍宝吧?就是因为那项梦寐以求的珍宝,你才会多次婉拒挖角,一直守在程氏企业,绝不轻言离去,对吧?”杨靖鸢呵呵笑道。
别想瞒他噢,对这个老友的心思,他可是比谁都清楚。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呢?”于楷伦有些赧然,耳根都红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那只是猜测,不问我怎么知道你真正的心思呢?”瞧他这一问,不就问出来了?“呵呵,不过若是程天义知道,原来你自始至终就觊觎着他的那个宝贝,不立刻把你逐出程氏企业,流放到边疆去喂羊才怪呢!”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于楷伦握紧酒杯,坚定地道。
他忍受着义父的猜疑与利用,任他将属于他的宝贝推得远远的,逼得他必须用障眼法才能接近他的珍宝,他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最终能采得甜美的果实。
无论义父怎么想,他最珍爱的宝贝,他是势在必得!
他打小穷困,早已学会认命惜福,从来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这是例外,他第一次体会到因为太渴望一样东西,渴望到全身颤抖的感受。
他的宝贝……
这时,于楷伦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取出看了下来电者名称,惊喜立即浮上俊颜,唯恐对方挂断似的,慌忙按下通话键。
“喂!悠悠吗?”
杨靖鸢顿时了然于心,暧昧地朝他挤眉弄眼,惹得于楷伦脸又红了,忍不住握拳轻捶他一记,然后神情羞赧地走到一旁去讲电话。
望着他的背影,杨靖鸢目光柔和,脸上挂着真诚的微笑。
他衷心期盼,好友能够顺利得到他一心冀望的珍宝。
程悠悠神情萧素地走在热闹市区里,许多神色匆匆的行人在她身旁来来去去。
想到远在高雄的于楷伦,她又忍不住心伤。
为什么他要去高雄却没告诉她?为什么?
这一去可不是一、两天,而是好几天耶!难道他完全不担心她会挂念、思念他吗?
在街角站定,望着路上急速驶过的汽机车,还有人行道上步履快速的行人,她却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低头从包包里取出手机,望着上头没有任何来电显示的荧幕,她鼻头酸楚,好想掉眼泪。
连通电话都没有……
既然他狠心绝情,那她又何必痴痴念念?
她噘起小嘴,拉开皮包的拉链,赌气地将手机扔回去,再狠狠地拉起拉链。
可是不到两分钟,她又没骨气地拉开皮包,将手机取出,掀开手机盖,从电话簿中搜寻熟悉的名字与号码。
她几乎是立刻就找到,拇指在按键上犹豫地移动了好一会儿,一咬唇用力按下拨号键。
嘟、嘟……待机的尖锐嘟声使人精神紧绷,下次要提醒他改成优美的歌曲或铃声……啊,她这时候还在想这个?万一他正在忙,责怪她妨碍他的工作呢?
不,楷伦哥从来不会凶她。无论她再怎么任性、胡闹,惹得周遭的人都心烦想发怒,他依然是那副永远宽容的表情,微笑地看着她。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