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突然冲进一道灰色人影——
石影。
赫连长风脸色一沉,即刻上前抓住石影手臂。
“宝儿呢?”他疾声追问道,声音不停颤抖着。
“爷,借一步说话。”石影说道。
“王焕,你陪娘出去走走。”赫连长风感觉脑子一阵骤痛,他握紧拳头,不许自己倒下。
王焕和娘互看了一眼,知道事态严重,急忙相扶着走了出去,门很快地被阖上了。
“宝儿呢?”赫连长风一看石影脸色不对,马上急切地问道。
石影双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开,最后决定别开眼,微弱地说道:“宝儿姑娘落水身亡了。”
赫连长风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法子做出任何反应。
“你说什么?”他嗄声问道,毫无血色的双唇不停地抖动着。
“宝儿姑娘落水身亡。”石影闭上眼,不敢再看主子一眼。
赫连长风整个人往后直直一退,恍若离石影愈远,这件事情便愈不可能发生一般。
他退到榻边,整个人蓦然跌坐在榻上。
“不可能……”赫连长风头倚着墙,整个人处于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想吐。“有官差和你保护着,宝儿怎么可能会出事……”
“宝姑娘对官差下了迷药,却没想到韩世鹏是个平时服毒以防毒之人。他一路追逐着宝儿姑娘,最后在河边出剑伤人,逼得宝儿姑娘落水。”石影嗄声说道,脸色与身上衣一色灰白。
“你为什么没出手救她?!”赫连长风大吼道,眦目欲裂地瞪着石影。
“水流太湍急,我无能为力。”石影头不敢抬,声音哽咽地说道。
赫连长风闭上眼,完全没法子相信宝儿就这么走了。
不过才经过了几个日夜,她还那么年轻、她的音容笑貌还清楚地在他脑子里,像是她随时都会从旁边跳出来同他撒娇一样啊……
他抬起疼痛的脑袋使劲撞向一旁的墙壁,一定是他的头太疼了,才会有了幻觉——
石影是假的!
宝儿死了也是假的!
“啊——”赫连长风张开口,蓦然爆出一声声嘶力竭之痛鸣。
那声痛呼,恍若要将喉咙都撕裂般地叫嚣,是被挖心掏肺般地痛呼,是生离死别之椎心刺骨。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石影,捣住了耳朵不忍再听。
而赫连长风在喊得声嘶力竭之后,面如死灰地倒卧在榻上,不住地干呕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她在哪?”他气若游丝地问道。
“葬在河边一块丘陵地上。”
“我要去看她。”赫连长风想起身,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完全动弹不得。
他不能下榻,因为这一跨步,就表示了他接受宝儿已死之事实。
宝儿不会死,她不会死的……
赫连长风紧掐了下手掌合谷穴,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身子一蜷,整个人不稳地落下榻边,重重地跌在地上。
“主子!”石影冲到赫连长风身边,为他此时的失态而落下泪来。
“我现下要去看什么?看一坏黄土?一方墓碑?还是挖坟劈棺瞧宝儿最后一面?”赫连长风木然坐在地上,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眼泪不停地滑下。
机关算尽,他得到了什么?
“带我去吧。”赫连长风抓着石影手臂,在石影扶助之下,他艰难地站起身,勉强地推开房门。
外头亮晃阳光直刺入他眼里,他眼一眯,整个人左晃右动了起来,连站都站不住了。
“赫连庄主,您怎么了?”今日甫入府的纪舒眉一看到他,立刻从曲廊那端奔跑了过来,敲得曲廊叮叮当地响着。
赫连长风抬眸看向曲廊,眼里看到的却不是纪舒眉,而是穿着木屐在上头,欢乐旋舞踏步的朱宝宝。
“您怎么了?我去找大夫来好吗?”纪舒眉跑到他身边,很快地看了石影一眼。
“我没事。”赫连长风倚着石影,闭上眼,不想看到纪舒眉。
纪舒眉会提醒他,宝儿当初会被带走,都是因为他的野心。若他早早娶了宝儿为妻,一切遗憾便不会发生了……
“我不想打搅您,但我爹要我告诉您,赫连叔风这几日频频上门求亲,一连好几夜都跪在门外。我爹说他诚意确实感人,还说您若是再不快点确定成亲日子……他……他……”纪舒眉扭了下身子,拿起手绢掩住脸儿。
“纪姑娘——”赫连长风蓦睁开眼,深邃眼眸笔直看入她眼里。
他推开石影,往前一步,灼热气息尽吐在她脸庞上。
纪舒眉头一回与他如此靠近,不免脸红心跳了起来。
“赫连公子,你想跟奴家说什么……”她启唇轻唤,整个人昏了起来。
“我赫连长风唯一妻子——只有宝儿。”
言毕,赫连长风身形一晃,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
此后,赫连长风大病一场,高烧数日,昏沉了几个夜都不曾醒来,嘴里频频喊着宝儿的名字。
宝儿的笑,宝儿腻在他身边撒娇的模样,宝儿看到甜食时满眼晶亮模样,宝儿将脸揉在他胸前喊大哥的声音……一段段往事在他脑里、梦里回旋着。
他不愿醒来,因为唯有梦里才会有宝儿相伴!
而宝儿若是知道他病了,是决计舍不得不来找他的。
隐约间,他听见小黄狗在外头汪汪吠叫,他猜想也许是宝儿回来了。小黄狗平素是不出声的,只有宝儿回来时,才会兴奋地狂叫哪。
可宝儿呢?宝儿仍然不在他身边啊。
于是几夜辗转反侧之后,赫连长风仍然不愿醒来。
即使他知道娘和王焕来过,喂他喝了些药,还说了些什么赫连叔风想娶纪舒眉的话,想激励他、要他打起精神应付。即便他在恍惚中好像听到纪舒眉对他娘说了些什么要冲喜之类的话。
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因为没有等到他想等之人而不愿醒来。
这一晚,夜深人静了。
赫连长风感觉到红烛光亮在他眼皮烧着,他听见深夜打更声、他听见夜枭尖锐声,他听到——
一声微微啜泣声,像宝儿闷声的哭泣。
他闻到一股药香,像她身上的淡淡药香。
他感觉到一双小手抚着他的脸庞,像是宝儿平常微凉手感。
“宝儿……”他张唇微笑,却无力再说更多。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到他没法子抬起。
忽然间,有一张柔润唇瓣抿住他的唇,用舌尖往他嘴里推进了一颗药丸。
是宝儿来了。
赫连长风用尽全身力气,动了手腕想抓住她。可他什么也没抓住,甚至连药香都不再闻到。
“宝儿!”他猛坐起身,冷汗涔涔地湿了一身。
屋内没人。
陪伴他的,只有几盏红烛,一橱黄花梨木圆角柜和——
石影。
赫连长风望着石影,脑子仍然浑沌,她既没来,那他嘴里的药味是打哪来的?是石影喂了他吗?
“她——没来吗?”赫连长风怔怔地问道。
石影没接话,低头递过一碗药。“您先喝了这碗药吧。”
赫连长风食之无味地一口一口咽下,目光却仍然不死心地在屋内逡巡着。
是相思逼他发狂吗?为什么他竟有种宝儿如今正在他身边之强烈感觉呢?
“我去灶房,再让他们帮您熬一帖药。顺便去告诉赫连夫人,你醒了……”
“还不要……”赫连长风摇头倚墙而坐,却因为无力而再度滑入榻间。
“我知道了。”
石影关上门,赫连长风则再度地闭上了眼,试图寻找着方才那股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又听到了一丁点脚步声。
他不知脚步声是梦是真是假,本想欣喜地睁开眼,却又怕惊走了宝儿,于是便决定继续佯装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