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关子悦只是偏着小脸看着他,而身后的几个男人则是各自看了眼,继续用膳。
「确实是霜雪米,还你的胃口吗?」杜小佟不咸不淡地道。
冯玉闻言,不禁咧嘴笑着。「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吃到霜雪米。」
「有没有这么夸张?」蔺仲勋好笑地道。
身旁的杜小佟不客气地往他后脑杓一敲。「就是这么夸张,因为你不准我再卖米,除了宫中,还有哪儿吃得到霜雪米?」
「我种的米,为什么要卖给别人吃?」他心疼娘子劳累,所以带着一票孩子下田拼作,耗时五个多月才能尝到的人间极品,而旦还是一年一收,他自个儿吃都不够了,还想卖!
杜小佟冷冷一瞥,教蔺仲勋憋着气不敢发作,心里打算一会回房后得要跟他的亲亲娘子好生商议面子与里子的问题。
「要是喜欢就多吃点。」杜小佟软声说着。
「多谢王妃。」冯玉笑着,心存感激地品尝着粥,甚至还嫌弃粥里的佐料太多,或多或少地遮掩了米香。
「大哥,瞧你挺喜欢的,这饭我吃不完,你吃点吧。」关子悦奉上自个儿的碗,顺手抽出手绢替他擦拭唇角。「还有啊,这几道菜你应该也可以吃,尝尝吧,银喜姊的手艺真的满不错的。」
「不用了,饭就好。」他压根没注意她替自己拭着唇角,从她的碗挖了一口,饭入口后,他微闭着眼细细品味。「真是记忆中的味道,压根没变。」
「你在哪儿尝过的?」杜小佟疑惑地问。
「约莫八年前吧,在下曾在城南一家食堂尝过,想跟食堂掌柜交涉,可掌柜说这米是出自王妃之手,一年顶多只有一石的量,所以他无法分售,后来我曾想到府上拜访,然而每到外头就被侍卫赶走。」
冯玉想着,不禁觉得命运真是有趣,相隔了几年,他竟然在王爷别庄里养伤。
「啊……你不会是掌柜说的那个每天都到食堂里缠着他的爷儿吧?」杜小佟隐约有印象。
冯玉闻言,不禁笑得尴尬。「掌柜的被我缠得烦了,干脆就不见我了,可这么好吃的米,身为一个粮商是真心想要让更多人能尝到的。」
杜小佟定定地注视着他,再用眼角余光瞅着关子悦的反应,突道:「如果我一年只能给一石米,你能否接受?」
冯玉闻言,想都没想的立即道:「自然是可以的。」
蔺仲勋则不满地瞪着亲亲娘子。
杜小佟才不理他又道:「但我有个条件。」
「王妃尽管说。」无论什么条件,答应都不会有损失,能攀上蔺家,又能得到霜雪米,这会能让冯家的名气扶摇直上,往后可不是他四处奔波收购粮食,而是农家得找他卖了。
「我要子悦留在这儿,我要收她为义女。」
杜小佟话一出口,蔺家男子总算明白她为何刻意到这儿用膳了,原来图的是这桩买卖,一个个露出满意的笑。
冯玉微怔,余光瞥见关子悦正噙着恬柔的笑用着膳,彷佛一切由他作主,可他又怎能自作主张?
再者蔺家有四个儿子,她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无一点血缘,这怎么可以?
但要真能得到蔺家支持,从此以后就连城西冯家也得礼让城东冯家,这桩买卖实在太诱人了……
「这些日子,子悦跟我很投缘,而她也说了,她与你不过是口头兄妹相称,事实上她有三位兄长,只是她走失了,怕是再也无法和家人团聚,虽然我有点不解为何无法团聚,但她这么说,我就这么听着,总之,将她留在这儿,我能将她视为己出,而这儿也能成为她真正的家。」杜小佟边用膳边说着,不忘打量他的神色。
冯玉垂敛长睫,突地扬笑道:「王妃,这事我不能作主,子悦视我为兄长,但我终究不是她真正的大哥,不能替她决定,况且咱们之间的买卖不该涉及子悦,子悦是人不是货物,无法易物。」
杜小佟听着,瞧见关子悦唇角笑意更浓,不禁跟着笑道:「子悦,你意下如何?」
「我……」
「事实上,子悦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了,依年岁来论,王妃想将她收为义女,这年纪有些不符。」赶在关子悦开口之前,冯玉口快地打断她。
关子悦微诧地瞅他一眼,随即笑抿着眉。
「她?」蔺家众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汤大人也知晓今儿个石御医写了张方子给子悦,就是为了给子悦调养身子的。」冯玉看向汤荣。
「原来是给子悦调身子,那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
汤荣啐了声,但杜小佟却隐隐猜出是要调养什么。
「把方子给我,明儿个让人捉药,我亲自熬给子悦服下。」杜小佟不容置喙地道,压根不管关子悦肯不肯。
关子悦无奈叹口气,只好将蔵起的方子递出。
「好了好了,用膳吧,用完膳想问什么说什么都成。」蔺仲勋不耐地催促着,一伙人随即埋头用膳,而关子悦则帮冯玉布菜,他吃得眉飞色舞,彷佛忘了刚丢了一笔可观的买卖。
杜小佟细细观察他,瞧他桌面的每道菜都吃得津津有味,无一丝虚假,待一会儿用膳完毕,她没头没尾地道:「想跟我定契的话,待伤好了再谈吧。」
冯玉难以置信地抬眼,再三道谢,杜小佟没再多说,把满嘴碎念的蔺仲勋拖走,蔺小宝则是乖巧地收拾着桌面,顺便给两位兄长倒了杯茶才退出房外。
「哥,子悦二十有三,你信吗?」汤荣靠着身旁的双生兄长。
向来寡言的汤显看了关子悦半晌才道:「天底下无奇不有,况且子悦没必要撒谎,没什么不能信的。」
「是啊,这种性子怎会撒谎?」汤荣话锋一转,笑得坏坏的。「子悦,你跟我娘说只要在田埂上搁一下稻壳菜叶,麻雀便不会再去啄稻子,这法子我娘试了几天,听说可行,但古怪的是,我家邻居也如法炮制,怎么麻雀还是去啄他们的稻子?」
冯玉微皱起头,觉得汤荣老在这问题上打转别有用心,但他的话确实令人疑惑……那寻常法子要真是有效,也不会有农家每到秋收之时就伤透脑筋了,他是粮商,知晓农家驱赶麻雀的法子五花八门,可没一样是真的可行的。
「那是因为我跟麻雀们打过商量了,你信不信?」关子悦没好气地道。
「信啊,不过你得跟我说你是怎么跟它们打商量。」
「汤荣。」汤显低斥着,随即起身。
「哥,闹着玩而已,怎么你反而认真了?」汤荣赶忙起身拉着他。
汤显冷冷睨他一眼,随即朝冯玉作揖。「冯爷好生养着,我等不打扰了。」
「大人客气了。」坐在床上的冯玉只能勉强抱拳回应。
关子悦送两人离开,冯玉垂着眼,思索着想跟汤显搭上线,恐怕难度是高了点……是养在摄政王身边,才会教这对双生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威仪?
「大哥,你在想什么?」
回神,他就见关子悦已经来到面前。「没事。」
关子悦很自然地坐在床边。「大哥,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茶水什么的?」
冯玉打量她良久,忍不住说:「子悦,我不是你大哥。」他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卑鄙,他想要的是双赢。
如果能拿到霜雪米的生意,还能让她得到摄政王的庇护,对他而言才是最大的帮助,所以他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关子悦无奈地苦笑了下。对她而言,他和关振宣一样却又不一样,她分得很清楚。
当初打定主意跟他走,一方面是因为她想要解谜,一方面是她认为也许这一世多点羁绊,来世他们会再相遇,又也许她有机会再回到关振宣身边,可谁知道却遇上祸事。
在那一瞬间,只要他放开她,他就不会随她被卷进溪里,然而他却选择将她拥入怀里,哪怕在被浪打上江岸后,他也没松开他的手……
在这之后,纵使明知道他们相似又不相似,她依旧无法不在意,尤其它这一身伤是为她而受的,她哪还能分得多清楚?
就是大哥嘛,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这种心情,她是无法跟他解释的。
见她敛去笑意露出落寞神情,冯玉张口想转移话题,却又听她道:「大哥,我视你为大哥,会让你讨厌吗?」
「不会。」他想也没想地道。
「那就好啦,你为了救我而受伤,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需要跟我客气。」她又勾唇笑了。
然而她的笑意却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愧疚。「你就不怕我会把你给卖了?」
「大哥才不会呢。」
我会。他无声应着。如果卖了她可以换回父亲想要的皇商头衔,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卖了,哪怕从此之后他会自责至死,他也不会后悔。
所以,她不该这么相信他,至少怀疑他一点、防备他一点。
「不过,有一瞬间我以为大哥真会卖了我。」方才蔺嫂子提议收她为义女换契约时她感觉到他的犹豫,也猜测他或许根本就是以退为进,可他终究是保护了她。
他不让汤荣闹她,更不打算让她独自留在别庄里,不管他是不是另有图谋,不管是不是因为她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可他还是对她有善意,所以她相信他,也许再相处得更久,他会跟大哥一样时刻护着她的。
她很确定冯玉和关振宣的本质是相同的。
她的这双眼非但能看见灵瑰的本质,更能看见人的祸福,虽不是每个人的祸福都看得见,但灵魂本质是不会错看的,她看人看的是这一点。
「……你怎么会如此认为?」刚刚明明就不是这么说的。
他心头颤了下,有种被剖开摊在她面前无法遮掩的惶然。
「大哥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啊。」
「……你又不是货品。」他嗓音有些虚地道。
关子悦笑了笑。「其实蔺大哥他们一家子都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这里,可是大哥不可能待在这里啊。」她从小孤独,拥有家人是再渴望不过的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在哪,你就会在哪似的。」
「嗯,我是这么打算。」就跟着吧,让她看看结果是如何。
冯玉张了张口,不知道该骂她天真,还是庑幸她的天真……如果改天他真背负了她的信任,她会有多怨他?
「大哥,已经很晚了,歇息吧,御医说你要少思虑,否则身子不会好的。」人嘛,为什么非得在脑袋里塞那么多东西折磨自己呢?
「我哪是多虑,我只是在想……止戈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关子悦微皱起眉。「我本是想请蔺大哥帮忙找的,可是心想蔺大哥已经帮了咱们很多,我不好意思再拜托他。」
冯玉闻言,不禁低笑出声,瞧她满脸不解,他才解释道:「放心,不用找他,他肯定没跟着被卷进溪里,我要是没估计错,他应该是没着都江往东找,说不准现在还不死心地找着。」说着,他不禁笑得很乐。
关子悦睨他一眼,不禁想,还真是一样呢,跟大哥戏弄二哥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摇了摇头,她走向窗边的锦榻,准备就寝。
冯玉瞥见不禁低呼,「等等,你要睡在那儿?」
「大哥,这段时日我都是睡在这儿的。她躺下,身上只盖了件丝被。「要是大哥有事,喊一声我就听见了。」
冯玉张了张口,傻眼极了。
居然共处一室!蔺家的人明知他俩不是亲兄妹,怎么没一个阻止她这般胡闹行事?
况且,他如果要如厕……糟,他似乎真的内急了,这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