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还好,但夜里的山洞有些寒意,她的衣服破破烂烂,而为了怕被发现,他没有生火。
敏敏冻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煎饼子似的,卓蔺风看了不舍,挪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她像只猫儿贴着他的身子,倾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汲取他的体温,嗅着他的气息,薄荷香让她心情放松,渐渐地,她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直到她的气息重了,他悄然起身,掌心贴在她的断腿上。
不久,蒸气徐徐从掌心冒出,他半闭着眼,专注地执行这个动作。
一个时辰后,他松开手。
听到呻吟声从敏敏唇角逸出,卓蔺风皱起眉头,又痛了吗?他立即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往腕间划一刀,将手腕贴近她唇边。
薄荷香气大盛,她的唇触到他的手腕,竟不受控制贪婪地吸取他的鲜血。
他宠溺的目光中带着笑意,见她吸吮半天,迟迟不肯松口,他点点她的鼻子,低声骂一句,「够了,小贪吃鬼。」他把手腕拿开。
没得吸了,她噘起嘴,像婴儿似的,吮了两下嘴,侧过身,沉沉入睡。
他脱下衣服,盖在她身上,转身走出山洞。
月色皎洁,他选择一处可以晒到月光的地方盘腿坐下,调整呼吸,垂眉闭眼。
有没有看错啊?才一个晚上,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你还好吗?」敏敏迟疑地问。
昨晚月光不足,内力耗尽又失血过多,他称不上好。「饿吗?」
「饿了。」她下意识舔舔嘴唇,却发现嘴唇是甜的,而且还有股香气,太诡异了,是饿过头产生幻觉了吗?
「我去找食物。」
「那个……」
她的手伸在半空,声音很小,以为他没听见,可他听见了,转身问:「怎么了?」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可不可以出去透透气?」
「闷了?」他看一眼山洞,确实,里头有股阴湿霉气,待太久对身子不好。
「嗯。」
他没反对,弯腰将她抱起走出山洞。
偎在他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她又回到安全巢穴,无法形容的舒服,让她恨不得永远如此。
常太医曾说过心跳得越慢越长寿,如果常太医没有骗她,卓蔺风肯定能够长命百岁。
走出山谷,豁然开朗。
好大一片草地上,开满粉的紫的红的野花,草原中间有不少树,撑起一片又一片浓荫,宽宽的溪流从中间穿过,溪水清澈,不少鱼虾蟹在里头优游,是人间天堂呐。
此刻阳光普照,到处一片金光灿烂,令人心情开阔,敏敏仰头深吸一口青草香和花香,连风彷佛都带着微微的甜味,她忍不住赞叹道:「真美。」
「附近的山和山谷都很美。」他曾经在这里待过不少岁月。
他挑了一块荫凉处,将敏敏放下。
这会儿,有了充足的阳光,她看得更清楚,卓蔺风不只身子变矮了,还憔悴得厉害,眼睛底下有两团墨黑,昨晚他没睡好吗?
「我去帮你找吃的。」说完,他转身离开。
敏敏眼也不眨地瞅着他的背影,他的脚步矫健,背脊直挺,光看背影都觉得赏心悦目,难怪名门淑媛都想嫁他为妻。
伸展手臂,再吸几口甜甜的空气,昨晚一夜无梦,今晨醒来精神百倍,她哪像刚坠崖的女子,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得很。
低头,她摸摸自己的腿,依旧笔直、完好无缺,没有上夹板,没有敷药,连红肿都没有,这样的腿叫做折了?她才不信!
再好的神丹妙药,也不可能让腿断之人没有半分疼痛呀。
疑心渐起,会不会是……他在骗她?可是他没道理骗她呀,一咬唇、她决定试试,扶着树干,她慢慢站起身。
结果咔嚓一声,骨头未长好的两腿支撑不住她的重量,砰的一声,她摔回地面。
她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两条腿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卓蔺风没骗她,她的腿坏掉了。
可是……不对啊,她怎么一点也不觉得痛?
她往自己腿上狠掐一把……还是不痛,不信邪,她拧扭自己的腰,使出大劲儿,掀开衣服看去,里头已经红通通一片,可她依旧不觉得疼痛。
其实她已经死了,对吗?鬼魂才会没知觉,对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幸运的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该变成血肉模糊的大肉饼了。
她肯定是死了,那他呢?是不是为了救她,也死了?
卓蔺风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的目光扫向她的腿,猛地来了火气。她不信他的话?
他把兜里的果子放在草地上,还没开口,她先扯住他的衣袖急问:「我死掉了,对不对?」
他在生气,拒绝回答,低头检视她的断腿,看着扭曲的角度,眉头紧紧纠结。
「我其实不是在谷底,而是在天堂,对不?」她又问。
「怕了?既然会怕,为何还这般使劲儿折腾?」
敏敏无法反驳,只能紧咬着唇,眼眶憋出泪来。
她呼之欲出的眼泪,把他的毒舌逼了回去,他压下愤怒,不避嫌地将她的裤角推到大腿处。
他抓起她的断腿,像孩子玩布娃娃那样慢慢摆弄着,一下子往右旋,一下子往佐拉,甚至还做出一个小小的旋转动作。
她不是破布娃娃,可是她还是没有感觉。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她有满肚子疑问,但他的表情凝肃,而且这动作好像正在大量消耗他的体力,汗水从他额间不停地冒出、汇聚、淌落。
明明该觉得疼痛的是她,她却觉得他好像更疼。
卓蔺风好不容易将她的两条腿调整到他满意的位置,再拉下她的裤管,他的双掌贴合在她的腿上,虽然隔着布料,但温热的感觉还是透过裤子,直达骨髓。
不痛却会感到温热?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目光专注,而她认真地盯着他的表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草原上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一个时辰过后,他松开手,缓缓吐气,他看起来更樵悴、更衰弱了,双鬓间似乎出现几屡白发,眼下的晕黑更盛。
他弄好,满意了,可她却难受了。
因为他背对着她,因为他摆明在生她的气,因为他没有招呼她吃果子,因为他和骥哥哥一样,好像都想要丢下她。
腿是她的啊,她受伤,她很可怜,他怎么可以给她脸色看?委屈一股脑地涌上。
要是在过去,再难受她都可以吞忍下来,可是在他跟前,她就是想要耍赖任性。
也许是觉得在他跟前胡闹不要紧,也许觉得任性才能让他注意自己,她不晓得为什么改了脾气,但她就是不许他像骥哥哥那样对待自己。
她哭了,眼泪从两滴到一串,她要把满腔委屈哭尽。
她低声啜泣,他假装没听见,继续盘腿打坐。
对,他很生气,生气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见他没反应,她吸了两下鼻子,发出小猫似的哭声。
他还是不理会,甚至闭上眼睛,打定主意这次非得让她学到教训。
恼火!她放声大哭,一面拽起地上的青草往他身上扔。
卓蔺风的眉头越皱越用力,她就不能消停一点?她以为自己的身子很好吗?她不知道哭会消耗精力吗?
他猛地转身,敏敏吓一大跳,整个人往后仰倒。
他在她的脑袋撞向地面前出手,用手背枕着她的后脑杓,免得她摔断腿又撞破脑袋。她仰躺在地上,他的腿跨过她身子,将她的双腿夹在自己的长腿中间,他的双手支在她身子两侧,俯身,俊脸停在她眼睛前方两寸。
她脸红心跳,他却脸色惨白,汗水狂冒,汗水滴了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薄荷香。
他靠得很近,温热气息喷吐在她脸上。「不要哭。」
「要哭。」她耍赖。
「为什么?」
「我很痛。」
「胡扯,你吃过药,不可能感觉痛。」
「我心痛,你凶我。」
这真是欲加之罪,他连半句重话都没说!十四岁的小丫头果然如传言中难搞。「我没有凶你。」
「有,你的脸色很难看、你背对我、你不理我,呜……我只是吓到,又不是故意把腿给弄断,你不需要这么生气,我已经很害怕了,你还要吓我……」她捂着脸,偷觑着他的表情,又干号几声。
卓蔺风觉得头很痛。「我不是脸色难看,不是故意背对你、不理你,我只是……必须专心练功。」
很好,他现在连生气都不敢承认了。
「你有你有你有,你骗不了我!」扯起嗓门,她哭得更大声。
下一瞬,他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警告道:「你想把宫卫引下来吗?也许他们已经找到附近,如果你想回宫的话,可以哭大声一点。」
敏敏惊得瞪大眼,马上不哭了。
他只是故意吓她,可是看到她眼中满是恐惧,他立刻后悔了,放缓了语气,「还哭吗?」
她用力摇头,两滴眼泪随着动作被甩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会烫人似的,他觉得心一阵剌痛。
「要不要乖乖听话?」
敏敏连续点了好次头,向他证明她很乖的。
「要不要安分?」
她又点头,并且高举右手发誓。
这样就好!
卓蔺风放开她,翻身从她身上离开,但他记住了,这次没有背对她,而是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
与其说是躺,用瘫来形容更恰当,他像刚快跑过几百里路,喘得连说话都没力气,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敏敏只安分了片刻,就开始像蚯蚓一般挪动身子,移到他身边,手肘支地,警戒地看看四周,还好没人。
卓蔺风没闭上眼睛,天上太阳那样剌目耀眼,他却直直盯着,好像挂在天上那颗不是太阳而是月亮。
他高举双手,喘息渐定,呼吸渐缓,阳光从指缝间穿过,落在他完美的脸庞。放下手臂在腹间交迭,他闭上双眼,放松身体,不疾不徐又规律地吸纳吐气。
很奇怪的动作,可看在敏敏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自然,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做再奇怪的动作,者会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犹豫片刻后,她轻触他的手臂。「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他不理她,继续吐纳大业。
她加大力气,再碰他几下。「我只问一句,可以吗?」
他没反应,好像她的声音只是蚊蚋无意义的低鸣。
是睡着了吗?她把手指伸向他的脸庞,想测试他有没有反应。
突地,他抓住她的手指,她吓了一大跳,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用力扣住。
卓蔺风斜眼瞄她。「还不安分?」
「对不起,我只是想问,刚刚那个是不是传说中的内功?」
什么蜀王不懂武功、不参加皇家围猎?胡扯!人家是宅心仁厚,不想以强欺弱、伤害小动物。
他挑了挑眉,内功能治内伤,还没见过能治外伤的,但他脱力严重,只能敷衍点头。
猜对了?敏敏微微一笑,她真不是普通的聪慧啊!「用内功疗伤,和大夫治伤不一样,对不对?」
他累惨了,只能再点头。
天啊,她的聪慧更上一层楼。「所以真有灵丹妙药,可以教人有伤却不疼?」
卓蔺风依旧点头。
「直到我的腿恢复,都不会疼?」
这下子他不能再敷衍了,宫卫随时会到,他必须保留足够体力,在必要时带她逃跑,所以他回道:「错,药吃完了,最慢入夜,你就会开始痛。」
她的幸运只到入夜?所以如果不闹这一出,她可以少疼一点?想到这里她真是后悔极了,她没事干么欺负自己。
看着她苦大仇深的小模样,他笑了,有扳回一城的痛快感。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她的手,双手在腹间交迭,闭上眼睛,继续吸气吐气。
敏敏苦恼至极,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用灼灼的目光望他,推推他的身子,兴奋地道:「有这么好的药,要不要我们合作,大量生产,肯定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卓蔺风好不容易止住的冷汗,却因为她的这几句话再度狂飙。
大量生产?要他的命吗?才「生产」一回,他就缩水一寸,要是大量生产,以后只能到蚂蚁窝找他了。
不想讲话。他翻过身,背对她。
但敏敏不死心,盯着他的背影,继续作白日梦。「我知道身为王爷,你肯定觉得谈金银太俗气,可人生在世,哪样东西不必用银子?为什么女人前仆后继往后宫挤,不就是皇上的后宫金碧辉煌……」
她叨叨念着,害得正在练功的他无法专心,只觉得昏昏欲睡……
他睡着了,她还在说话,好似要把过去几年不敢说、不能说的话,一次说完。
是啊,人人都夸她聪明沉静,说穿了不过是懦弱怕死,安静只为少惹事,可她天生是个话唠,她那样喜欢骥哥哥,不就是因为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
可后来骥哥哥不乐意听她说了,害她好伤心,不过现在在卓蔺风面前,她好像又能够大胆安心一点地说话了。
说着说着,她歪了身子,说着说着,她的头靠在他肩颈处,说着说着,她和他一样闭上眼睛,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薄荷香,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