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觉母猪养大若是不卖肉,还能生小猪,自己实在占了谢家的便宜,于是略带歉意的拉了谢娇娘的手,嘱咐道:「娇娘,三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有谁欺负你,只管告诉三婶,三婶替你撑腰!」
谢娇娘自然连连道谢,末了,收下王家的包谷和铜钱。
何氏连同两个女儿都欢喜坏了,毕竟一家人不用面临饿肚子的危机了。可谢娇娘却是另有打算,所谓坐吃山空,何况这座山不过是座小山,只靠这个,一家四口绝对等不到包谷收成的时候。
至于铜钱……
稍晚,张嫂子红着脸上门了。
「娇娘,那个……我婆婆说家里没有油盐了,若是你手头宽绰,能不能把羊奶钱付了?」
谢娇娘哪能说没有,若不是听说里正家花了一百文买下她家小猪,对方也不会上门讨债,她若是今日推托了,说不准明日张大娘就骂到门前来了……
好在,小猪只喝了半个月羊奶,不过三十文就打发了,剩下的七十文铜钱,谢娇娘数了又数,恨不得睡觉时都抱着。
倒不是因为她贪财,而是她先前去张嫂子家里取羊奶时,无意间瞄到对方的绣花底图,给了她一点灵感。前世她学过画画,接触过立体画法,若是改变一下这些绣图、卖给城里的绣庄,兴许能赚点钱,改善谢家的家境。
而买颜料、绣线之类的材料费,就全靠眼前这几十文钱了。
第二日,天公作美,山间的晨雾刚刚散去,太阳就迫不及待的爬上了天空,暖得万物都欣欣然伸着懒腰。
谢娇娘同何氏打了招呼,带着欢喜雀跃的小妹踏上了进城的道路。谢蕙娘也想跟着,但家里不能没人照顾娘亲,只能乖乖留守家中。
临近小王庄的府城——庆安城,算不上特别繁华,但因为地理位置连通南北,来往客商多,比之旁处也就热闹三分,所以即便小王庄离清平县更近一些,左右乡亲却习惯到庆安城做生意,也会顺便买些生活必需品回家。
春日晴好,同她们一般进城的人很多,一路上满是推着独轮车的、挑着担子的人,十分热闹。
谢家两姊妹见人说话都带了笑,一路倒是有几个大娘照应她们,后来甚至带着她们姊妹俩一起搭上熟人进城的便车。
谢娇娘一边偷偷捶打着酸疼的腿脚,一边暗暗感慨自己这一世境遇差、身子太过娇弱,这么几步路都耐不得疲惫。
牛车紧赶慢赶,终于在日上三竿之前到了庆安城门口,姊妹俩交了进城税,荷包里的铜钱就又少了六文,实在心疼。
谢娇娘怕小妹肚子饿,又见她盯着路边的烧饼摊子流口水,忍痛买了个烧饼给她,乐得她走路都要蹦跳起来。
即便这般欣喜,谢丽娘还是一口都没吃,只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藏到了怀里。
「大姊,咱们等回家再和娘、二姊一起分着吃。」
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却如此懂事,听得谢娇娘心头酸软,伸手轻抚了抚小妹的头顶,这才开始打听路,往书画铺子去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谢娇娘听到书画铺掌柜说纸张要三十文一刀,且最少半刀起卖,各色颜料更是一小瓶就十几文,她简直想翻白眼。要是在现代,三岁孩子画着玩的颜料都比这个好、比这个便宜,偏偏她囊中羞涩,就是想嫌弃几句都开不了口。
那掌柜是个精明的,眼见姊妹俩穿戴简朴,也就猜到了几分,遂笑着招呼道:「两位姑娘恐怕不是为了学画而买颜料吧?若是用的不多,倒是不用买这种整瓶的,我先前分装的时候,一时懒得拾掇,倒是剩了很多颜料,不如你们拿回去吧。」
「当真?」谢娇娘喜出望外,赶紧行礼道谢。
掌柜摆摆手,领着她们到了后院,就见角落放着一个木箱,里头摆放了十几个竹筒。
谢娇娘探头一看,果然竹筒边上一圈还残有颜料,虽然不多,但也够她画上几张小图了。
她欢喜的把竹筒全装进背后的竹筐里,末了还是塞了十文钱给掌柜,又买了半刀纸张和一粗一细两根最便宜的毛笔。
待得出了书画铺,谢娇娘拍了拍扁了大半的荷包,忍不住叹道:「赚钱难,花钱容易啊!」
闻言,谢丽娘眨巴着大眼睛,乖巧的说:「大姊,我以后不会再乱要烧饼吃了。」
「大姊不是那个意思,傻妹妹,一个烧饼才几文钱。」谢娇娘生怕小妹自责,赶紧拉她往前走,「大姊给你什么,你就尽管吃、尽管玩,一切有大姊呢!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谢丽娘以为大姊是在说家里的几只小猪,顿时眉开眼笑。「大胖、二胖它们这几日长肉了,娘说过再过半年就能卖钱了!」
这小丫头爱给家里的一切取名字,别说几头小猪,就是菜苗都得了个「绿绿」的昵称,害得谢娇娘每次想夹小白菜吃时,都免不了有几分杀生的惶恐。
姊妹俩一路边说着闲话,边去杂货铺子买了些灯油、粗盐,待买齐了生活用品,这才准备出城。
然而这回两人的运气就没有早晨好了,一路依靠双腿走回家,累得她们一屁股坐在家门口就再也不想动了。
谢蕙娘立刻替两人端水解渴,端粥顶饿,待得吃饱喝足,两姊妹这才缓过气来。
许是正值换季的缘故,何氏昨晚又犯了咳疾,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刚刚补了一觉,听得女儿们回来了,就喊了她们进屋。
母女四人围着方桌,翻检谢娇娘买回来的战利品,除了灯油和粗盐,最显眼的就是那些纸笔和颜料竹筒了。
何氏搂着吃着烧饼的小女儿,眼神闪了闪,却没多说什么。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大女儿落水醒来,她察觉大女儿和先前有些不同,变得有主意又聪明,虽然觉得古怪,但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家里有个能做主的也好,倒是她这个病恹恹的娘亲很是愧疚,让三个女儿受苦了。
谢娇娘偷觑着娘亲脸色不对,以为她怪自己乱花钱,赶紧捧了一小罐梨膏,讨好道:「娘,我还买了一罐梨膏,平日您兑了温水喝,最是润肺,夜里也就不咳嗽了。」
何氏心里甜暖,嘴上却嗔怪女儿道:「花这钱做什么,娘是老毛病,都习惯了。」
谢蕙娘心疼娘亲,立刻把罐子接了过去,「我去冲梨水,娘赶紧尝尝。」
小丫头不久便端了两碗梨水回来,浅黄色的梨膏融在水里,那滋味当真是甜蜜至极。
三姊妹一碗,何氏独享一碗,一家四口都喝得心满意足。
许是喉咙舒服多了,没多久何氏便又犯困的睡下,谢蕙娘带着小妹去田里走动,谢娇娘则赶紧铺开纸张,用陶盘装了清水,趁着天光还亮,画起了绣图。
无论哪个时空,人们的愿望都是质朴又实际的,女子希望嫁个好人白头到老、多子多福,男子希望金榜题名或者财源广进,老人则盼着长寿健康、家族兴旺,所以谢娇娘挑着记忆里那些并蒂莲花、猫扑蝴蝶、富贵牡丹等等图样,一一画了起来。
可那颜料终究是剩余的,毛笔沾了清水再去擦抹颜料,浓淡总有不相宜之处,好在谢娇娘极有耐心,慢慢画着,倒也越来越顺手了。
时间缓缓流逝,何氏一觉醒来,没听见女儿们的声音,遂走出来探看,正好看见谢娇娘画好的图样,欢喜之下拿了嚷道:「哎呀,这图样你是从哪里学来的?简直同活的一般!」
谢娇娘眨了眨大眼,后悔自己竟忘记寻借口了,毕竟先前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吃饱饭都是个奢望,哪有机会学画画……
好在何氏没追问下去,反倒兴致勃勃的指挥大女儿去拿针线筐子。先前她身体好的时候也常绣花贴补家用,如今见得好绣图,一时技痒,就照着那猫扑蝴蝶的图样绣了起来。
当谢蕙娘带着小妹从田里回来时,一个荷包已经做好了,就见那荷包上的蝴蝶长了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彷佛带着点点星光般的斑点,翅膀下甚至还有一圈浅淡的阴影,好似随时振动翅膀就要飞走一般。
谢丽娘看着喜欢,撒娇道:「娘,这荷包真好看,给我用好不好?」
谢娇娘赶紧拦了下来,哄劝妹妹道:「丽娘听话,这荷包我有用处,明日大姊还会进城,回头大姊买芝麻糖带给你,好不好?」
谢丽娘听得这话,即便有些舍不得,还是同意了。
这一夜,谢娇娘睡得很不踏实,她惦记着明日进城的事,怕绣图卖不出去,又怕碰上无良商人,躺在床上如同翻煎饼一般翻了一晚,好不容易睡着了,好似一闭眼的功夫,就被谢蕙娘叫醒了。
堂屋的小饭桌上已经备好热腾腾的包谷粥,另外还有几个馒头、一碟咸菜,看得谢娇娘很是脸红。
她比大妹大了三岁,但平日家里的活儿多半是大妹在做,若她这个做大姊的不能为家里多赚点银子,可就真是一无是处了。
这般想着,谢娇娘顿时充满斗志,匆匆喝了碗粥、吃了个馒头就拾掇东西要出门,没想到家里的两扇破旧木门突然被拍得砰砰响。
「开门!怎么,人都死光了吗,赶紧开门!」
谢娇娘听得这叫喊声就瞪大了眼睛,火暴脾气的谢蕙娘更是直接去灶间寻了菜刀,谢丽娘则跑去了娘亲的屋里,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紧。几头小猪刚刚吃了食物,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这会儿也被惊得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谢娇娘眉头紧皱,向大妹比了个手势,末了,她上前开门,并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好在她机灵,门外之人正抬脚踹门,这么一踢空,连同手里的镐头摔了进去,跌了个狗啃泥,一旁的两个中年妇人及一个年轻后生顿时看傻了眼。
谢娇娘占得先机,劈头就问:「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擅闯民宅,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呃……」
几人被质问,有些呆愣,倒是那摔倒的汉子爬了起来,骂道:「哎哟,疼死我了……死丫头,你突然开门是存心想摔死我啊!」
「就是,怪不得谢家绝了门户,想来是缺德事干多了!」
门外三人终于反应过来,一窝蜂涌上前扶了那汉子,嘴里骂骂咧咧了起来。
谢蕙娘听得是火冒三丈,立刻蹿上前,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菜刀,反骂道:「怎么,你们一大早闯到我家来,开口就骂,还怪我家开门痛快了。要不要你喊一声打杀,我就伸了脖子过去啊!」
她手里的菜刀平日可没少用,磨得是雪亮锋利,这会儿闪着寒光,哪里是等着人家喊打喊杀的模样,分明是要砍人的一方,吓得来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谢娇娘也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欺负到咱们小王庄头上了!」
这会儿是刚用过早饭的时候,村人扛了锄头、筐子正准备去田里上工,听得动静就围了过来,前后左右的邻居也都来探看,很快就有十几个人站在谢家外头。
有人认出那汉子,道:「王老四,你这一大早跑来我们小王庄欺负小丫头,可真是长能耐了啊!」
王老四一家不禁有些尴尬,本来以为谢家孤儿寡母好欺负,只要上门骂几句便能成事,哪想到谢家姊妹这般厉害,不但让他们打错了算盘,还有让他们丢脸的本事。
他咳嗽几声,揉着摔疼的手肘,梗着脖子辩驳道:「谁欺负小丫头了,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母猪本来生了几只小猪,可惜小猪得了病,我前脚把小猪们送到山上去散病气,后脚就丢了,要不是听人家说,我还不知道是这谢家的死丫头把小猪偷了回去。」说着说着,他自觉理直气壮,越发大声了,「我来讨回自己被偷的小猪,怎么了?」
王家婆娘也终于回复平日的撒泼状态,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哎呀,真是没有天理啊!我家的小猪被偷了,想找回去都不成,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想我平日辛苦割草喂猪,好不容易生了几只猪崽,一家老小都指望卖钱好买个油盐酱醋呢,结果被这天打雷劈的小贱人偷走了……」
她还要再骂,谢娇娘提了桶水就泼了过去。
如今虽已是春日,天气转暖,但突然被冰冷的水泼个湿透,怎么也不好受,王家婆娘几乎是沾水就立刻跳了起来,哪还有要死要活的模样。
谢娇娘总算是想明白了,谢家没男人,若是以讲理对撒泼,怕是今日要被人家欺负到死,不但得担个偷东西的恶名,还会失去小猪们,索性来个硬碰硬,看看谁能硬到底!
「到底谁该天打雷劈,你们说清楚!当日你们见猪崽生病,怕连累家里其他的猪,把猪崽扔去了老狼沟,我跟大妹进山寻野菜,冒着被狼咬的危险,把猪崽救了回来,并且早晚精心喂养,这可是村里老少乡亲都知道的事。
「如今你们闯上门,骂几句就扣了一顶小偷的帽子给我们,妄想把养得白胖的小猪抢回去,你们还真是厚脸皮,当我们小王庄好欺负!若真传出小王庄出了小偷的流言蜚语,以后我们小王庄老老少少还怎么抬头做人?各家哥哥姊姊还怎么娶媳妇、嫁好人家?」
谢娇娘平日给村人的印象可谓是木讷又老实,但这会儿她的嘴巴同刀子般厉害,不但说得王家人目瞪口呆,就连小王庄众人也是惊得瞪大眼睛,可仔细想想,这话却是甚有道理。
张嫂子因为先前向谢家讨要羊奶钱,一直觉得对不住谢娇娘,这会儿第一个开口帮腔道:「娇娘说的没错,她们姊妹捡回这几只小猪的时候,小猪可是连气都要没了,是娇娘不阖眼的照顾它们,这才渐渐恢复健康。你们空口白牙说一句,她就成了小偷,为免太霸道了!」
「就是,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小王庄可没法做人了。再说,娇娘捡了小猪崽回来,早已人尽皆知,你们那时候不来讨要,这时候上门,明摆着就是想捡便宜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如今关系着全村人的名声,村人也就不再看热闹,纷纷开口喝斥王老四一家。
王家婆娘眼见一旁圈里的几只小猪被喂养得白白胖胖,很是讨喜的模样,实在割舍不下,一狠心,她猛然要仰躺在地,打算豁出去也要把小猪带走。
可没等她发挥耍赖本事,就听人群后有个陌生的声音喊道:「谢大姑娘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