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胡说,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等你及笄时我来插簪。”越君翎强横的决定她的将来。
古时男方为女子插簪有求亲之意,但牛双玉听后并未欣喜若狂,她目光澄澈的看着他。“你想登帝吗?”一个帝王对她而言太沉重。
“不。”
“不?”她双目瞠大。
那他辛苦的筹粮、储药是为了谁?
“有备无患。”他笑着解答她的疑惑。
“有备无患?”她听得更模煳了。
“最多半年,皇上便会变成先帝,之后是三王争帝,诚王、周王、陈郡王,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我不确定,但一定会使尽一切手段扩充势力,到时苛吏重税、官逼民反,零星的匪乱在所难免。”在他们控制之下。
牛双玉听完后瞠目结舌,感到不可思议。“你居然放任你的侄子拆你的家园,祸害你的子民?!”
他姓越,此时是越家天下。
“不破不立。”去芜存菁,等自相残杀后,剩下的那一个便可轻轻松松的收割残局。果真是不破不立,他真下了重本,瞧她吓出一身冷汗。“你这两年就为了这件事?”
搞死皇帝。
“是。”皇上不死,死的就是他。
哎呀!她真的头晕了,玩得这么大。“越君翎,我问你,真有先帝遗旨这回事吗?”
“没有。”先帝死时他根本没见到面,皇宫里外都被当时的太子把持住,他在拜灵时才允许入内。
“啊!没有?”那……一群无头苍蝇在抢什么?
无解。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桃花呀!真是好东西。
洒落片片红尘。
一方外中人,一耆年老者,一人饮着竹叶香,一人笑说酒香浓,一盘棋,白子黑子林立,谁能看透棋中局。
“你打算出兵帮他?”白子下,取黑子三粒。
花白寿眉一拧。“你一个和尚管什么闲事,我自顾不暇了还管他死活,要不是皇兄死前要我拉他一把,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连自己的儿孙都摆不平了,哪有精力应付年纪足以当他曾孙的小子,他养三十万兵容易吗?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泪。
“呵……违心话说得不错。”几十年的棋友了,哪会不了解他的刀子口豆腐心。
“什么违心话,句句肺腑,我这一辈的死得差不多了,那一个也快了,越氏皇朝一代不如一代,看着树生树倒,我也活够本了。”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回归故里,再看看年轻时待过的地方。
那个混小子太奸诈了,简直不是个东西,明知道人老了就那么点念想,还拿来钓他,把他打算带进棺村里的思乡之情给勾出来,害他不小心着了道,如今后悔莫及。
“别把死字挂在嘴边,哪天就灵验了。”言咒,言咒,有时言语的咒杀也挺可怕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黑子又被吃掉的老人语气很冲。“和尚可以犯口戒吗?你少诅咒我,你别以为头上没毛就比我年少,你死我还不见得会死,到时给你打口金椁,让你在里面坐化。”
“施主风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椁何用,此身身在红尘中,化成风花和雪月,跳脱三界外。
“哪里风趣,你这和尚心忒黑,也不知道要让让子,把我半壁江山吃掉是什么意思,你心俗了,修不成菩萨身。”一个和尚也看重输赢,贪嗔痴、贪嗔痴呀!
七情尚在,六根不清净。
“下棋下的是意境,施主的心乱了。”棋中可看出人的心境,心乱则无章,下棋如踩空,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是呀,乱了乱了,全乱了,人乱了,江山也乱,谁得锦绣江山。”也不晓得那小子会不会诓骗他。
停了一会的雨又开始下,打落不少颤巍巍的桃花,一地的残红铺了地,有如那十里红绸,红艳艳的刺人双目。
飮着桃花酒的老人赌气的甩了手中的棋子,拿起手边重达百斤的巨阙剑便舞弄了起来,
一把老骨头了还舞得虎虎生风,荡气回肠,脚下的残花花瓣也自成旋气的转动。
但毕竟是上了年纪,才耍了十八招便气喘吁吁,手里厚重的长剑差点握不住,需以剑尖拄地才勉强能站立。
蓦地,他瞧见撑着伞走在桃花树下的一对俪人,见不得人好的他肝火一升,语气刻薄的喊人。
“小十九,你怎么还活着啊,长得这么像你的死鬼爹,就不知能不能活得像你爹一样长寿,不过早死也好,死了从此无烦恼。”人生在世苦事多,早早解脱了就不用再受苦。
紫竹骨绘着青鸟逐花油纸伞轻轻一旋,伞底下露出素净小脸与俊美容颜,一娇柔,一高大,彷佛那蒙蒙烟雨间一对欲乘风而去的仙影。
“我等着给九叔送终,不敢不孝的比你早走,九叔可放心地去,别惦记着阳世子孙,逢年过节我会给你多烧纸钱。”若比口头上的毒辣,越君翎也不遑多让,几句话噎得晋王差点吐老血。
先帝有三十几个儿子,活下来的有十六人,逍遥王是最小的那一个,老一辈的都喊他小十九。
“你这张嘴怎么没把自己毒死,我看你八字带煞,怕是命不长矣,还是早早看好风水宝地,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的时候帮你给埋了,也算为先帝做最后一件事。”晋王尖酸的回话,锐利有神的双眸却是盯着越君翎身旁面生的小姑娘。
“九叔,你几时学会看相了,你又不是普济大师,还是你闲着没事偷师了?大师,得罪了,晚辈口无遮栏。”他先冷讽了两句,又向得道高僧举手一揖,表示自家人起口角,勿怪。
“你们叔侄的对话真有趣,老衲受教了。”不以为然地将生死挂在口头上,世间少有,皇家中人少有如此豁达。
“老和尚,少打机锋,你还不是来为他做说客,出家之人还管俗事,你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登仙路却让自己耽误了。”谁说他一定要借兵,不能出尔反尔吗?
普济大师祥和的抚着雪白长须,目光澄澈。“老衲什么话也没说,你错怪老衲了。”
“哼!无声胜有声,你就是这么阴险,什么都没做就把事情点出来,我信你才有鬼。”嘴里说着劝善向道,手持屠刀血染莲花,以杀止杀,净涤一切罪恶便要以鲜血洗刷。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施主心浮了。”心浮气便躁,坐立难安,难免迁怒他人。
“我心浮了甘你什么事,念你的经,拜你的菩萨,少掺和有的没的闲事。”骂完了和尚,晋王又把茅头指向小辈。“哪拐来的小姑娘,自个儿命不长就别拖累别人,好歹积点德,咱们皇室中人就没做过几件见得了人的事。”
“九叔……”你自个儿不痛快干么拿小辈开刀,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性子了。
准是王府里那几个又闹心了,儿孙不争气,当老子的也难以宽心,想清静几日都不行。“老爷爷这话说的对极了,简直是镶了金的明理话,我也说过他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一个田庄小姑娘拉扯什么,我还能给他添锦添花,肚皮管饱吗?”她也不想当乱臣贼子,死得快呀!
噗!晋王一口酒全喷了,指着面容无辜的小姑娘,那眉毛、嘴唇都在颤抖,显然被气着了。
“说什么混帐话,还肚皮管饱,是锦上添花,你学过字没,哪个山坳旮旯教出的愚妇,老爷爷岂是你能叫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晋王气唿唿的,胡子都气得飞起来了。
故作无知的牛双玉笑颜如花,继续在火上加炭。“不叫你老爷爷改唤老寿星可好,看你这两道寿眉多神武,细长又充满睿智,一看就是人世间硕果仅存的智者,你的智慧之光犹胜万丈佛光呀!”
“哼!哼!马屁精。”他连哼两声,面上不善。
晋王表面上不喜牛双玉阿谀奉承,内心可笑出一朵花了,他这辈子好胜,就爱和信众无数的老和尚较劲,一听对方佛光还及不上他,当下就乐了,两眼眯成线。
“是实话,打我出生至今还没见过眉毛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人,光看就觉得变聪明了,受益匪浅。”眉毛长,寿长,难怪他七十多了还不用人搀扶,健壮如牛。
晋王得意的扬眉。“见识少,你才几岁呀!连走路都走不稳还能看过几个像样的人物,多往外边走走,眼界宽了自然会说人话。”
难道她和畜生说话?牛双玉心里暗笑。“走不出去呀,你有看过把田地带着走的庄稼人吗?”
“油嘴滑舌,你这小姑娘也不老实,一肚子心眼,不过和某个心肝都黑了的一比,你倒是实诚多了。”起码说了能听的话,不为讨好而说得天花乱坠。
当今皇上也是他亲侄,帮着侄子对付侄子,他于心何忍,不知越家天下会走向何种地步,太平日几时到来。
“嗯!他心黑,我善良,所以你得劝劝他,别染指自在绽放的小白花,辣手摧花可是没办法成佛的。”老天爷会看不下去先噼了他。
一听竟然有人拒绝容貌出色又地位崇高的亲王侄儿,晋王就乐了。“瞅瞅,你做人多失败,连个乡下小姑娘也看不上你,我看你呀!找棵桃树上吊成了,省得羞愧死。”
面有柔色的越君翎笑睨身侧的小女子。“她姓牛,名双玉,是你的小侄媳,大事底定后来喝杯喜酒。”
“早夭的命格……”
一旁的普济大师忽地张口说了一句,让人一头雾水,以为是无意的低喃,唯有牛双玉知道他在说什么,登时手心一紧。没错,牛双玉本尊的确是短命,刚满三岁不久就因风寒而去了。
“大师,你在为我们看相吗?”越君翎诚心一问。
普济大师眉目祥和的手握佛珠,双手合掌,口念佛号。“不用算也知是天作之合,要好好把握得之不易的福分。”
他这话是对着越君翎说,但牛双玉晓得大师是说给她听的,异世魂能得良缘着实不易,要善加珍惜,切勿辜负。
“老和尚又在絮絮叨叨了,别信他那一套,他只会说道理却不懂道理。”晋王一逮到机会便数落普济大师,乐此不彼,他当这是长寿的秘诀。
“呵……理之一字越理越不通理,不理了,理就通了。”他打着禅机。
“什么鬼,谁听得懂,又理又不理的。”老和尚这毛病得改,老是故弄玄虚,煳弄别人。
“大师的意思是顺其自然,不去强求,求不得是七苦之一,放下了,也就不苦了。你理会了,苦的是自己,不理便是海闾天空,处处是道理。”在于个人想不想得开。
人一生执着的事太多就无法解脱,把握紧的手稍微放开一些,心就不再那么难受了,可飞扬在云层里。
“啧!得道了,教出个俗家弟子来,老和尚,你没白活了,居然有人懂你那一堆鬼话。”先前的心浮气躁变得平静,晋王眼中难得出现一抹慈祥。
“是你有福了,此女是你小侄媳。”普济大师话中有话,若想享老福就巴着她吧,小姑娘心地良善,比起他府里那些个孝子贤媳,这才是个人哪。
晋王一怔,忽地大笑。
“喂!你们可别自个儿乐着欢,我没打算攀高枝……”能不能别笑得那么贼,她好像煮熟的鸭子被端上桌,大家准备好开吃,她连说声不给吃都不行。
“小子,你运气好,看上有帮夫运的小姑娘,今儿个老夫舒坦,三十万兵马就由你支配,别掉了你老子的面子。”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何时入土,就趁还动得了的时候玩一玩,到了地底也好见老爱说教的皇兄。
面上一动的越君翎看向无心插柳的牛双玉,好笑她无意中又帮了他一回,这个皇叔性情反覆,阴晴不定,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但她三、两句话就把人收服了。
“是的,九叔,你老坐稳了。”接下来会有一番动荡。
“不坐稳你还能把我颠了不成。”这小子真不会说话,要不是找了个嘴甜的媳妇,理都懒得理他。
“不敢。”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你们也把我的话当真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她心里曾有个叫“赵冬雷”的男人,“越君翎”离她太远了,那是高挂夜空的星子,搬梯子也摘不着。
牛双玉人微言轻,直接被忽略掉了。
“妹妹,你在这儿呀!真叫哥哥嫂嫂一阵好找,你的丫头都急哭了,说她找不到姑娘。”一看到完好无缺的妹妹,满头大汗的牛辉玉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脸孔变得柔和。
“喜妞?”啊!她都忘了她。
一名眼睛红通通的小丫头从陈若娴身后走出来,神色不安的绞着衫子下摆,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
“没事,看人下棋呢!你们瞧这人棋下得多烂,一个臭棋篓子也好意思下棋。”黑子半壁江山已失,仍苦苦支撑。
被称臭棋蒌子的晋王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的继续下棋,就是黑子似乎快被他捏碎了。
“别胡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别扰了人家的棋兴,趁着雨停空档赶紧回家,你二哥今天从书院回来,得让灶房烧几道他爱吃的菜……”陈若娴拉着小姑离开,就怕她口无遮拦得罪人。
牛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越君翎也跟着他们走了,淡淡的水气散去,一只持棋的手停了。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