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轻轻抚着空荡而冰冷的位置,心情怅惘低落。
靳韬每日早出晚归,到了就寝时,他还是留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她从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辰上榻、什么时候起身。
虽然他每日都会回寝殿,但他们见面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陪她用晚膳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有时她甚至会觉得……她似乎连为主子暖床的丫鬟都比不上。
她努力的想要做些什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因为对他不够了解,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她只能尽己所能,为他打理衣物,让他每天能穿着舒适干净的衣袍外出;担心他因为公务太繁忙而劳累,在他要进书房看公文时,为他泡上一杯药茶,搁在桌上。
除此以外,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似乎连存在的必要也没有。
在心里的郁闷积累到了极点后,她不禁会自问,是自个儿太贪心吗?
她不要求夫妻之间的浓情蜜意,却也不希望他们如此的“相敬如冰”,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想要多做些努力来突破窘境。
慕容谧起床,梳洗完,经过书房时,脚步不由得一顿,昨夜的药茶,他不知道喝了没?
想起这段时日她总是在他进书房后为他泡上一杯药茶,他却一次也没喝。
在宫中,跟着兄长陪皇子侍读时,习医的皇后见她乖巧可人,却身子骨不佳、体虚,于是命人将她亲手调配的药茶茶谱誊了一份给娘亲,要娘亲煮药茶为她调养身体。
待她大了,娘亲将药茶茶谱给她,她瞧了有几分兴致,便也学着调配药茶。
时日久了,她大抵也知晓哪几味药草合配起来功效最好,若搭配好茶,几乎闻不到药味。
他或许是因为不喜欢才没喝,所以她总是一个方子换过一个方子。
而每日进书房收茶碗,似乎成了她对自个儿的考验,总是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收走的是空茶碗。
思绪幽转,她挪移脚步,走进靳韬的书房,里面一样整齐,一尘不染,她屏住气息,掀开茶盖,茶碗中的茶依旧一口也没动。
慕容谧垂眸,看着茶碗,心头微窒,鼻头发酸,不期然的,一滴泪水自有意识似的滴落到药茶里,激泛起圈圈涟漪。
意识到自个儿哭了,她连忙仰起头,咽下梗在喉间的涩味,猛眨着双眼,忍住泪水。
她没想过要掉眼泪的,说不定靳韬只是不爱喝茶罢了,也或许她还不够努力,她应该多和靳绮、靳绫聊聊,问问靳韬的喜好。
收起茶碗,她打起伞,走向朱雀殿。
前一阵子她才知道,福、禄、寿、双、喜、祥六婢被靳绮和靳绫要去,一人各要了她的三个丫鬟,留在身边伺候。
丫鬟们留在她们身边,她还挺放心的,因为她可以感觉得出两个公主心地善良,不怕她们被刁难。
又兴许是她的“收买”起了效用,靳绮和靳绫见她有心,竟答应让译臣替丫鬟们上语文课。
她每日也会拨出一个时辰到两人的寝宫,与丫鬟们上太无极的课,听听那永远上演“鸡同鸭讲”学堂里上演的笑闹。
到最后,靳绮与靳绫的寝宫成了她纡解内心烦闷之处。
当她来到目的地时,丫鬟们刚好在上课,厅外却难得只见靳绫,不见靳绮。
她放下伞,提着装满昨晚做好的糕点的食盒,好奇的问:“四妹妹这么早上哪去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彼此相熟了,靳绮与靳绫了解她的性子,放下对她的敌意,相处也融洽自然许多。
“四姊说要跟三王兄去城矶。”一见着慕容谧提了食盒,文静的靳绫顿时瞠大眼睛。“三王嫂,今天做了什么甜糕?”
虽然慕容谧的丫鬟也会做一些中土糕点,但是不知怎地,味道总是比不上嫂子。
也因为如此,一见到她提了食盒过来,嗜吃甜糕的靳绫兴奋得双眼发亮。
“樱梅落雪糕,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她温柔的笑说,掀开盒盖。
靳绫迅速拈了块色泽诱人的粉红色甜糕,送入嘴里。
“他们去城矶有什么差事吗?”慕容谧接着问。
龙余国的女子不似天朝女子那般都养在深闺中,近来常来靳绮和靳绫的朱雀殿走动,她才知晓天生好动的靳绮时常会跟在各个兄长身边办事。
“唔,汛期快到了,堤坝的工程落后,所以四姊去帮忙监工。”
“汛期?”
“龙余国每至夏季,因为受地形与气候的影响,豪大雨都集中在这时期,若再加上飓风来袭,很容易就引起洪涝灾害。”靳绫大略将龙余国每至汛期会发生的情形与她说了一遍。
慕容谧眉头微蹙,酌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那除了汛期,你三王兄……一直都这么忙吗?”
靳绫偏着头,一脸疑惑的瞅着她。“三王嫂为什么这么问?”
迎向靳绫的目光,她咬了咬唇,有些不自在的柔声笑道:“没事,只是瞧你三王兄连回来还得熬夜看公文……”
不待她说完,靳绫取笑她,“三王嫂心疼三王兄了?”
被她这么一取笑,慕容谧窘得脸蛋发烫,心思无所遁形。
靳绫看着她脸红的模样,思索了片刻才问:“三王嫂……爱三王兄吗?”
她一楞,没料到靳绫会突然这么问,想了一会儿,如实说道:“我和你三王兄的状况……或许……不可能有爱。”想起靳韬与她的相处方式,她心里闷得有些难受,却不好与靳绫多说什么。“但是我既然嫁给他,便会一心一意的待他……”
听出她淡然的话语里有着掩藏不住的落寞,靳绫定定的看着她,不由得同情起慕容谧。
自从那件事后,她就不见三王兄对哪个女子再上心过,若不是父王为他求娶天朝姑娘,说不定三王兄就打算这样孤家寡人一辈子。
靳绫突然有股冲动想告诉她关于岚若的事,但话滞在嘴边,万般犹豫着,怎么也吐不出口。
“靳绫,有机会能带我去城矶河堤瞧瞧吗?”
“三王嫂想去?”
“我想多了解你三王兄。”慕容谧颔首,柔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听她这么说,靳绫很难不感动。
刚开始大家都同情三王兄被迫娶了天朝姑娘,所以她与靳绮才会对慕容谧充满敌意,没想到真正与慕容谧相处后,才发现她的个性娴静温柔,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这样一个女子是不是有办法治好三王兄心里的伤?
思及此,靳绫不假思索的颔首应允。
“靳绫,谢谢你。”她苍白的嘴角微扬,冰冷的柔荑抓住她的手,讨好的说:“你喜欢吃这甜糕就多吃一点,不够的话,我再做。”
靳绫听出她话里讨好的意味甚浓,脸上尽是真切的期盼,认定她是有心要与兄长培养感情,对她也就多了几分想与她亲近的心思。
“好,不过下回三王嫂要做的时候,再叫上我,我也想学。”
慕容谧颔首,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慕容谧离开朱雀殿没多久,绵绵细雨逐渐加大,豆大的雨点落在伞面,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
无奈的看着蒙蒙雨幕,她有种寸步难行的错觉,若是早知道雨会下得这么大,就留在朱雀殿与靳绫再多说一会儿话了。
她懊恼的想着,却因为一时失神,脚尖踢到礁岩,整个人往前跌倒。
这一跌,跌得不轻,她手中的伞脱出掌握,双掌磨破了一层皮,露出粉红色嫩肉,襦裙被蹭破了个洞,膝盖破掉的口子冒出血,染湿布料。
她眉头紧皱,苦着一张脸,痛得差点飙出眼泪,连捡回伞遮雨的力气都没有,很快的,身子被淋得湿透。
偏偏四周没有半个人,她再痛也只能咬紧牙关,撑起身子,勉为其难的拖着痛脚,逼自个儿往前走。
茫茫雨幕中,豆大的雨点打在她娇弱的身体上,刺骨的寒和痛让她觉得全身的力气正一点一滴的流失。
来回白虎殿和朱雀殿这么多次,第一次觉得两殿之间的距离有这么远,慕容谧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看到白虎殿。
她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四周不见宫人,如果她昏倒在半途,怕是没人会发现她没回白虎殿吧?
她若是无故失踪了,靳韬会担心吗?
慕容谧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都这种时候了,她竟还是想他会怎么想。
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她的视线因为雨水而模糊不清,突然错愕一怔,那撞入眼帘的身影……是他吗?
暗暗笑着自己的痴心妄想,她竟然想他想到脑袋都胡涂了,甚至出现幻觉。
靳韬远远的瞧见雨中那一颠一簸的单薄身形,英挺的眉头微蹙,不假思索的加快脚步上前。
“你……怎么回事?”他将手中的伞移向她,为她遮雨。
慕容谧仰起头,怔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靳韬,神思恍惚……真的是他!
才巳时末,他很少在这时候回来,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是幻……
四目相接,靳韬因为她那张触目惊心的苍白小脸,总是温和的清俊脸庞难得紧绷,抓起她的手握着伞,轻声的说:“拿好。”
她下意识的握紧伞柄,还来不及开口,便感觉他拦腰将她抱起。
靠着他厚实的胸口,感觉一股温暖袭来,这才惊觉她的身子被雨淋得有多么冰冷。
慕容谧不自觉的更加靠近他,将脸靠在他的颈窝,轻轻的说:“我不小心跌倒了。”
她夹带着一丝凉意的呢喃盘旋在耳边,低低细细的、轻描淡写的陈述,却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伤了吗?”
“没事。”她整个人又下意识的缩进他的怀里,殊不知他被她寒透的体温熨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