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朝中大臣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激烈反弹,认为小皇帝无视众人一年来的辛劳,连摆宴请客都省了,根本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纷纷去向摄政王投诉,却被一句“这是圣旨”就给打发了。
此时的季昭算了下日子,施粥已经结束,便决定派赵亮去将陈氏请进宫来,再好好地请教。
“回皇上,陈氏已经不住在原本的地方了。”赵亮口气先是略显犹豫,最后还是据实以告。
季昭微讶。“她搬家了吗?那就去打听一下搬到哪儿。”
“这……”问题是陈氏目前的身分跟以前不一样了。“陈氏搬进了顺心园,而顺心园是摄政王的私人宅子,属下有所不便。”
季昭这下真的愣住了。“陈氏为何会住进十三叔的宅子?”
赵亮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小皇帝。“因为陈氏……成了摄政王的妾室,自然住进他私人的宅子。”
“什么?”季昭一下子冲到他面前,表情惊愕。“你说陈氏是十三叔的妾室?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十三叔事先都没有跟我提起?”
“根据属下所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赵亮没想到小皇帝会一副受到沉重打击的模样。
“十三叔和陈氏……怎么会呢?十三叔是何时看上她的?他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才是。”这个消息顿时让他有些失魂落魄。
桂公公连忙缓颊。“不过是收个妾,摄政王才会没告诉皇上。”
“她是陈氏,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普通妇人,何况我原本打算……”季昭觉得彷佛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被抢走了。
“皇上打算什么?”桂公公等着他说下去。
季昭垮下肩头。“打算再过个五、六年,就让陈氏进宫陪我。”
“皇上,她可是个寡妇!”桂公公大惊失色。
季昭瞪了下桂公公。“寡妇又如何?她可是比那些生得漂亮却只会争宠的女人强多了,十三叔不该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抢走了。总之我不管,我就是要见陈氏一面。”
见小皇帝又使起性子,桂公公面有难色。“皇上要陈氏进宫,也得先问问摄政王同不同意。”
“那我出宫见她总行了吧?”他露出喜色。“赵亮,快去让人备轿,你应该知道她住的地方,马上带路。”
“若皇上要出宫,奴才得先去请示摄政王。”桂公公忙道。
“不用去请示十三叔了,他纳陈氏为妾,可没有先知会我一声。”季昭心里就是不是滋味。
闻言,赵亮只得遵旨。
于是,一顶看似普通的轿子悄悄出了紫金城,往顺心园而去。
“皇上,已经到了!”桂公公朝轿内说道。
季昭钻出轿子,打量了下大门上的匾额,很快就发现大门旁悬挂了块木头牌子,看了上头写的字,不禁莞尔。
“赵亮,快去敲门!”
“是。”赵亮上前敲了几下门扉。
柳伯马上就出来应门,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些人出身不凡,不敢无礼。“请问要找谁?”
“我家公子姓季,特来拜访陈氏。”赵亮说道。
季可是国姓,柳伯不禁看了眼前的贵气小公子一眼,心中惊疑不定,可不敢要对方在外面等。“里面请,小的这就去禀报夫人。”
“嗯。”季昭派头十足地走进大门。
柳伯很快地跨进垂花门,嚷嚷两声,碧玉便出来问什么事。“有位姓季的小公子来拜访夫人,快去请夫人出来……快点!”
“知道了。”见他催得急,碧玉只好赶紧到书房禀明。
方怡正一面练毛笔字,一面打瞌睡。施粥七天可真把她累坏了,到现在精神还没完全恢复。
“姓季的小公子?”她手上的毛笔瞬间掉了。
碧玉点头。“柳伯是这么说的。”
皇上怎么来了?方怡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在书房里磨墨的彩霞和碧玉互看一眼,便跟了出去,在外头遇到徐嬷嬷,听说有客人来访,便要过去帮忙招呼。
季昭并未在门屋外头等候,而是直接跨进垂花门,笔直地往内院而来,柳伯可是连拦都不敢拦,心想他若猜得没错,这位小公子定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了。
“这儿是内院,客人不能进来……”彩霞开口想要阻止。
“没事。”方怡比了个手势。
季昭昂起下巴。“这个天下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咱们才多久没见,皇上的口气就变得这么大了。”方怡调侃。
“皇上?!”彩霞、碧玉和徐嬷嬷脸色大变,连忙跪在地上,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幸一睹龙颜,但也吓得心跳快要停止。
站在垂花门外头的柳伯也跪下,果然让他猜中了。
“全都平身。”季昭挥了挥袖子。
大家这才颤巍巍地起身。
季昭哼了哼。“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咱们才多久没见,你就成了十三叔的妾室,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方怡自嘲地笑了笑,将小皇帝迎进书房之后,看到临摹的纸张丢得到处都是,有些不季昭拣起一张看了看。“我的字写得还比你好看。”
“让皇上见笑了。”她伸手拿了回来。
“这座宅子虽然不大,倒是很清静。”季昭挑了张椅子落坐。“前几天十三叔带我出宫去看了施粥的场面,我这才知道你还会帮人写状纸告官,赚了银子还拿出来助人,让我这个皇上都自叹不如。”
方怡正要坐下,被桂公公一瞪,只好站着回话。“我不过是抛砖引玉,希望能弓起更多人关心,如今连皇上都注意到了,也就值得了。”
“好了,你也坐下。”季昭说道,他可不想抬着头说话。
她道了声谢,看向小皇帝。“皇上该不会是为了施粥的事来的?看小报上写着皇上打算在除夕发‘团圆粥”给百姓,这个构想非常好。”
说着,彩霞和碧玉端着茶点进来伺候,然后退到一旁,心里都很惊讶她们这位夫人居然可以跟皇上平起平坐。
季昭啜了口热茶,撇了撇嘴。“不过还是有很多大臣认为我坏了规矩,除夕摆宴招待文武百官是宫里一直以来的传统,不得说改就改。”
“但这一顿饭花费的银子,却可以让数以千计正在挨饿受冻的百姓有碗热粥可以吃。皇上大可不必在意,只要民心向着皇上,他们最后自然会乖乖闭嘴。”方怡一脸不以为然。“他们也不想想每年领的俸禄是谁给的,那是百姓缴的税,是他们的血汗钱。”
季昭赞同地道:“没错,所以这次不管他们如何编派我的不是,我也不会改变主意,就连母后和十三叔都同意了,就没什么好怕的。”
方怡凝蹄着小皇帝。“皇上和王爷最近处得可好?”
“这个嘛……是比以前好多了。”他是这么觉得。
她脑子一转。“皇上想听故事吗?”
“故事?当然好!”
于是,方怡把同样的故事也告诉他。“在非常遥远的西方国度,有种叫做狮子的动物,狮子又被称为万兽之王,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动物都要匍匐在它脚边……”
季昭听得津津有味。“世上真有这种动物吗?”
“或许真的有,否则就编不出这个故事了。”她很想说确实有,但又拿不出证据。“皇上可知狮子是怎么教养自己的孩子吗?老狮子会把小狮子丢下悬崖,然后要它们自己爬上来。”
他听了大惊。“难道它就不怕孩子摔死吗?”
“是啊,十只小狮子就有九只摔死了,但是老狮子也只会用这种方式来锻炼小狮子,而唯一存活下来的小狮子很伤心,以为老狮子讨厌它,想要它死,才把它丢下悬崖。”
“没错……”季昭马上联想到十三叔。“小狮子肯定会这么想。”
方怡瞥他一眼,说着另一种版本的结局。“于是这只幸存的小狮子努力往上爬,可还是一直失败,怎么都爬不上去,就在它快要绝望之际,突然看到悬崖下面有一大片积水,而水面上就倒映着老狮子的身影,只见老狮子不时往下面偷看,很担心孩子为何还没有爬上来。”
“原来老狮子没有丢下它走掉。”季昭惊喜地道。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小狮子知道老狮子正在悬崖上头等着自己,便用尽全力,拚了命地往上爬,最后终于爬上来了。”
季昭满眼热切。“然后呢?”
“老狮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它的头。”这一段是方怡自己编的。
想起那天十三叔也摸了自己的头,季昭不禁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小狮子一定很开心,它终于体会到老狮子的用心。”
十三叔看似冷酷无情,其实心里应该也对自己抱着很深的期待,等着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他不由得这么想。
“皇上能够明白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吗?”方怡希望小皇帝能够有所领会。“也许老狮子的做法不是完全正确,可那是它唯一懂得教育孩子的方式,希望小狮子长大之后,可以成为真正的万兽之王。”
经过宫里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季昭也渐渐懂了,若一开始就宠他、置他,他肯定会变成软弱无能的君王,十三叔又是用何种心情在看待他的成长,他的内心肯定很焦急。
“十三叔待你好吗?”季昭突然问。
方怡半开玩笑地反问:“王爷待我很好,若是不好,皇上以为我是个会忍气吞声的女人吗?”
他大笑几声。“没错,你的确跟其他女子不同,肯定不会忍气吞声,只不过让你当妾,也太委屈了。”
“皇上莫非忘了大周朝的寡妇不准再嫁这个规矩?守了一辈子的寡,最后只得到一块叫做贞节牌坊的木头,既不能吃,抱着睡觉又嫌太硬,若要当柴烧了,又怕犯了哪一条律法,只能堆在墙角结蜘蛛网。”她语带嘲弄地回道。
“咳咳……”季昭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皇上!”桂公公赶忙轻拍他的背。
季昭摇了摇头。“……我没事。”
彩霞和碧玉也不禁吓得脸色发白,那块贞节牌坊是朝廷赐的,也就是皇上给的,夫人居然说它没用,这是要砍头的。“夫人……皇上恕罪!”
“无妨。”季昭就是喜欢陈氏的直白。“但是你都已经跟了十三叔了。”
“我也没说打算就这么跟他一辈子,等到王爷迎娶王妃进门,我和他的缘分就算尽了。”方怡笑得苦涩。
“这是为什么?”季昭一脸愕然。“就算有了王妃,十三叔也不会因此冷落你,若他真的对你不好,还有我为你作主。”
方怡口气轻松,因为她早就看开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依我的个性是不可能在王妃面前低声下气、唯唯诺诺,或是为了争宠,天天算计对方,甚至致对方于死地。皇上看看后宫的嫔妃们,她们的日子真的快乐吗?我不想活得那么悲惨,所以等到那一天来临,我会自动离开。”
听完,季昭沉默了。虽然陈氏是寡妇,可若要成为摄政王妃,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再说把妾扶正也有前例可循,改日有机会他要问问十三叔的意思。
“别聊这个了,皇上今天前来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吧?”方怡一脸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
之后,季昭又问了许多有关施粥的事,据说那碗五谷粥的回响很大,几乎老少都喜欢,便说要让宫里的御蔚来向她请教,然后又针对缩减万寿宴后的花费该如何使用,想要听听方怡的意见。
于是方怡提出了收容所的想法,至少在寒冷的冬天能让街友有个落脚的地方,也不至于冻死,以及朝廷若有重大建设,也可以优先给他们工作机会,以工代赈,比发送银子救济来得有用,不过这些都需要用到庞大的经费,得要从长计议才行。
这天,季昭留在顺心园用膳,直到天色都黑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宫。
“王爷。”
见摄政王来了,顺心园的奴仆跪地迎接。
季君澜视而不见地往前走,伸手推开厢房的门,就见方怡笑得风情万种地等着他进来。
“难得今天王爷这么早来,是不是公务太累了?其实身子是自己的,该休息就要休息,不要逞强。”她接过他解下的斗篷,说道。
季君澜瞟了下她。“皇上昨天来过了?”
“是。”她知道这种事也瞒不了。
“过来。”季君澜在椅子上落坐,将她搅在大腿上抱着,接着从袖口内拿出一只红色锦囊。“给你。”
方怡接过锦囊,打开束口,只见里头是一只翡翠镯子,泛着艳丽的翠绿色泽,一看就是好东西。
“怎么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男人突然送女人礼物,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有罪恶感?
“把它戴上。”季君澜主动将裴翠镯子套在方怡的右手腕上。“这一生一世,都不准把它拿下来。”
她望进男人闪烁着执着光芒的黑眸。“王爷……”
“就算有了王妃,你也不需要对她低声下气、唯唯诺诺,这座顺心园的主人是你,她别想踏进这个地方来彰显身分,你不必担心那些无聊的事。”季君澜脸上没有太明显的波动,但却能让方怡感受到浓浓情意。
这是在跟她告白!
这座冰山从来不会将内心的情感表现在脸上,更别说是言语,此刻却为了留住她,如此急切又认真地表明心迹。
想不到她真的让这座冰山融化了。这一刻,方怡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上告诉你了?”那些话是她昨天告诉小皇帝的。
季君澜捏着她的下巴,不许她转移话题。“不是皇上说的!你还想要什么样的保证,本王都会为你办到。”
“王爷也应该了解我这个人,我不太相信男人口头上的承诺,但是王爷的这分心意,我真真切切地收到了。”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只能认输。
季君澜紧紧地拥住她。“那么就什么地方也别去。”
“王爷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虽然不确定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氏顺娘!”季君澜低吼。
方怡噗嗤一笑。“好啦!应该也会是最后一个。”
“肯定绝对是最后一个,若你真敢爱上别的男人,本王会亲手宰了他,连你一起。”他吐出骇人杀气。
她笑得肩头抖动。“知道了、知道了!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我绝对不会爱上第二个男人,那么王爷不会再要我进王府了?”
“你想住在这儿,那就住吧。”季君澜不妥协也不行。
“那么以后有了孩子,也让他们留在我身边?”她戏谑地笑问。
季君澜张口,接着闭上,停顿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不过他们得姓季,还得入谱牒,这一点本王非常坚持。”
“成交!”方怡啄了下他的面颊。
“遇上你,本王只能一再退让。”他真的输得很惨。
方怡弯起唇角,大言不惭地道:“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个价值。”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季君澜忍俊不禁地扬起嘴角,这笑容明显到让方怡一下子就发现了。
“王爷这抹笑可是值万金。”她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角。
他想收起笑容,不过不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