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之间一直都不公平,是他先动心,是他先追求她,是他比较在意她,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她被动,他追,她逃,他追得越急,她跑得越快,有几次以为终于捉住她了,她又滑溜的溜走。
他伫立原地不动,任风呼啸的吹着。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孩,我知道你对我好,很好很好,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忘了我吧!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女孩子,而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很小很小的意外,总有一天,你想到这一切会觉得很可笑。”
“苏、以、绵,”他恶狠狠的打断她。“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就只是‘可笑’两个字吗?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我知道自己的感情,十年二十年后还是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永远不会嘲笑自己的感情,你凭什么猜测我的想法,又凭什么替我决定。
“生在纪家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你在苏家也不是你能选择的,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甘心;配不配得上是别人的想法,总之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每个人都希望能得到幸福,都希望被喜欢被爱,你又凭什么否定我的感情?”
她呆呆站着,风吹拂着满脸的发丝,苍白的脸上那对眼睛漆黑如夜,她静静的瞅着他,超乎她年龄的悲凄令他心颤。
“靖远,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说那鸟窝里的鸟不知是什么样子,你就立刻爬到树上掏鸟窝,从老椿树摔了下来,撞得满头是血,那一天我被夫人打了一巴掌,又被婶婶打了一顿;还有一次,你骑脚踏车载我,我们摔到水沟里,你扭到脚,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那次我也被揍了一顿。
“我原本也觉得身份不是很重要,后来才发现不是世人太世俗,而是我太梦幻,从小到大就不断的有人提醒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差别有多大,这种滋味一点比不好受。”
她垂下眼睫,幽幽地道:“你的存在一直一直的提醒着我,我是一个多么卑微的人,而我居然能得到你的青睐。纪靖远,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是你光环里的一个污点,我讨厌这感觉,也没有人愿意自己是这种角色。谢谢你喜欢我,但是你的感情对我而言太沉重,我真的无法接受。”
他爆发了。“听以你就欺骗我?就因为我活该喜欢你,就给了你一个武器来对付我?我讨厌你的虚伪做作,讨厌你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干脆,讨厌你把我当成傻瓜玩弄!我是喜欢你,但你就能随意践踏我的尊严和感情吗?”
她黯然无言,好一会才道:“靖远,对不起……我们算了吧!”
他咬着牙,恨恨的一字一字迸出,“你既无心,我又何必再继续纠缠你,那我就顺了你的意,从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再无相关。”
他用头离开,是如此的决绝。
即使在多年之后,她仍能记得那天的风,不知名的鸟儿哀哀的叫着,像是为她哭似的,一个骄傲的少年望着她,黑眸漆黑如夜,闪动着被背叛的愤怒和伤心。
很久很久之后,她有时仍会想起,如果当时她有那么一丝心软,或许就会不一样了,也或者她能再更狠心一点,那他们就不会是那种结局了。
夜里,她双手抱膝,看着阁楼外的月光凄迷清幽。
奶奶进屋看见孙女发呆的样子,不禁叹道:“你和少爷吵架了?”
她看到纪靖远面色铁青的离开,看透世事的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两个孩子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们的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她?
她希望孙女幸福,但是,她也知道环境的现实。
“以绵啊!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以前人说点水之恩,涌泉以报,先生和太太对你这么好,以后你可要好好的报答人家啊!”这话她说了很多很多次,却不如这一次语重心长。
在古代,受人一饭之恩要以性命回报,在现代,她要付出什么才能报答这分恩情?
“奶奶……”苏以绵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几乎快听不见。“我讨厌这分恩情。”
为什么她沮丧得想哭?如果她不是欠他们家那么多,她是不是就能勇敢的接受他了?
S大要开学了。
炎热的夏天过了一半,七八月最喧嚣的时候都过去了,苏家奶奶虽舍不得自小看大的孙女离家,却也只能放她高飞;叔叔婶婶见小侄女成绩优异,即将搬离家里去外地求学,从此自力更生,既是松了一口气,也是欢喜。
午后,苏以绵拖着行李箱从纪家走出去,看到归来的纪靖远。
自那天谈完后,他们再也没见面,偌大的纪家,当两个人互躲着,可以永远不见面,就算真碰面了,彼此也是淡淡的,没有多说什么。
行李箱上的另一个行李突然滚了下去,这袋全是沉甸甸的书,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把它提起来。
一只男性的手接过她的袋子,又拉起她的行李箱。
“你要去哪?”
“坐公车到火车站。”
他提着她的行李往前走。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喂,纪靖远。”
他冷冷的看她,“有傻子帮你提行李有什么不好?难道你比傻子还傻。”
她哑口无言,两人走到公车站后,见公车来了,他又提着行李跟她一起上车。
他冷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她也只好沉默,一路上的气氛沉闷古怪。
还以为到火车站后他就会走了,想不到他一路提着行李陪她进站,买了一张月台票和她一起等火车。
“你没必要这么做。”她轻声道。
他哼了声当作回答。
月台上的人不算多,列车进站又离去,月台上有人出发有人到达,长长的铁轨绵延到很远很远的一端……
她要离开台北了,生命将有新的开始,而他,会有灿烂的前程,就让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句点吧!
“对不起……”
哨声响起,又一辆列车离开。
“我不是那个人……”
不是那个可以跟着王子跳上白马直奔皇宫的人。
“苏以绵。”他冷冷睨着她。“我用不着你替我决定什么。”
她闭上了嘴。
南下的火车慢慢驶来,她等的列车已经到站,车上的人不是很多,很快的找到座位后,他帮她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
“谢谢。”她喃道。
他又哼了一声。“不必。”
丢下一句话和一声轻哼之后,他便下车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而他站在月台上,和她隔着窗户相望,彷若隔着河的两岸,他凝视着她,黑眸溢出的黯然几乎将她击倒。
第×××××次开往高雄的莒光号列车即将出发,还没有上车的旅客请快上车广播响起,火车即将开动。
纪靖远定定的看着她,没有稍动。
她强咽不离别的愁绪,向他挥了挥手“再见。”她用唇语轻声说。
列车慢慢的启动,他走了两步跟着她“以绵……”
她听到他叫她的声音。
火车开得越来越快,她贴着车窗,看着月台上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看不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许久她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
再见了,纪靖远。
再见了,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