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是专情的人,却成了痴情种子,他自嘲的想,要是被他那班哥儿们知道,只怕也要笑晕。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多少个夜里,在他微醺薄醉时,曾杵在她家楼下仰望那盏灯无数次,只为看一眼她在窗棂上的剪影一地凌乱的烟蒂像他烦躁的心情,再看一眼,他决定离开了,这时,她的阳台上出现一个身影。
只一瞬,他如遭雷击,只见纪靖远在阳台上点烟,他刚抽两口,苏以绵探出脑袋,不赞同似的说了两句,他笑了笑,扔掉手中的烟,倾身吻她,揽着她的腰,而后两人进了屋里。
那对俩人的剪影甜蜜温馨,杨明澈呆立良久,直到夹在手指的烟燃尽,烧灼的疼痛唤回他的神志。
九年前和她初识时,她是个青涩的大学女生,脂粉不施,乖巧而安静,当年的他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意气风发,流连千红万紫的花丛间,又怎会看得上她?
一次看到她和一个俊挺的男孩挽着手逛街,第一次发现这清秀的小女生笑起来很甜,双眸清亮有神,是个很耐看、很动人的女孩。
他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为她动心的,或许是因她抱着那男孩时的娇羞神情,或许是她埋头苦读、像株小草似的努力着,或是她执着去爱的勇气……
她笑时嘴角微扬,眼睛微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她沉默时,总是坚强隐忍,她难过时,咬着唇,红着眼眶,也不会掉泪。她真的很傻,几年过去了,她竟然还站在那里等着,像个小女孩坚持的等着那飘远的风筝回来。
“兄弟我都替你急死了,喜欢就快点出手,四年前我赌你会在半年内搞定,哪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害我输了好几次,这回我又赌你半年,你他X的给我动作快一点,我都输掉一辆积架了。”欧阳有一次终于忍不住说了,自己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事,好友倒是一眼看穿。
她心里有一个人,那人离开后,她像住在高塔里的公主,不让任何人靠近,只肯自己一人添着伤口。
他静静的看着,不动声色的等着,像守候一株千年开花的天山雪莲。
他知道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一时情迷,对他从没有信心,他安心的接受她的错认,爱情即使是从误解开始,他也愿意。
但最后撷取那美丽的却是别人,原来,那朵花自始至终都不为他绽放。
她和纪靖远隔了那么多年再见,只一面,便轻易地击溃他多年所做的。
他想笑,哈哈大笑,但勉强扯起的嘴角净是苦涩。
以绵,我们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醒来,纪靖远已经离开了,她赶去奔日上课时,只见叶经理看她的表情有点怪。
“总裁说苏老师今天早上会晚点来,想不到还是准时到了。”
她努力克制脸上的表情,尽量平常自然。“路上塞车遇到他,他大概以为我会迟到吧!”
叶经理愣了一下。“他说昨天晚上你为他加班,今天一定累坏了,本来想让你今天调课,后来又说你一定会赶来上课,还是不要调。”
脸上火辣辣的烧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心里把纪靖远骂了十几遍。
一整个早上,她上课上得有点心不在焉,好不容易上完课,走出门口,立刻看见纪靖远在那儿等着她,他的眼灼热依旧,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炙人的高温。
“我送你。”
眼见办公室里已有人好奇地张望,她只好不吭声地随他走到电梯处。
趁着没人,他低声说:“今天一大早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我就先起床了,看你睡那么熟就没有叫你,想让你多睡会儿昨天一晚的折腾,他一早醒来生龙活虎,而她却睡得跟死猪一样,顿时,她羞红了脸,又只能勉强装作镇定,偏偏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昨晚是想找你好好的谈谈,但一看到你就什么都忘光了。”
电梯来了,两人走进电梯,他说:“今年我在纽约看到杨浩堂,他正在度蜜月。”
苏以绵僵了僵,听到纪靖远接着说:“这些年,当我发现我走了那么远那么久,还是不能忘了你时,我就知道得和你有个了断,所以,我回来了。”
苏以绵苦笑。“回来又怎样?人可能不是当年的人了,说不定落得更尴尬难堪的情境。”
“至少我对自己诚实了,我不喜欢嗳昧不确定,不喜欢不清不楚,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干干脆脆,总此被吊在半空的感觉好,我不能指望你主动来找我,所以,我自己来了。”
这一瞬,她想了很多。“靖远,有很多事已经不一样了。”
经过一晚,她仍然犹疑的态度令他不悦,他冷冷地道:“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是躺在我身下。”
“你……”她涨红了脸,努力平息呼吸。
“苏以绵,我这辈子的耐心和脾气都消耗在你这里了,为什么你总是轻易放弃,为什么你就不肯为我努力?”
她扬声道:“你根本不知道横在我们中间的是什么,时间过去了,但它并没有消失,你到底懂不懂?”
他哼了一声。“到底是谁不懂,你如果再看清楚一点,就会知道我们之间再清楚不过,你固执的认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肯正视我的努力,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母亲找过你?你一个人决定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我说过不想和你在一起吗?我说过我们不配吗?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们不可能?苏以绵,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人?”
他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多年被冷待的种种,只因这女人一再一再的糟蹋他的真。
“我就不值得你做一点点的努力是不是?你非得三思孤行吗?二十多年了,我做的还不够是不是?苏以绵,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没有感情,没有最起码的一点感受力。”
一番话说得她无力反击,纪靖远又道,“不管你和那个杨明澈有什么,你尽快和他分手,我能忍受的就这么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却见她微低着头,一时,他气恼交加。“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好,很好……”
他大怒,转身要走,她急得抓住他,却不知如何解释。
当……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灯光暗了暗,轰隆隆的马达声响起,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异常的恐怖,头顶的灯突然迸裂,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电梯里恍若地狱。
“半蹲!”
伴随着一声大吼,纪靖远扑到她身上,将她护在身下,前后才两秒钟的时间,他们从十四层楼直接掉到B3,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电梯静止了。
一阵混乱后,她吓得浑身哆嗦,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翻江倒海而来的恶心感好几秒针后才缓和,小小的空间内一片漆黑,等一切安静后,狂跳的心才平静下来。
她被他护在怀里,他的气息包围着她,温暖的体温让她定了定神,他都没有声息,她连忙摸索着他的身体。“靖远,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他的身体瘫软下去,没有反应,吓得苏以绵魂飞魄散,脑袋一片空白。
他已躺平,她跪坐在他身边,哆嗦着摸索他的脸。“靖远……靖远……”
“你怎么了?你说说话,不要吓我。
他仍是动也不动,刚刚还满脸怒容的他,在黑暗中安静的躺着,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笼罩着。
“你起来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再也不说要离开你了……靖远……”
她唇办哆嗦,抚摸着他的脸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她伏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求求你说话,我们不要再吵了。永远不吵了,靖远……我太任性、太自私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错了,是我不好……不要这样惩罚我。”
苏以绵反反覆覆的说着,她心中大恸,万般悔恨,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声低吟隐隐传来,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惊喜的喊着:“靖远,你怎么了?你要不要紧?痛不痛?”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只是听到她的哭声。“你怎么哭了?”
她一声哭喊,扑到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迭声的喊:“靖远,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忙拍拍她的背安抚她,感觉她的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叶,他的以绵外柔内刚,从小到大没看她这样大哭过,现在却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哭花了一张小脸。
“我不跟你吵架了,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吵……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靖远,不要生我的气……是我的错,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她话音哽咽,泣不成声。
前两分钟还在争执大吵的他们,逢此变故,恍若隔世,生命如果消失了,什么争吵都没有意义了。她要尊严干什么,她再不顾任何阻碍,只要此刻能拥抱他就够了。
他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安慰,“我没事,真的不要紧……你别哭了,哎哎……别哭了。”
她仍是哭个不停,他昏厥在地的那一幕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恶梦。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以后不要再任十生了,要听我的话。”
“好。”她拼命点头。
“以后要眼着我,我去哪你就去哪。”
“好。”
“不准再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了。”
“好。”
“以后挑我爱听的话说,我不爱听的一句也别说。”
“好。”
纪靖远紧紧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边,看来她真的吓傻了,连这样的不平等条约都答应,他心中又欢喜又怜惜。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她摸索着他全身上下。
“你再摸下去就有要紧了。”调笑的低音让她没好气的抒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电梯外人声喧嚷,一片吵杂。“电梯故障的原因还在查,也不知怎会突然出问题。”
“看监视器里面有两个人,是奔日科技的纪总裁。”
“快点开门看看他们两人要不要紧。
有人拍打着电梯门。“纪总裁、苏老师,你们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我们不要紧,快帮我们开门。”
经过一番忙乱,电梯门打开了,霎时的明亮令两人眯起了眼。
在苏以绵的搀扶下,纪靖远缓缓的站起,这才发现周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包括救护人员、维修人员、看热闹的,还有闻讯而来的奔日科技员工,他们睁大了眼看着他们的总裁和昨天刚到的苏老师在一起,叶经理更是错愕,早上还在猜测他们是怎么回事,现在竟然亲密相拥,速度也太快了吧!
看到他俩如梦初醒的样子,在场的员工忙问道:“纪总裁,要不要去医院检查看看?”
这时,苏以绵才发现自己已成为被注目的对象,同来的叶经理、秘书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令她有些窘迫,纪靖远只是笑笑的将她搂在怀里。
她握住他的手,紧紧的,再也不想放开。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她,看她眼里仍有泪光闪动,他低头在她耳旁轻语,“放心,我跑不了,我跟你没完没了。”
“纪总裁,这是你的女朋友吗?”闻讯而来的记者以为只是一桩意外,没想到竟然亲眼目睹八卦事件,兴奋的赶紧拍照。
被簇拥着要离开的纪靖远突然停止脚步,回头打量着记者,记者被他看毛了,但仍不忘按下快门。
“你是哪家报社的?”
听他报上来的是以挖掘名人隐私闻名的××周刊,纪靖远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你都看清楚了吗?”
呃,什么意思?记者道:“不太清楚。”
“嗯,她是我女朋友,以后会是我太太,我们三岁相遇,青梅竹马长大,十几岁相恋,中间分开了几年,刚刚久别重逢,她向我表白情意,我也不想拒绝,所以我们又在一起了……你听明白了吗?”
苏以绵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周遭的人已如石化,只见那名记者的脸兴奋的潮红。“听明白了。”
“我们的照片都拍好了吗?”
“呃,拍好了。”
纪靖远笑了笑。“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就和我秘书约时间访问。”
记者不敢置信的大张着嘴。纪靖远耶!他可是现今最热门的商界金童,被票选为最想亲近的男人,但他一向低调,不爱接受访问,今天居然破例同意接受访问,他连连惊叫。
同样愕然的还有一干人等,纪靖远真是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简单几句话宣告,只怕苏以绵这辈子要嫁给别人都难了一场意外以近乎喜剧的方式收场,观众散了,只有一个纤巧的人影伫立着,静静的看着他们离开,她仍是沉默的站着,恍若石化雕像一般。
卿卿刚刚听说大楼内发生电梯坠落的意外,被困在里面的是纪靖远和另一个人,她吓得心神俱裂,焦急的等候着,却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看见他和一个女人紧紧相拥着。
他刚刚那番话让她如坠十丈冰窟。
雨轻轻柔柔的洒了下来,像轻风像薄雾,她只觉脸颊有一丝丝凉意,而后雨慢慢加大,打在她脸上,化开了她脸上的泪痕,天竟下起了一场太阳雨。
卿卿任脸上的泪恣意纵横,像这城市的雨一样。
那么多年了,她为什么还看不清,为什么还抱着侥幸,可怜的希冀那个男人最终会回头看她。
为了让他回头时看到她就在那里,她一直等着。
但是,她错了,纪靖远遇到了苏以绵,在她还来不及介入的时候,他早已决定等她一辈子。
她慢了,慢了一辈子。
他对他喜欢的人温柔似水,对他不喜欢的却淡漠绝情。
她花五年的时间等待他,以为已是天长地久。
只想遇到一个人,她遇到了,却晚了,只剩一声叹息。
她看着他,只能遥望着,她等着他,用一个世纪的寂寞等着。
看着那对男女相拥离开,那背影慢慢消失在喧嚣的街头。
在他们的人生里,他们是主角,而她只是旁观者,没有插手的可能。
她仰着头看着天空,天空是层层白云,一点都不美丽,只是令人伤心。
她不喜欢高雄,谁说高雄的天空是海的颜色,阴阴郁郁的像老家后面的那片沼泽。
没有那个人,高雄,只是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