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大人在跟她解释呢!他、他竟愿意跟她说这些?
「师父和师娘待我很好,我在那里很快活,我知道的……后来就知道了,你、你其实已替我想好,可我一开始不理你,之后就不该怎么再理你离开南山进到武林盟做事,好几次呀听闻乘清阁的事,也曾想过偷偷去看你一眼,但始终鼓不起勇气……」
她眼底隐隐有光,眼神却显坚毅。
「当年之事,我实欠阁主一声谢,今日当还。」
语毕,她跟着跪直,朝坐着的他作揖一拜,额头触榻时还「咚」地一响。
凌渊然脸色一变,沉眉瞪着她那颗后脑勺,以及那一大把丝缎般的黑发。
好一会儿他武器了,慢幽幽地说着仿佛不相干的事,「幻影花是山腹中的灵气所孕育出来之物,汁液的延年益寿的功效,更是万用的药引子,端看如何使用,它能是救命仙丹,亦能炼成至毒药丸,而吾家老祖宗占山为王,自然也把花儿也瞧成自己所有,不仅设阵护守,还放养巨蟒护花。」
见她缓缓直起上身,抬起头,他无视她表情怔忡,接着道:「高祖爷爷说我尽可将花摘走,倘是我寻得到帮手。我找到你,你也确实不负我所托,只是我还是太轻忽,以为幻影花得手后就万无一失,未料高祖爷爷在那当下出招,老人家柿子挑软的捏,拿你开刀……」
「你随我练『激浊引清诀』,功法一动,五感相通,老祖宗约莫是看明白了,遂拿你诱我入瓮,那个幻阵我自是要进的。」
她胸房的鼓动略剧,颊面越发潮红,微抿着唇直视他不放。
凌渊然继而又说:「老祖宗有意催逼,在那个似真似幻之地,一切的感受若回流,人会被带往有生以来最无助、最恐惧的那段记忆里……」
顿了顿,与她对望,没静再语。「你做得很好,很努力的让自己不忘呼吸,而我既入阵寻你,老祖宗的幻阵如何奇论不良我早有觉悟,既看了你,看得那样彻底,该负的责任我当负起。」
见她张嘴欲言,他抢在她前头又道:「然而,你此际这一跪一拜一磕头,行如此大礼,说是欠下的今日当还……贤弟可是觉得自己是来报恩,所以如何受折腾皆可,你想与我两清,也就不愿为兄负责,是吗?」
惠羽贤被他长长的一串话弄得神思浮动、心绪跌宕。
她知道凌氏老祖宗适才要他负责、问他是否愿意是为何事,说穿了,不过是她中招被打进幻境,他随之而来瞧见她赤身裸体……如此罢了。
就算他「看得那样彻底」,她也没想过要他负责啊!
她重重咬舌,疼痛让神识一凛。「我没有……没要与你两清……」
「那么,你想我们如何?」
那问话的气势令她气鼻略窒,真被问得无法响应。
她思过又思,最后只能讷讷出声。「那是在幻阵里……对,是虚幻的,是无中生有,它、它并非真正发生……你说看得彻底,其实并无那样的事……」强调般用力摇头,再费劲儿地组织言语,鼓勇道——
「再有,就算……就算真被你看个精光,看得再透澈,那……那又如何?我反正不在意。江湖儿女本不该拘泥于小节,我半点儿没往心里去,阁主又何须为一个幻阵中的虚景自责?」
她不清楚是哪句话惹恼他,总之他是青黑了俊颜。
他完全不理她的话,直狠再问:「所以,你想我们如何?」
彷佛快招架不住,惠羽贤硬撑着不愿眨眼,怕双眸这么一闭,热呼呼又湿漉漉的透明玩意儿便要溢出眼眶。
她不会哭的,也没想要哭啊。
她没想跟他如何,只想从今往后能亲近再亲近,永远不离。
但他为何非要这样逼她?就不能作没那一回事吗?她都不在意了……
忽地,他上身倾靠过来,一袖大展揽住她的颈子,将她的头勾近,那神俊目光几要迫入她瞳仁里。
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薄喷在她脸肤上。
「看了就是看了,我记性绝佳,每分每寸便似恪印在脑海里,灭不掉、忘不了,贤弟不在意,那是贤弟本事,这个关你过得了,为兄却过不了。」
惠羽贤实在不懂阁主大人为何要那样吓她?
她也实在不敢去想那时坠进幻阵中,他到底看得有多彻底。
都已经够教她脸红,羞到不敢想,他还要一提再提,硬逼她面对。
最后谁也没让步,但她直勾勾与他近距离对视的双眸突然滚下两行泪。
她才不是哭了,只是……只是与人对瞪是很花力气的,鼻间酸涩,眼睛也酸酸涩涩,不想输掉气势,眨都不肯眨一下,于是眸里就起雰了。
他见到那两行沮泪,冷崄表情明显一顿,迫人的话语止在唇间。
两人僵持不下的气氛是被红花和巨蟒打破的。
木门骤响,被推出一道缝,缝隙渐渐被推开成一人能进岀的宽度,然进到石室里来的并非三位老祖宗里的哪一位,而是一条白到发亮的大蟒贴着地、徐慢地滑将进来,最后还滑上广榻,蛇行到她身边。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巨蟒的真面目。
它就拿自个儿的大头对住她,老实说一点也不冷酷凶猛,甚至有点憨、有点滑稽,因为它头顶上正顶着一朵晕亮晕亮的大红花。
或许花与蟒平常都是这么混在一块儿,竟无半点违和之感。
也或许幻影花认她为主,已跟巨蟒「互通声息」了,这头见首不见尾的大物才会在她面前戾气尽去,张着宝石般的眼睛摆岀一脸无辜模样。
幻影花晃着两片叶子招招摇摇地跳进她怀里,霸占最柔软的地方,大蟒也绕着她,在她脚边卷啊卷、蹭啊蹭地寻找最舒适的姿势。
主大人终于放开她的后颈。
正当她两肩放松,欲吐出一口气时,他却——
「贤弟不喜我吗?」
突如其来一问,他问得寻常自然,却问得她方寸陡绷,眼皮直跳。
「为兄是喜欢你的。」
有什么东西在她耳际炸开,炸得她两耳乱鸣,心音重如擂鼓。
她相信自己的耳根和脸蛋绝对都红透了,吓得定定然的双眸再次泛潮,当着他的面流下两行湿热。
他没给她答话的机会,似也知道她一时间是答不岀话的,只道:「我问的话,你仔细想好了就来回我。」
起身离开前,阔袖袖摆不经意地拂过她的脸,似为了替她擦去泪水。
她下意识抱着花,傻傻愣在原处。
都不知自个儿走神了多久,是巨蟒想亲近人、亲近花,却以藤缠树的姿态缠了她半身,把她怀里的幻影花压着,花儿不爽地乱扭,才把她远扬的神智召回。
贤弟不喜我吗?
他还问——
那么,你想我们如何?
这两句问话,他非要她答复不可是吗?
她苦恼。
明明他欲做的事已大功告成,明明她已不负所托,为何两人之间会生出莫名嫌隙?无端端丢难题给她,而这个难题可比闯过幻阵去摘花更要困难。
真的好生苦恼。
在清醒之后,她简单用了些热食,不到半日,阁主大人便决定离开山腹岀谷。
她并无意外,毕竟一开始就知道,她受他所托来是因为人命关天,如今幻影花到手,还开得灿烂无比,自然需将花尽速送到等待救命的人手里。
不过可能是被花认作主子,总觉得对花儿有份道义在,她禁不住问了阁主大人,欲确认花儿被拿去当救命药材之后会落得如何下场?
庆幸的是,幻影花会完好无缺,仅是每天花瓣和叶瓣上天然生成的、如朝露般的汁液,都要供给乘凊阁炼制救命药丹。
花儿没事,不会被伤及本体和根本。那就好,她忧烦之事自能少去一件。
叹息隐在胸臆间,直往深处挖探,让她心绪往下沉,快活不起来。
离去时,幻影花被老祖宗们放进一只通体澄透的晶石盒中,郑重交到她手里。
在透明晶石盒中的花儿彷佛睡熟了,睡得十分安详,两叶垂垂舒展,重瓣如日轮温暖,似月轮清润,当真是一大「动如脱兔、静若处子」的大红花。
她捧着透明的晶石盒静瞅,嘴角都要渗出一丝笑来。
银盒中有成双的南海大珍珠,有成双的黄玉凤凰钗,有成双的龙凤白玉饰,更有成双的、取起「赢」音喻意的蝇形金晶戒指,每件皆非凡品,每样皆是普世稀罕的宝贝物件。
她推不掉,光是被老祖宗问了句:「长者赠,敢辞乎?」她就无法拒绝了。
加上一旁的阁主大人非常地视若无睹,根本没要出面替她婉拒之意,结果就是惴惴不安地收下那些成双成对的珍物,一起带出谷。
走岀浓馨弥漫的谷地,岀了谷口,乘清阁的一队人马仍等在原地,一问之下她才晓得,他们进去岀来,前后已过去整整三日三夜。
众人立即启程往中原赶回。
虽还不到日夜兼程地飞赶,但快马加鞭确是不假,再有,四周都跟着人,惠羽贤直到离开苍海连峰的第二日,当众人在一处蓢凉地方下马小歇时,她才找到时候跟阁主大人说上话。
「这些东西太贵重,还是放你那儿稳妥些,往后若再访苍海连峰,请再替我送回三位老前辈手里。」她把银盒推到阁主大人面前,后者正坐在树荫下闭目养神,她打算放下银盒就跑。
惠羽贤心想,这差不多是她仿过最无赖的事,自己当着长辈面前推不掉这份重礼,却想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善后。
岂料,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她都还来不及转身跑走,男人眼皮掀都没掀,已慢幽幽道——
「东西送你,你也收了,便是你所有,想丢便丢吧,你作主即可。」
也就是说,他等会儿上马出发,银盒会直接留在原地,而且是她亲手所弃。
惠羽贤定住脚步,微鼓着脸,难得耍无赖却被刺了一记回马枪,惨败。
想不出法子,她只好乖乖把银盒抱回,垂首耷拉耳朵的模样竟还挺丧志。
凌渊然瞧着,当直令人好气亦好笑。但好笑仅仅一会儿,气倒是气得不轻。
「老祖宗给的物件全是成双成对,当中是有寓意的。」
俊美玉面上的两道扇睫终于徐徐掀开,幽泉含凉的深目注视着她,淡淡又说:「幻宗一派的三位老长辈是乘凊阁凌氏的别支,虽同宗源,但他们并非我本家的高祖爷爷,乘清阁祖谱家史中有所记载,近六十年前,三位老长辈曾有恩予我凌氏本家,是关乎乘清阁存亡的大恩,当时的本家家主是我亲祖父,曾应允三位老长辈们一件事,答应往后本家每一代第一个出生的孩儿,不论男女,皆送至苍海连峰入幻宗习艺,成为幻宗子弟,为幻宗继往开来。」
突然听到这件宗族秘辛,惠羽贤头一抬,表情怔怔然。「可是你……你并无其它亲手足,仅你一个啊……」
他俊唇微勾。「是,仅我一个,我是独子,我爹亦是独子,所以三位老长辈一直没等到他们要的本家子弟,也一直持续在等。」
她反应过来了,双眸瞠圆。「你……老前辈们如今就等你,他们在等你!」
他点点头。「就等我娶妻生子,生一个再生第二个,最好如他们那般,一胎双胞或三胞,那么,凌氏幻宗便后继有人。」
惠羽贤下意识跟着轻点了点头,两眼不经意往下一瞥,瞥见手里的银盒……忽有什么念头闪过。
每样物件皆是成套的。
她头皮瞬间有些麻凉,颊面却烧红,猛又抬起双眸,眼前的阁主大人扬眉的样子似笑非笑,淡淡解答——
「银盒里的珍物是高祖爷爷们的一番心意,每件都是配成对的,想来是被老人家当成贺婚的红礼提节贴。收礼的是你,若要退回,还请亲自跟老人家说去,你如不要这份礼,那就弃了,亦不会有谁怪你。」
惠羽贤全身大穴皆被点中似,直接僵住。
眼前清逸无端的男人笑笑地说着反话。话都已说到这分上,这份「贺婚红礼」怎么敢要?又怎么敢丢了不要?!
湖走踏,这是……分明是……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