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出一口热气,看它在朦胧的烛火下化为一团白雾,野风认命抹抹脸,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袍、套上鞋子,决定大半夜冒着刺骨的寒意,去柴房抱些煤炭回房烧两个火盆。
轻轻打开门扇,某张令她醒着梦着都不安稳的脸庞,就静静忤在她的面前,冷不防被吓着的她倒抽口气——不明白他何时成了她的门神了。
「宫主。」叶慈低声轻唤,目光在触及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后,两道好看的剑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
心有余悸的野风可没什么好心情。
「我继承你家神宫了吗?」三更半夜不睡觉,还忤在房门口吓人,他都没别的事好做了吗?
「大人。」他立即换了称呼,并在她绕过他往外走时紧跟在她身后,还边走边脱下自己身上厚实的长衫。
「我年纪不大也没做过官。」野风摸黑走过大厅,正打算开门去隔壁柴房时,一袭温暖已拢住了她。
「主子。」叶慈掏出怀中的火折子,一手举高为她照明,另一手则是替她把身上遮风长衫拢紧些。
野风被冷醒的起床气与被吓着的不满,登时都在他体贴的举止下消减了大半。她索性带着他一道去了柴房,「我叫野风,你别开口闭口您呀您的,也别唤什么主子,我听不惯。叶慈顿了顿,不语地去了柴房替她拾了一蒌子的煤,而野风等了半天,在他都已带着她回主屋还点了火盆后,仍是等不到他出声喊她的名字。
她也不强人所难,「算了,不为难你,随你叫吧。」
「是,宫主。」在房里都因火盆而温暖起来时,野风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道位夜半不睡觉的神官大人,他可是拖了一大家子来寻她的,夜里天气冻成这样,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被冻着。
「神捕他们呢?」一屋子冷清清的,也不知都消失到哪去了。
闻言的叶慈,一脚跨出门槛,然后不语地将手往上一指。
野风照着他的动作,也将半个身子探出房外,然后往上一看,接着她仿佛可以听见,自家这间老宅的哀号声。
好家伙,居然把她家的房梁上头都睡满了?就算他们武功不弱还是神宫出身的高手,也不必这般彰显他们的存在感吧?
「不会掉下来?」她死死瞠着房梁上,那票或坐或卧或躺,还频对她眨眼或挥手的神捕。
「不会。」神宫内斗那么多年,能活下来的自是实力都不弱的,别说是根横梁,就是给他们根绳子也照睡不误。
野风语气沉重地再问:「房子会不会垮?」那票家伙想怎么睡她不在意,但她家这间三十年的老房子可不一定能撵得住。
「……有可能。」叶慈难得被噎了一下。
「叫他们统统都挪地方睡去!」野风烦躁地一甩衣袖,转身就想回房,但又想了想,「书房和客房都可以挤挤,还有柴房里有柴有煤,叫他们自个儿看着办,不然冻着了我可不负责。」
「是。」叶慈的唇边噙着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为她的心软,也为她的在乎。
命朔方和松尚去将一大票人给安顿好,叶慈在厨房的灶上烧了壶热水,提着产进房时,果然发现被他们吵得没睡意的野风,正坐在桌边伸出两手烘着火盆,一双眼出神地看着盆中时明时灭的炭火。「不知宫主你可考虑好了?」叶慈替她倒了杯热水奉至她的手心中,顺道也拉了张椅子坐在她的身边。
手捧着热烘烘的杯子,一日之间,突然被重责大任加身的野风显得很茫然,她幽幽地问。
「你肯定我是转世宫主?」
「肯定。」他宁静平和的声音,就像是滑过夜色的风儿,「契约认定了就是你。」
「什么契约?」她除了转世之外,难道身上还带着什么契约?
「魂契。」他摊开右掌掌心,让她看清他掌心中那个生来就有的云形胎记,「神宫历届的宫主与神官,就是靠着神官与生俱来的魂契认出彼此的。」
「白日里你会飞出去就是因为这个?」她好奇地伸手摸摸那个形状古朴的胎记,感觉碰触的指尖立即传来些许热意。
「嗯。」
野风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眸,在他专注的目光之下,先前她心中尚有的一点点想自欺欺人的想法,也都似春季的雪原,一点一滴的正在消蚀中。毕竟,人家都把证据送到了她的面前,姿态也低得不能再低了,她要再拒不承认或是抵赖下去,似乎也太过无请。
她大大吐了口气,问得有些无奈,「你很急着要带我回云取宫,让我成为新一任宫主?」
「非常急。」岂只是急切而已?这些年来她一人流落在外的这件事,一直都悬宕在他的心坎上,简直就要成了他的心魔。
野风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心底回忆半晌后,冷不防地问。
「眼下我可有性命之忧?」她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有。」叶慈并不打算瞒她,「前任宫主之子司徒霜,率宫中祭司们欲窃占神宫,司徒霜一直很想杀了你取而代之。」她就知道……野风朝天翻了个白眼,在心底唾弃起自个儿的狗屎运,君不见,打她自小到大,天上掉下来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七色彩衣或金元宝,却往往都会是避都避不掉的麻烦或倒霉事。
「我讨厌麻烦,更讨厌复杂的事。」她沮丧地将下巴搁在桌面上,一想到她平安且无波的日子已将过去,接下来将可能会是腥风血雨陪伴她度过,她就有点后悔。「宫主……」叶慈紧张地看着她,深怕她会反悔,或是就这么打退堂鼓不承认她的身分了。
野风有气无力地转过脸,「对了,神官的职责为何?」既然有那劳什子契约,他的身分应该也很特别吧?
「保护宫主,辅佐宫主。」他立即道出历代神官皆引以为豪的责任。
无奈她就是个再世俗不过的凡夫,「简单来讲就是保镖兼管家?」
「……差不多。」他怎么突然有种地位一下子往下落了好几丈的感觉?
「我听人说,魂纸是自神宫中流出来的?」她趁机把想得到的都顺道问一下。
提及魂纸这二字,叶慈的面色就骤黑了不只一点,「是。」野风不动声色地别过眼眸,并缓缓收紧了拳心。
「明日先同我说说神宫的情况,我总不能像个摸象的瞎子是不?」她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回内室再睡一场回笼觉。
叶慈跟在她的身后,「是。」
「这是做什么?」她在走至房内欲脱衣上床时,有些不明白地瞠着亦步亦趋的他。
「保护宫主。」深怕好不容易找着的宫主就这么跑了或是遭到不测,叶慈拿出全面紧迫叮人的严防姿态,下定决心要将她守得滴水不漏。
她觉得他太过草木皆兵了,「我在自家里头有危险?」他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可能会有。」司徒霜手下的那些魂役太神通广大了,他必须将任何危险性都扼杀在揺篮里。
野风本是想同他聊聊所谓的男女大防,或是女子名节这类的东西,可看在他那一副一往无前的固执样,她登时就省了那些多余的心思。
「行,我睡内室你睡外间。」既然他的脸皮厚得什么都不顾忌,那她退而求其次总成了吧?
叶慈回头看了看外间的距离,再掉过头来,一语不发地凝望着她,眼神还不时溜到她身后的床上去。
「不然睡梁上?」野风哪可能让他真爬上她的床来?
咻的一声,本还在她面前的某人立即消失在原地,野风头疼又无奈地往上招着手。
「下来下来……去把外间的那张床给搬进来,就摆我床边总行了吧?」她家是闹鬼还是怎么着了?
一个个都特爱往梁上钻。
去替他自衣柜里抱来一套床褥和被子后,野风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就钻上了她自己的床榻,任由叶慈自个儿去折腾他的睡处。听着仅有一墙之隔的邻房,传来此起彼落的打呼声,野风闭上眼拉妥被子,感觉她的生活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她原以为在这种扰人的吵杂声中她会睡不着,却没过一会儿已翩然入梦。
距离野风睡处三步外,侧躺在床上的叶慈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睡容,窗外的初雪不知是何时停了,一直被藏在云朵中的月儿露出皎洁的娇颜,这般看着月光下的她,叶慈不禁想起今日在初初见着她时,她那与众不同的模样。
身姿挺拔如竹,虽无男子的粗犷,但也无闺中女子的过于柔弱,飘荡在她身后黑缎般的长发,色泽闪亮地反射着明媚的日光……在人群中,他一下子就把她给认了出来,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份打心底深处生出的感觉,那是种失而复得的美好,将他的心房涨得满满的,只是在他的目光滑过她的面容时……叶慈无声地下床来到她的床畔,蹲在床边就着还算明亮的月光,静静看着她脸上那一道刺痛他眼眸的疤痕,感觉那道白色的伤疤不但盘据在她的面上,它亦像是藤蔓尖尖的刺,蔓延至他的身上,扎进柔软的心房中,没给他机会,疼痛就让他心疼得想掉泪。
他都做了什么?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在外头迎着世事的风雨,一人艰难独行,本该伴在她的身旁为她挡去一切风雨的他,怎可以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她都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是如何一人活下来的?他都不知道。
因自身的不济,他被困在神宫中,光是要破阵而出他就花了那么多年,他不敢想象,他要是再迟来几年,她的身上会不会再多添几道伤痕?又或者,他要是再晚了一点,她是不是就会……睡得不是很安稳的野风,忽地睁开眼,不知被什么扰醒的她警觉地看向一旁,就见某人正像抹幽灵般地蹲在她的床边,眼中来不及掩去的,皆是赤裸裸的自责。
「你就行行好放我一马吧……」她呻吟地拉过被子盖住脑袋,「我跑不了的,你都已经登堂入室了,今晚就别再跑进我梦里来骚扰我了成吗?」要是再被他多吓两回,她就真要去找个道士收收惊了。
叶慈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将被子拉下免得她喘不过气来,弯身替她盖得密密之后,他张开两手,隔着被子俯身紧抱住她,并将脸埋在其中。
「叶慈?」被熊抱得动弹不得,偏偏他还没有放开的意思,野风忍不住要出声问问他这又是哪一出。
埋在被里的声调听来有些模糊,「就纵容我一会儿,就一会儿……」野风任由他抱着,感觉他的力道和动作,像是碰触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那股举止之间都带出来的珍惜,就像他的体温一般,正透过被子漫至了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在想,许是真在乎极了,所以他才会这般吧?
一如当年奶娘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挡去牢中所有风雨的坚毅神情,也一如赵爷爷严厉中又百般呵疼着她的决心。
回想起他那如影随形跟随在她身上的眸光,那是甚想靠近她,却又担心吓着了她,故而只能压抑下的惆怅,不知怎地,这让她心头一热。
她合上双眼并别开脸庞,哑声道:「你慢慢来吧,我先睡了。」不再去管叶慈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是否依然徘徊在她的身畔,也不睁眼去看寡言少语的他,总是藏不住心事的一双眼晴。
野风原以为,在闭上眼隔绝了那份搁浅在她身上的目光后,她可以安然再投向睡海睡上一觉的,可在他的指尖悄悄钻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并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掌心时,她才发现,这很可能,将会是一个难眠之夜。
次日清早,叶慈集合了所有神捕,齐聚在野风家小小的厅堂里,为自家寻之不易的宫主讲解有关于神宫的事,上从药神如何创立神宫,下至今日神宫所面临的种种窘境。
几乎一夜未睡的野风,听得目瞠口呆。
半晌,她先是木然地看着说完后脸不红气不喘的叶慈,再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一票或坐或蹲在地上的神捕,正都用一双双干净通透的眼眸看着她,眼中尽是藏不住的喜意与期待,直教她看得脑际有好一阵昏眩。
他们……真是已经成年,且身怀高强武艺与医术的神宫之人?
骗鬼去吧!
他们其实是养在深闺无人识,从不曾被外界染黑,也不曾沾染过风霜的大家闺秀吧?要不然他们就是心思简单、性情纯洁的白纸一张张,就算她用力弹一弹指甲也都不掉半点灰的那种?
听听方才叶慈都给她说了些什么?
她即将要回去继承大业的云取宫,打从建宫以来,历任宫主为了让旗下宫众专心学习医药,皆不约而同采职了与世隔离政策,神宫之人不出宫不离山,对外与对各国皆毫无交流,也不兴与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往来,他们就是一门子心思的躲在山中专心习医做学问。
倘若只是这样倒还也罢了,最让她深感气血逆行的是,他们代代学了那么多那么久的医药与学问,他们就这样只搁在脑袋里,既不出去悬壶济世,也不卖药经商,他们追求的是在医药方面更高更精深博大的智慧,所以……宫门一关,继续再做学问数百年!
至于全宫上下的吃穿住用?无妨,神宫本就有大量金银珠宝,且山里头有田有地有溪有园,他们自耕自种自牧自养也自吃,从不劳烦外人。
一想起方才叶慈在说到这儿时,那票神捕还一脸自豪的模样,这让悲愤不已的野风甚想喷喷他们一脸淋漓的鲜血。
什么叫不劳烦外人?他们玩了几百年的闭门造车不够,还要带上故步自封以及坐井观天,偏偏他们还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他们到底是哪座古墓刚新鲜出土的古董?
被一大票男人给结结实实呕得一口血是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野风奄奄一息地半趴在桌面上,心头满满的都是懊悔与挣扎。
居然扔给她这么一个烂摊子……
那个该死的前任宫主司徒勤要不要死得这么早、死得那么痛快?好歹也再给她多活个三十年啊,她一点都不想这么早就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外带嗜死人不偿命的烫手山芋。
这种鸡肋似的神宫到底有啥子值得抢的?送她她都不想要,司徒霜的脑子是被牛车辗过不成?
「宫主,你怎么了?」近坐在她身旁的叶慈担心地看着她,总觉得她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许多。
「一时气血不顺……」遭到打击太过,她的神魂一时之间还飘飘荡荡,有些触不着实地。
叶慈听了就起身,「我去倒杯水。」
「宫主,不如我给您诊诊脉再配副药?」坐在另一头的朔方也心急的跳起来。她无力的挥挥手,「免,等会儿我捶捶心肝肠肺,让它通一通就行。」眼下最需要就医之人不是她,而是他们这一大家子才是,他们的脑袋都需要通通风透透气。
实话说,要是那个司徒霜真那么执着,一心想要在神宫搞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她是很乐意大方拱手相让的,保证到时绝不讨价还价也不打打杀杀,因这种神宫……留着她嫌再闹心不过,可不收下,她又备感头疼。
殊不知,人生中不可承受之苦,其中就包括了莫名其妙被一票下属给绑上一艘破破烂烂的贼船,这艘船除了又旧又漏水还随时可能会沉外,船上的船员们,不是被养在深阇中的奇葩,就是长年关在宫中打打杀杀都被打傻了脑袋瓜。
云取宫的宫主究竟有何好当的?人间三百六十行,就属要养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属下的宫主这一行命最苦。
伸手接过叶慈递来的茶水,野风豪迈的将一整碗茶都灌下腹后,她深吸口气提振起精神,然后将一个他们似乎已遗忘许久的问题抛给他们。
「药神之所以创立神宫是为何?」
「为救世人。」他们想也不想就齐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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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就代代都关起门来救世?这世上的病人是会自动自发掉到你们家门口等着捡,还是病人都已神通广大到了会托梦?」冷不防被如此一问,众人皆是一怔,好半天,厅堂里沉默得只剩下此起彼落的喘气声。
野风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他们指出问题重心。
「神宫之人,都已远离世俗太久,你们高高在上太过习惯,住在象牙塔里的你们不懂民生疾苦、不懂天灾人祸、不懂旦夕祸福。你们不懂,除了权与势与利与神宫之外,这世上仍有着生活。」怪不得世上大多数人不是没听过神宫,就是根本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神神秘秘的神宫是用来干嘛的,因这原因就出在,他们压根就没亮相过。
他们年年月月,刻苦习医识药,练出了一身好本事却从不曾扬于外,一个好剑客十年磨一刹,尚还懂得要把剑拿出来亮亮相,好晒一晒名号讨得世人的赏识,偏他们却是特立独行,硬是将一身的本事都给搁在宫里头长蘑菇。
浪费呀浪费……见过暴殄天物的,却没见过像他们这般糟蹋的,神宫以往的那些宫主究竟是在想什么?她绝不承认她是那些个老宫主转世投胎的。
看着底下一张张惶然不知所措的脸庞,野风在头疼之余,亦深感到压在她身上的责任担子有多重大。
唉,要不是看在他们都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不在一旁看顾着她不放心,不然她早早就丢了这宫主的担子逃得远远的了。
她揺首长叹,「真要让我回去了,往后你们就没好日子过了。」众神捕不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倒是叶慈在见着了她愈皱愈深的两眉时,适时地在一旁道。
「一切都遵照宫主的吩咐。」
「行了,在我决定要不要同你们回去前,先让我想想。」她揺头晃脑地起身走向自己的内室,打算好好琢磨琢磨这一大家子惹出来的烦心事。
「是。」
而野风这一栽进房里头去想,一想就想了两日。这两日来,负责伺候照顾她起居的,自是与她形影不离的叶慈。
当她窝在房里对着上头的房梁发呆时,他就坐在一旁陪她发呆;她趴在窗口数麻雀兼出神时,他替她盖上一件避风的衣裳,并奉上一碗暖手的香茗等她醒神……他就像一道安安静静的影子,让人感到贴心舒适,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的不自在。
直到总算是想通什么的野风回过神,她这才发现,一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神官大人,今儿个瞧她的眼神好像有点古怪。
野风顺着他一动也不动的视线看向上方,又伸手摸摸这两天她都忘记要去打理的发誓。
「有什么不对吗?」
叶慈的两眼还是直叮着她那随手乱扎成一团,且很明显是男子儒生式的发髻。
被他看得浑身上下统统都不对劲,感觉有点发毛的野风索性扬手把顶上的发髻拆了,再到妆台边摸索了半天,找出一柄发梳交给他。
她小心地问:「不如你来替我梳梳?」别继续用这等热烈又执着的目光控诉她了,不就是没把头发梳好吗?
「这是我的荣幸。」盘据在叶慈眉眼间的乌云,云时风流云散,他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再乐意不过地接过发梳。
于是在午后的窗边,就出现了这么一副景况。
日光暖融融地洒落在野风的身上,身后男子修长的长指,正轻柔地穿过她凌乱还有些打结的乌发,以指替她顺开纠结后,再拿着木梳细细替她由尾到头梳顺,不过多时,一个造型优美的仕女发髻已替她梳妥,并簪上数柄质地温润的玉簪。
被伺候得差点睡着的野风,在他轻拍着她的肩时才发现他已大功告成,她揉揉眼,正打算留住那份睡意爬上床去睡个午觉时,她突然感觉到,某种令她毛骨悚然的目光又再次投至她的身上。
她慢吞吞地回过头,果然又再看见,叶慈扬起一双好看得过分的凤眼,再次目不铐晴地叮着她。
「这回又是哪儿不对了?」她两手上上下下地在身上拍了一会儿,也没找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叶慈不语地为她捧来一套他日前替她准备好的衣裳。
野风单单看那色泽粉嫩、质料上等的衣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忙连退两步,还不忘挥手对他打回票。
「这个没得商量,我穿不惯那种软绵绵又轻飘飘的东西,穿那玩意儿行走坐卧统统都不方便,免谈。」开什么玩笑,她都当个粗人当了十来年了,要她一下子从今野小民跳升至闺阁千金的规格?他不怕她扮起来不伦不类,她还担心她精神上会水土不服。
遭到拒绝的叶慈似是早料到她会有这反应,他既不气馁也不多话,只是继续用那种让她头皮发麻的目光看她。
「你很坚持?」她紧蹙着眉心,没想到这个自己送上门的管家管得还真宽。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没有半点动揺,「嗯。」
「刚好我的脾气也很硬,咱们比耐性吧。」她撇撇嘴,也没拿他的坚持当一回事,我行我素地就同他扛上了。
叶慈眼底隐隐闪动过一丝精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