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个传承三、四代,已经变成家业的黑道家庭长大,父母的黑道联姻,形成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加乘效果,看得到的亲戚不是地方角头,就是大姊大,一个个比狠辣,动不动就卸下人家一条膀子,开口闭口为了地盘争得你死我活,看多了大人使坏的样子,那样的家庭让他焦躁狂暴,他曾经以为,自己也会在这片看不到天亮的血黑色地狱里待下去,然后疯狂,最后带着弟弟一起毁灭。
在他的认知里,黑道是不定时炸弹,如果撩下去,就要有死的觉悟。
可是,最先受害的通常都不是当事人,而是他的家人。
在一次被绑架的事件里,他的父母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 这才把他往国外送,可他们来不及亲口对他说,因为没多久,他那对生错年代,满怀江湖豪杰情结,一心要在现代行侠仗义,创造出辉煌江湖的爸妈,就双双死于车祸中。
死因悬疑吗?
他对父母是无情冷酷的,并没有去探究他们的死因,律师说了他们是因为意外车祸致死,那就这样吧。
他们不是说了,身在江湖,就要有死的觉悟?
那么不管他们的死法为何,就当他们死得其所好了。
纵使被人唾骂不孝、无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暗地里,他的心比墨还要黑。
虚浮着脚步回到老房子,那些他以为已经被克服,遗忘的过去,此刻竟又在心里翻腾叫嚣,可是当他推开两天前他和永澜通力做好的木门,看见她笑容灿烂的等在小径那头,那些翻搅的不愉快,又随着她奔向他的脚步逐渐消失,直到那软馥的身子扑向他,那些恶梦就像遭光驱逐的黑影般瞬间被扑灭。
“俊,你回来了!”
“是呀,我回来了。”她的声音,果真是最美的天籁。
* * * *
果然不能太宠啊!
这叫什么?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吗?
连着几天,永澜总是带着自己的垫子来敲他的房门。
东方清俊瞄了窗外满布星星的天际,朝她摇摇头,“今天不会下雨,你得自己睡。”他试着说服她。
连着几天晚上都下雷雨,到清晨天才放晴,现在这怪异的天气终于改善了,今天一整天都是好天气。
他不能养成她这种习惯,男女同床共枕,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她也许不懂得严重性,可他懂。
他说过,他要守住,起码到她成年,照她的说法,即过了天劫之后。
“俊,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像老头子,守旧、爱唠叨又古板,规矩又多,早睡早起,还要先练一套功夫,就连吃的东西也都是老人食物,哪有你这种年纪爱泡老人茶?”
一见他板起脸,她赶紧回归重点,苦苦哀求,“你让我进去啦,我真的不敢一个人睡,我有不好的预感,再说,我们睡都睡过了,也不差这一天,我每天规矩的睡觉,也没有对你怎样,对不对?让我进去啦,拜托、拜托。”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的不安,这几天她总觉得很毛。
东方清俊瞄她一眼。“是啦,我是老人,但不论怎么算,也没有你老。”话落,冷淡的关上房门。
……她说错话了,一失言成千古恨啊!
谁知道他会在这节骨眼上计较起来,永澜看了看太过安静的四周,楼下黑影幢幢,好像生了脚般要爬上二楼了。
呜,她怕啦~~
房间里的东方清俊拉高被子盖住全身,双眼紧闭,可是该死的他听得见楼下老钟的滴答声,听得到老旧厨房水管灌进来的风声,听到前院青蛙求偶的啯啯声,他该死的好耳力,他练武不是要用在这里的。
他如困兽,床的一侧有她留下来的味道,他怎么都睡不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熬过宛如千百年似的十分钟过去,他打开门,立刻倒下一只抱着膝盖斜靠在他门上睡着了的白狐狸,眼角有泪水,间或抽噎了下,像是感应到他的气息,尽管已经睡了,那毛茸茸的尾巴却扑答扑答的拍着,像是在极力讨好他一样。
“你这狐狸到底有没有替我考虑一下,我是健康的男人,我是男人,健康得要命,你这笨蛋都不怕被我怎样吗?!”这只一睡着就会打回原形的小狐狸……东方清俊咬牙切齿,但还是温柔的动手把她抱了进去。
“俊……”她小声呓语,喊着他的名字。
这一喊,让他动容,表情深沉了。
抚摸她颔下柔软的毛,把她往床上放。
“好好睡吧,我在这里。”
尽管她的存在就像吴刚砍伐月亮上的桂树一样的不可信,也跟着睡进自己位置的东方清俊却知道,他爱死了她这身真皮大衣,有她在的冬夜,就像盖了床羽绒被似的温暖。
万物俱寂的夜,时钟滴答滴答的转过一圈又一圈,午夜十点刚过的刹那,永澜身上的寒毛陡地直直竖了起来,原来熟睡的眼眸警觉的睁了开。
她低呜了声,发现这样会吵醒身边的人,立刻噤声,压低身子。
“怎么了,永澜?”她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把手搭在她身上的东方清俊。
就那一回眸,不见乌云密布,也没有所谓的山雨欲来,月娘还是弯弯的挂着,星子几颗,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忽然,天空像裂了条缝,金炽的闪电雷鸣滋滋得破空而下,永澜看得呆若木鸡。
刹那间屋瓦飞溅、建筑崩塌、玻璃尽碎,那道雷像是长了眼睛,对准了永澜直劈过来——
她……能躲哪去?身子来不及抖,意识是空白的,可就一瞬间,本来不见任何动作的东方清俊连人带被,用他的身体覆住发抖的她。
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然后——
烟灰弥漫,好好的房子一片焦黑,成了废墟。
“奸诈、小人的雷公,居然暗着来,咳……我要去神仙工会告你没有职业道德……”背让什么给重压着,永澜气愤的骂着,一大口鲜血随着移动的身子如泉水般喷出口。
可恨的天劫,好痛,痛得她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身上的重量还在,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有什么黏黏湿湿的液体滑过她的肩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俊?俊……东方清俊,哈啰,你还好吗?”她没法动,手脚无法伸展,稍稍动一下,五脏六腑就像要吐出来似的,全身都像火烧般的痛。
此刻的她就像颗烤焦的地瓜。
尽管她痛得快要失去理智,也不敢随便把背上的重量卸下来,她凭藉着窗外——不对,已经不用分窗外了,整个屋顶已经去了一大半——藉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全身软趴趴、头颅就挂在她肩胛,面目全非的东方清俊。
焦味直冲鼻端。
“呜——”
她想嚎啕大哭,眼眶留出来的却是血。
雷是贯穿过东方清俊,打上她的。
要不是有他挡着、护着自己,她大概只剩下一块焦黑的肉末。
“俊……”她虚弱的喊,希望他能给她一点的回应,一点点也好,可是,不管她怎么推他,东方清俊都不会动,一个大窟窿从背穿透到他胸口。
抹掉无用的血泪,永澜把自己的手心放在那个大窟窿上。
“俊,我救你,永澜会把你救回来的……”
像金沙一样细碎的光芒从她手上发出来,灵光时强时弱,有时几乎要融入夜色里不见了,奇异的是,东方清俊本来惊人恐怖的伤痕,逐渐往中间靠拢,逐渐的收缩……
就剩下一点点,永澜你得加油!她咬破嘴唇,支撑已经告罄的力量。
看着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变得好看一点,她力竭,仅仅剩下一口气,一片黑云罩过来,意识消失,她倒了下去。
一时间,万物俱静。
“啧,我们来晚了。”以为自己能赶上的人,对眼前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都是你!什么难得出门要带伴手礼回去,这下可好了,要是小妹出了问题,你就等着让父亲大人剥皮吧!”说好了,他只是跟班,责任不在他,也不负连带责任。
“这么惨!咦,怎么会有个人类?”
“你问我我问谁?”
“不管,先把小妹带走。”跨过东方清俊的‘尸体’,来人抱起被打回原形的永澜,纤细到不像男人的指头往她鼻子一碰。不好!嘴唇发紫,面色苍白,触手皮肤冰凉入骨。
“欸,你那张脸怎么好像要死人了?”
“没气了,小妹没气了!我什么丹药都没带出来……”来人慢腾腾的抬头,万年不见表情的脸此刻万分惊讶。
只是接人,怎么会发生这么脱轨的事?
“我来!”另一人脸上风凉的表情退得一干二净,飞快结起手印,每喃喃一个字就结一个相对的印,将自身的灵力往永澜身上灌输,动作俐落简洁,拥有两万六千高龄妖力的狐狸,就是不一样。“你还发什么傻,先回去再说。”收手,已经是永家老二的形象。
“小妹会没事吧?”他是老七。
“不知道。”
“这个人?”看了眼毫无生气还趴在地上的东方清俊,来人稍微表示了一下关心。
“不关我们的事,走!”
两人互觑了一眼,如鬼魅的影子一下子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