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坚持不接电话,对方又不屈不挠的情况下,最为难的就是她这个卡在中间的“挡箭牌”。
“林小姐,裉抱歉,倪总正在会议中,不方便接电话。”这句话,她每天要说上好几次,有时真,有时假,反正只要挡住她的电话,顾不得这理由听起来有没有说服力。
“……我知道你有重要的事要找他,我会再帮你留言——”
“别再留言了!直接把电话接给他,我待会儿要登机了,没时间跟你耗。”那头女人似乎耐性用尽,口气和背景广播比大声。
韦倩琳完全可以体会她的心情,理解她的不悦,但身为秘书,她依然只能——
“抱歉,林小姐……”
她硬着头皮挨骂,耳朵泛疼也不能回嘴,忍耐忍耐再忍耐……
奇怪,不是听说学音乐的人比较有修养,这位从小拉小提琴长大,任职于某交响乐团,又在学校教课的音乐才女,怎么飙起人来如此流畅,就像高八度的琴声一样凄厉。她都已经把话筒拉开超过十公分的距离,它还是像扩音器一样,传来杀鸡般的尖叫——
“我不想听你废话!叫他接电话,我知道他在,他就在!”
一只手拿走话筒,解救了她濒临崩溃的耳膜。
“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我的秘书,我已经跟你把话讲得很清楚了。”他沉声警告,俊容冷肃。
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他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秘书被骂到缩起脖子,那尖锐的声音连他站在几步之外都清晰可闻,这让他很不高兴,尤其那声音还是出自于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人。
然对方却在听见他声音的瞬间,转为柔声细语的小女人,低声下气地向他哀求。
“光爵,我知道我错了,这次的事都是我不对,但拜托你别这样意气用事,我们的婚礼就剩一个多月——”
“婚礼取消了,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冷哼,从前都不知道这女人那么会装傻,即使耳闻过她与前男友藕断丝连的风声,只要她笃定地向他解释,他也全敦买单,相信她说的真心不会有假,还告诉自己不该疑心生暗鬼,拿她过去的旧情来作文章,结果……
“你这样突然取消婚礼要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去跟我家人朋友解释?”林芷云抽抽噎噎,用一向让他心软的哭腔,在那头委屈、可怜地问。
“不如就把你做过的事告诉他们怎么样?”寒眸微眯,他拿着话筒的样子就像掐住某人的脖子。
一想到自己那晚捧着热腾腾的喜帖和鲜花,准备到她家送她一个惊喜,接她去吃顿浪漫晚餐,不料却在前一个巷口撞见她与旧情人当街拥吻,她一点也没有之前说的那样排斥前男友的纠缠,反而在一阵激吻后,和那男人有说有笑地上车,到了一家同样有情调的异国餐厅用餐,而后又进入一家汽车旅馆,一待就是两小时……
“你在哪里?”他忍着滔天怒火,拨电话给她,每根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都是僵硬、冰冷的。
“在家啊。”她想都不想地答道。
他怀疑,这是要经过多充足的演练,抑或多看轻他的自信,才能把谎话说得如此顺口自然。
“一个人?”
“你又不在,我当然是一个人喽。”
“……”
“怎么不说话?你还在台中吗?”她知道他要去台中参加一场重要应酬,照往例,他通常会在回程前拨通电话给她。
“刚到台北,正要去找你。”
“现在?”她温柔甜美的语调,终于出现一丝几不可闻的紧张。
“不想见我?”
“不、当然不是,但是那么晚了,你不累吗?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我们明天再见面?”以往,只要地这么体贴,他都会窝心的接受。
但那是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之前!
“我想你,待会儿见。”他挂断电话。
没有很久,马路对面就有一辆熟悉的车开出来。
他迅速转动方向盘,顾不得要吃罚单,抓紧两向行车空档,踩下油门,将车头插入对方车前。
一阵喇叭声四起,那名载着他未婚妻的男人摇下车窗大骂。
果然是那个男人……他没认错,在她家见过的照片就是这张脸!
怪不得她不要他代为出面解决那男人对她的旧情难忘,说不想对那人做得太绝,还信誓旦旦保证那个男人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感情……
哈,相信吗?当时他甚至还觉得她善良,是个厚道又重感情的人呢。
倪光爵打开车门,直挺挺地走到那辆车旁。对方的脸色立刻变得比他难看。
林芷云呆若木鸡,面色刷白,回过神后马上下车拉住他的手,但可笑的是在解释前,她居然还试图测试他看到了多少事实,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而那男人就在此时敏捷地倒车走人。
惊讶的表情,无辜的口吻,将他的怒气捣得更高……
“你呢?和他在里头待那么久,是为了按摩,聊天,还是借厕所?”他冷言讥讽,却觉得被羞辱的人是自己,是这个瞎了眼的他!
“光爵,你听我说……”
终于,她不得不坦承自己的“过失”,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答应赴前男友的约会,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不该犯的错,可是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清清白白的。
他没吭声,怒红的双瞳静静盯着她脖子上几枚隐隐若现的吻痕,听着她好像取之不尽的理由、解释……
“婚礼取消,我们分手。”短短八个字,是他对这段感情的结论。此后,无论她再怎么哭诉、求饶,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感情上,他有严重的精神洁癖,可以接受另一半有轰轰烈烈的过去,却不能容忍对方在这段关系里的半点不忠。在要求自己对爱情专一的同时,对方也必须达到全心相待的标准,其中没有任何妥协空间,更别说还加上这些欺骗、睁眼说瞎话的离谱行径。
他不能接受,完全无法苟同,感觉被人狠狠摆了一道,心痛难当,却绝不留给这个变质的爱情苟延残喘的机会,宁愿咬紧牙关,将它完全割舍。
那夜,他整晚未合眼,就躺着,假装自己有睡,然后在固定时间“起床”,刷牙、洗脸、煮咖啡,换上衣服出门上班。
维持正常的作息,是他克服坏心情和坏情绪的老方法,用工作麻痹自己,既有意义又有收获,比起堕落的灌酒、飙车好太多。
没错,他复原得很好,无论是手上的伤口,或是心里那股被人刺伤的自尊,全都……复原中。
最好的,是他已经想通了自己根本没那么爱她!也算降低了一些杀伤力。
“光爵……”林芷云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喀!他毫不留情,直接挂掉电话,抬头交代秘书——
“以后听到她声音就挂电话,不必犹豫。”正如他刚才示范的一样,快、狠、准。
“是。”韦倩琳答归答,但老板和员工,毕竟在不同阶层,她最好敢这样直接挂人电话啦!
不过话说回来,他接林芷云电话时,表情还真恐怖,仿佛要瞪穿对面那堵墙壁,她在旁边看了都有些胆战心惊,怕他渐渐愈合的伤口又出状况,也心疼他平时压抑那股怒涛的心情。
他不是好斗的人,会发那么大的火,就表示他心里有多痛。这几日见他表面上平静许多,其实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吧。
唉……她暗叹着单恋他以来不知第几百万口闷气,不晓得那个女人究竟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只希望时间能快些冲淡他心里的伤痛。
“周末许董女儿的婚宴,你可以陪我一起出席吗?”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她。
“呃……可以是可以……”不过她记得这好像是那位很赏识他的老客户,在签下新合约那天,特意邀请他带未婚妻一起出席的婚宴。当时她也在场,所以连他允诺时的高兴神情都记得很清楚,现在他却找秘书一起去,会不会有些失礼?而且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人问起他的婚事,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些人的好奇心,怎么跟他们说明自己不结婚的事?
“有事的话,不必勉强。”他看她好像有点苦恼的样子。
“不,我没事。”想到他可能会面对的窘境,她当然要陪他一起去,多少也能帮他挡掉一些“有的没的”。
“那就麻烦你了。”临时增加她的工作,他有点过意不去,但那位许董从公司成立以来就一直很照顾“光宇”的生意,还会帮他们介绍新客户,他不想因为个人因素而失约,却也不想一个人出席,想来想去,就数带着彼此都认识的女秘书最适冬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韦倩琳在他身边,做什么事都觉得得心应手,感觉比较放心,有时只消一个眼神、动作,他们就能明白彼此,在公事上合作无间,默契惊人。他得承认,自己非常喜欢和这个女人共事,这两年来愈来愈有依赖她的倾向,连手背上这道伤口都是多亏她天天帮他消毒、换纱布,盯他吃药,还在每天的便当旁多加一碗鱼汤,内外兼顾地照料,它的愈合速度就跟她的办事效率一样好。
如此细心又能干的女人,真希望她能一直留在他身边,永远别离开……呃,当然,他是指以一个员工对老板的重要性而言。
呿,当然是员工。他在心里斥责自己多此一举的强调,好像怕被人误会什么似的,难道,他还会把她当成员工以外的什么人不成?
或许,也有些朋友的成分。又或许,是比普通朋友再亲近一点……呋!他又发神经的搞什么“分级”,好像很怕自己会误会对她的感觉,那么慎重的在斟酌自己对她的感情——感觉!唉……总之他是觉得身边有个可靠的伙伴,就像多了股力量一样,做什么都容易、踏实多了。
“明天上午要回诊,记得吧?”这回换她出声叫他,瞧他不知在想什么,一下皱眉,一下扬颚,一下又点头,稍微笑开。
“嗯,谢谢。”他朝她点个头,走回总经理室。
他那串多变的表情是个谜,不过最后的笑容……她好喜欢。
“以后听到她声音就挂电话……挂掉,挂掉,挂掉!”她一时好玩,握住话筒,模拟起他刚才狠戾的动作……
她做不到,皱起脸,轻轻将话筒放回去,双手并用的认真动作还有几分毕恭毕敬的感觉。一抬头——总经理又现身门边!
“你在干么?”他眼神充满不解。
“我……在挂电话。”她扶了扶眼镜,腮红突然变深,可想而知她现在有多糗。
他走向她,把两个档案夹拿给她。“会计室的报告我看过了。‘名联’放在入口网站上的广告太花俏,跟产品形象不符,叫他们再修一下,跟上次要摆进部落格的文章一起给我。”
“是。”她点头后就定格不动,不太打算再抬起来了。
倪光爵走回办公室,关上门,持平的唇线抖呀抖,再也忍不住地往上飞扬,觉得她刚才反应实在有够无厘头的。
为什么他以前会觉得她是个一板一眼又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呢?
最近,他渐渐发现一向给人专业感十足的女秘书,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不那么专业却很人性化的一面……
“韦秘书,你干么拿档案夹K自己额头?”
“没有!我是……打蚊子!刚刚有只蚊子停在这里……”
噗——哈哈……
外头传来韦倩琳和同事的对话。他想自己还是暂时别走出去,免得韦秘书的腮红会太浓,待会儿又不知要拿什么赶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