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帝都,如果快马加鞭要走两天,但他们自然不可能只乘快马,以马车的行进速度来说,大约要七天才能到达。
「其实我也可以骑马,就算是骑不了太快,也比马车走得快一些。」她曾对沈慕凌提出请求,却被他拒绝了。
「如果不是长年骑马的人,根本无法忍受数个时辰在马背上的颠簸,到时候皇后要是累倒,更要耽误大事。」
陈燕冰只好同意乘马车出行。
但是她的出宫目的自然不能告诉旁人,对外,她只说到郊外寺院吃斋念佛,为陛下祈福,宫中诸事交由张贵妃处置。
张贵妃一直就想当后宫之主,以前名不正言不顺,自从皇后之位被占下之后,离目标更远了。现在陈燕冰亲手将后宫之权交给她,立刻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沿途一路都有驿站,他们出行的第一晚便住在驿站中。
下了马车,陈燕冰才发现沈慕凌的人马居然高擎武王的旗号,如此招摇,实在不该是他们这一趟的风格。
「王爷这是想告知沿途郡县早做迎驾准备吗?」她仰着脸,看着那黑底滚金边的锦锻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威武的虎首。
沈慕凌正站在院内和驿站的官员说话,所以她的问题他并未立刻回应。陈燕冰看了看空旷的驿站,想是在他们到来之前,驿站官员就已得了武王的消息,清了站内的其他住客。
「皇后,请跟微臣到这边来。西院的厢房已经为您收拾出来。」那官员从沈慕凌身边走开,便迎到她身边。
陈燕冰看沈慕凌又出了驿站,不知是还有什么事要忙。
她就按照那官员安排住进西院,直到天黑,才见沈慕凌带人回来,一行人直接进了东院。
两边院门一关,便无往来。
深夜,有人轻敲房门,陈燕冰从床上坐起身,低声问:「谁?」
「无可奈何花落去。」
这奇怪的一句诗让她全身绷紧,轻巧地下地,站到门边,低声道:「是风将军吗?」
「是微臣前来拜见。」
她深吸一口气,「你太大胆了,沈慕凌就在东院,我这里有可能已被监视。我不能给将军开门,但请将军记住我一句话,纷争已起,别再妄动,沈慕凌要亲至阵前,待有机会拿下他,整个天府就会陷入散沙之中。」
「是,微臣知道了。」
「去吧。」
静静而来,静静而去,她站在门后轻吐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紧张,指尖一片冰凉。事实上,在这微热的夏夜里,她的心都是冷的。
异国他乡,身处金色的鸟笼内,人人都认为她这个北燕公主将无所作为的默默死去,可她绝非这种坐以待毙的性格。
敢烧了皇宫,携带倾国财富卖身求荣的北燕公主,怎会是懦弱无能之辈?
风自海与天府的边境冲突是她一手授意,在离开北燕之前,她便己和风自海商定,天府中谁都不可怕,唯一的劲敌便是沈慕凌,只有杀死他,才能动摇天府的根本。而沈慎远突然的病倒,更是给她的计划加上一个必胜的筹码。
如果天府的皇帝不能主事,他们最善战的武王也死了,北燕就有机会复国。
可沈慕凌每天身处重兵保护之中,他自己一身武功又神鬼莫测,要杀他谈何容易?
计划有千百条,每一条的目的都是指向沈慕凌,她原本以为要许多年才能达成心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这个机会。
他要亲赴战场,远离皇城的庇护,这是第一个惊喜;邀自己同行,这是第二个惊喜。
如果能更靠近战场核心,她的计划就可以更灵活的变化,她的指令可以更快的送达。为战死的北燕将士及兄长报仇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她下意识抚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碧玉指环。这是皇兄临死前托人带回给她的,象征着北燕皇权的戒指,也是北燕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信念。
她一定能做到!她必须做到!
第二天离开驿站时,陈燕冰意外地看到沈慕凌站在她的马车边,似在等她。
「昨夜本王忙了一夜都没有睡好,不知道今天可不可以借皇后的马车一坐?」他率先开口,提出的竟是个无理要求。
陈燕冰一楞,「原来王爷忙了一夜?那……当然可以,这马车王爷尽管坐,我可以骑马。」
「本王坐马车,让皇后骑马?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笑着拍拍车厢,「这车厢中位置够,要容纳我们两人并不难。」
原来他竟是要和自己同乘一车?
皇帝的弟弟,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要和皇后同乘一车?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要求?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偏偏在天府,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他,即使她咒骂拒绝,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还不如顺其自然。
「好啊,难得能与王爷同乘一车,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想向王爷求教。」
「哦?是吗?」他张扬着笑脸,「这句话也正是我想对皇后说的。」他打开车门,「那么,皇后先请。」
车内,要坐下两人的确并非难事,但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面对面地坐着,彼此四目相对,可不是什么极意的事。于是这回换她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昨日赶路一天,晚上王爷还要办公?这样辛苦实在不利于身体。」
沈慕凌微微一笑,「多谢皇后体恤,只是皇后也知道,现在天府的形势不容乐观,陛下病重,储君年幼,我再不扛起重担,就辜负了为打下这片江山而牺牲的那些将士。不过,昨夜我忙的,其实并非皇后所想的那些公事。」
「难道是私事?」她取笑道。
他眨眨眼,「如果捉捕刺客算是私事的话,也可以这样说。」
「刺客?」她一惊,急问:「难道昨晚驿站来了刺客?」
「说不准,只是昨夜有可疑人影潜入,看来没有惊动到皇后,这样最好,因为我听人说,那可疑之人是从西院出来的……」
陈燕冰指尖又开始冰凉,心跳加剧。难道风自海被人发现行踪了吗?好在她昨夜没有出门,就算被人看见风自海站在自己门前,也不能肯定他们就有勾结。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脸上是惊疑不定。「有人从我的院子中出来?可是怎么没有人向我禀报此事?难道院门口的侍卫都怠忽职守了吗?」
沈慕凌摆摆手,「不用责怪侍卫,是我疏忽大意了,以为在驿站外派人值守即可。毕竟皇后身在皇宫之中就不宜和外面男人有所接触,现在住在外面更要注意,以免引起他人非议。」
他说得头头是道,陈燕冰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如此冠冕堂皇的解释他的安排失职,其实他自己此刻不就正在做最没有礼数的事?
「皇后可以放心,今晚我会加强防守,不让那刺客有可趁之机。」
听完他的安抚,陈燕冰抚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可是在这个当口,会有谁想刺杀我吗?」
「未必不会有,不想让北燕天府平稳度过这段合并之期的人可多着呢。」他冷冷一笑,「你们那位风自海将军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她垂下头,轻叹道:「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难受。这次大战北燕人心打击不少,有的人变得敏感胆怯,也有人变得更加不管不顾……但归根究底,风将军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保卫国土,他们家世代是北燕的靖边将军,对北燕的忠心如铁打一样。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话休兵罢手,我只请王爷千万留他一命,这也算是……给北燕最后的一份面子吧。」
沈慕凌懒洋洋地回应,「我肯亲自去见他,难道不是给北燕面子吗?皇后的心意我了解,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为难他。」
客套过去,两人陷入片刻的沉默。
他慢声问:「皇后离开北燕之后,北燕由谁主持大局?」
「丞相傅传隆,近日北燕和天府的来往信函都是送到丞相府去的。王爷处理朝务这么多天,难道没有看到过吗?」
「没有。」沈慕凌阖着眼,「从北燕送来的信都没有落款,各部之事只盖了各部的大印而己,状似各司其职,但从未见过傅传隆的签字。」
陈燕冰一震。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因为离开北燕之前,她的确和传丞相商定好,所有国务联络都要经过丞相府,由他亲自签字盖章再交由六部处理。
虽然天府已经灭掉北燕九成的兵力,并派重兵占领绝大部分国士,形成事实上的侵吞成功。但要处理的国务还很多,两国又想维护一个表面上的「和平合并」,所以这段过渡期至少还要三个月到半年。傅传隆做为三代老臣,是她最信赖的人,但为什么沈慕凌会没看到傅传隆的签字呢?
她蹙着眉,担心北燕朝堂又出什么问题,可是一时间也无法赶回去看个究竟。
同时她也难免怀疑,沈慕凌的话可信吗?他带她同行此举就古怪得像另有心机……
他总不会是想把她这个北燕最后的皇裔暗杀在宫外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悚然一惊,身子往后瑟缩一下,撞到车壁。
他睁开眼,轻蔑地朝她笑,「怎么?怕我会对你不利?」
被一眼看穿心思,她心中紧张,表情却还在维持笑容,「王爷是堂堂天府的擎天之柱,怎会对我这等无财无势、手无寸铁的小女子不利?」
「皇后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你携带倾国之富嫁到天府,怎会是无财?北燕的百万臣民是你的后盾,又怎么算得上无势?」他静静逼近,忽然一手插住她的肩膀,幽幽冷笑,「若说你没有什么?可惜,娘娘没有美貌,倘若我皇兄没有病倒,凭您的容貌无法宠冠后宫;倘若皇兄病故,凭您的容貌也无法迷惑住我,在这帝国中,皇后该如何自处呢?」
他眼中的犀利和语气中的嘲讽,都比不得此刻他带给她的压迫让她心惊胆战,不是因为怕他,也不是因为被他嘲笑,而是因为他的狂妄竟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地步。
「王爷请放手!」她的声音不高,但自有威仪。直视着他的眼,她不躲不惧,「我从未想过要宠冠后宫,更不会打王爷的主意,王爷可以放心。」
「哦?是吗?」他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还游移到她的颈上,那只温热的大掌紧贴着她柔细的脖颈,仿佛随时都能把她指死。「如果您是一个这么洒脱的人,那您到天府来希望得到些什么呢?就为了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去?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王爷不信我没关系,日久见人心,我总是陛下金册御封的皇后,就算有朝一日要废我,或者要杀我,行刑的人也不该是王爷您。」她用力将他的手扳开,怒气已经凝聚在眼中,「想来王爷上车便是为了威胁我,可惜这车小,不能同时容下你我两人,要不请王爷下车,要不就是我下车。」
「车子虽小,也并非不能容身,要看皇后想怎么『容』?」他欣赏着她眼中的怒火,说话依然慢条斯理,「就如这天府帝国,原本没有皇后的容身之地,您不是也挤进来了?可见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它小,可它能容纳得了千千万万的人,容纳得下七国人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说它大,它却只容得下几个人的欲 望和私心,不,也许它只容得下一个人,或者说它只能算是一个人的天下,只有一个人最终可以在这片天下呼风唤雨,掌控他人生死。而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再是北燕人。」
陈燕冰盯着他的眸子,嘴角忽然绽出一抹讽刺的笑,「自我来到天府,上上下下如王爷这样看低我的人着实不少,能忍的我都忍下了,可这不代表我是良善可欺之人!北燕是亡国了,我是投降了天府,但不代表北燕的亡国之人就没有骨气!」
她一手推开车门,喊了一声,「停车!」
车子听然停住,但却并非因她的命令。前头车夫歪斜倒地,胸口上笔直地插着一支飞箭。她楞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四面八方已经响起侍卫的喊声,「有刺客!保护皇后和王爷!」
猛地被他从身后拉了一把,她重新跌回到车厢内,一支飞箭穿过车门洞开的缝隙,直直地射了进来,擦过她的耳垂,钉进她身后的车壁。
「别动!」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威严地响起,那语气中没有嘲讽戏谑,有的只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她被沈慕凌重重地按倒在车厢的地板上,而他已迅速和她换位,腰上的长剑在眨眼间出鞘,横在车门之前,当另一支飞箭射进来时,长剑疾扫,将其斩成两截。
陈燕冰震惊地看着他出剑断箭,不是震惊于他的反应敏捷如豹,而是震惊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行动,背后是谁指使?
她昨夜已经明确告知风自海要按兵不动,而北燕国内哪里还会有第二支有组织的人马敢深入天府腹地和战神武王一较锋芒?
难道不是北燕的人,而是天府的叛贼?或是其他五国的谁?
沈慕凌侧目看她一眼,「待在这儿,一步也不许动!」说罢,他团身抱剑,翩若惊鸿飞身而出。车门就在他跃出去的同时被他从外一掌拍下,紧紧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