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阿疆来了,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
这句话不是特特说的,是阿疆经常挂在嘴边讲的。
他问:「特特,说老实话,你有没有爱过我?」
「有,我爱你如兄如弟,我对你的感情和对宁宁一样,你们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亲人。」这不是特特第一次对他说相同的话,她从来都不愿意绑着他,她愿他找到自己的幸福,愿他比她更快乐,可惜他从没认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但这次阿疆垂下头,在她床边坐了很久,久到她开始觉得不安时,他才抬起头,问——
「那我们还能回到过去的交情吗?」
她松了口气,这一刻,特特不晓得有多么感激老天爷。她一把抱住阿疆的脖子,宣示似地说:「我们的交情又没离开过,为什么要回到过去?你始终是我最好的兄弟。」
见他也笑了,她相信,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并且相信,他会是她一辈子的兄弟。
之后阿疆告诉她,他认识了一个笨到让人很生气的女生。
听他形容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特特笑得前俯后仰,用力捶他一拳,说:「如果我是那个女生,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
「裘涵看起来很好欺负,我想这是蒋默安会用她的主因。」
「什么话?难道他是专门欺负人的?」
「不是吗?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欺负你。」
特特听得出来他为自己心疼,于是细细地解释了当年的误会。见阿疆从头听到尾,听得很认真,特特以为自己说服他了。
没想到阿疆大翻白眼,问:「你就这样原谅他?会不会太容易?」
「不然呢?是我误会他。」
「如果他在乎你,就会告诉你自己的家世,也不必摆出一副穷小子嘴脸引人同情;如果他介意你,就会和你讨论邱婧珊的事,不会让你一路误会到底,当年他没本事说服他的父母亲接受你,现在就能让父母亲同意你?要知道,结婚是两个家族的事,不是两个人的事。」
特特却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被碰触的点,或许当时年轻、或许当时无法改变,他才会避谈一切,当年他没有能力阻挡风浪,只好避开,现在他的羽翼丰满,可以乘风破浪,风浪于他再不是威胁。」
阿疆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杨特特,你完了,彻底完了,才几天你就被他收服,算了算了,以后你再被他欺负,不要跑到我面前哭。」
「阿疆,不要这样……」
「我就要这样!杨特特,我告诉你,你有多气蔓姨,我就有多气你,都是扶不起的烂泥!气死我了,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转身就走。
阿疆丢下的话让特特陷入深思,然后她打了电话,认真地跟妈妈剖心对谈。
最后,说服特特放下仇恨的是妈妈那句——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生气,甚至痛恨我的懦弱,可是在爱情面前,我无法坚强,即使他对不起我,我也无法阻止自己爱他。」
蠢毙了!简直是令人发指的笨,但是……妈有错吗?即使那些年,她始终认定蒋默安对不起她,她也无法阻止自己爱他。
张看护理解地笑看她,拍拍她的手背说:「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对于爱情这种事,你不能跟它对着干,只能顺应情势。」
特特苦笑,很烂的说法,但……唉,就是这样呀。
特特输入密码,登入帐号,打开信箱后,里头果然有一封一年后的蒋默安回给宁宁的信,寄件日是二0一六年六月十二日。
我是等等的父亲,这件事,是特特告诉你的吗?
蒋默安接过电脑,案下回复。
From:蒋默安
Sent:2016/7/1
To:蒋默安
这是特特的信箱,我是蒋默安,我现在和特特在一起,我想你已经注意到,这封信来自二0一六,你心里有任何疑问吗?
以我对自己的认识,我相信有的,只不过你一定想方设法,试着找到任何能够符合逻辑的理由来解释这封信。
但我必须告诉你,没错,这封信确实来自二0一六。
在我告诉你整件事情之前,我必须确定你真的是蒋默安,所以,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是什么事情,让你决定不当医生?
第二,你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和母亲个性相像?
第三,你为什么会爱上特特?
如果你能够收到这封信,且回答正确,那么我们就有合作空间。
将信寄出,蒋默安立刻打开自己的电脑信箱,过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信没有传送过来,那是不是代表……
他与特特面面相觑,紧张得说不出话。
「收得到吗?」特特问。
「不确定,但我们必须弄凊楚这件事。」说到底,他还是介意这个不合逻辑的逻辑。
「如果那只是个恶作剧?如果那是个缜密的设计?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我们?」
她的惊惶忧惧让他舍不得,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变成一只无忧无虑、自在快乐的小兔子,可是现在,生活又把她压得小心翼翼。
「就算有,也不必害怕,因为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他笃定的口气安了她的心,是的,她再也不需要害怕,有默安、有阿疆,还有章律师、江律师,以及等着给自己交代的……父亲,她有太多的力量在背后支持。
叮!有新邮件。
两人互望一眼,眼底有着忍不住的笑意。
From:蒋默安
Sent:2017/7/1
To:蒋默安
我是蒋默安,我还在公司上班,是的,我心里有过疑问,但我找不到任何合逻辑的解释,只不过能够和杨宁联络上,就算再荒谬,我都愿意接受。
同样地,我也必须告诉你,我的信确实来自二0一七。
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第一,是什么事情,让你决定不当医生?
Ans:八岁那年,管家请假,母亲带我到医院,我看到刚从手术房出来的父亲,他的衣服上染满鲜血,我吓到了。此外,我在母亲的诊疗室里看见许多愁眉苦脸的病人,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绝对不要做这么可怕悲伤的职业。
第二,你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和母亲个性相像?
Ans:国一,我发现自己有严重的控制欲,我试图说服老师取消随堂考,用多数没有准备充分的同学去压制准备充分的同学,我达到目的,成功掌控局面,让我有满满的成就感。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口才的重要性,便省下零用铑,跑去补习班上说话课。
第三,你为什么会爱上特特?
Ans:第一次见面,我算得她像只兔子,她转身快跑的时候,绑在后脑的小马尾毛茸茸的,让我想起球球,虽然我冷言冷语拒绝地,但她是第一个接近我却没有让我觉得讨厌的女生。
我的回答,通过你的考验了吗?如果通过,请尽快给我回信。
读过这封信,就算特特有再大的怀疑也都消失了。
「是他吗?二0一七的蒋默安?」特特急问。
他点点头,回答,「是二0一七的蒋默安。」说话同时,他按下回复。
From:蒋默安
Sent:2016/7/1
To:蒋默安
你会记得这帐号,是因为你还在不断写信给特特对吗?只是写好的信都没寄出去,全部留在你的草稿夹里。
你是个可怜的男人,在她天天写信给你的时候,你累到没有精力看、没有精力回,后来你想写信了,却连个可以看的人都没有。
这叫做报应!
算了,我没时间骂你、我讲重点。
你之前寄的信和楼案,收到的不是二0一七的宁宁,而是二0一六的特特。
二0一六年六月,特特还没有失踪,蔓姨还没有死亡,她却收到你寄来的信与档案,她以为是恶作剧,直到育襄google「蔓特宁花坊」找到蔓姨,告诉她董事长的病情,特特才开始正视这件事。
特特找了郑品疆陪她们母女三人到上海,可意外依旧发生了,但因为有事先做准备,所以情况和挡案及信里描述的不一样。
如今特特的脚骨折,蔓姨却躲过一劫,肇事者被现场抓住,经过审讯之后,可以确定这是谋杀,不是意外。
董事长已经知道这件事,并让江律师和育襄尽全力调査,这是目前的进度,你那边呢?有没有可以提供的线索?
信件寄出后,特特轻声问蒋默安,「可以告诉我,球球是谁吗?」
她居然只注意到这个?蒋默安失笑,「它是我的宠物,一只纯白色的兔子,它陪了我三年。我并不是从出生就不喜欢讲话,是父母工作太忙,没人理我,那个时候的我,只能面对一个板着脸孔、不爱讲话的管家,幸好有球球,它引出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在认识你之前,它是唯一一个让我学习怎么付出爱的对象。」
听到他的回答,特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自己居然因为像兔子,才没有被他排拒?可是想到那个只能对兔子说话的小小男孩,她的心就微涩微酸。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让我吃那么多次闭门羹?」
「球球死掉后我很伤心,我发觉爱或付出都不是一件好事,一旦对方离开,那种难受会让人痛不欲生,因此我决定明哲保身,不要喜欢任何人、不要把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我认为保持冷漠有益于身心健康!」
「你的理论很……特殊。」她吐吐舌头,说得小心。
轻轻揽过她,蒋默安在她耳边说话,「你要说的是奇怪吧?不付出就不会痛,当然也得不到快乐,善与恶、哀与乐,往往是一体两面,相牵相系。
「我在你身上快乐过也痛过,我把快乐留在记忆里,把痛苦拿来叮咛自己,再也不要况溺于爱情游戏,所以我不要其他女人,只要你还在记忆中鲜明就足够。
「也许有一天,我老得开始害怕孤独,我会娶个妻子、生下孩子,但是爱情,再也不会在我的生命中占据分量。」
轻轻回抱他的腰,特特低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你有机会的,你可以用下半辈子,弥补我这六年的损失。」
特特正要点头允诺,叮!信又来了。
她一拍手,急忙打开信箱。
From:蒋默安
Sent:2017/7/1
To:蒋默安
特特伤得重吗?医生怎么说?育襄给的资料上说,她和郑品疆并没有结婚,为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同居?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讯息,对于特特的身世,我也是不久前才从董事长电脑里偷出来的楼案知道的,目前育襄正准备回台湾追查宁宁的下落,但愿特特不是失踪,而是为了保护宁宁,姊妹一起迁居。
在公司方面,我最近发现江莉雾和崔嘉伟过从甚密,目前我正找人盯着他们。依你那边的日期,这时候你应该被骇客弄得头昏脑胀,虽然及时阻止骇客为祸,但是再过不久,他还会进行第二波行动。我在二0一六年的九月才抓到他,他是业务部的副理,宋扬。
这一年,我持续推动瑆璨集团进入国际市场的计划,目前略见成效,给我一点时间,我把过去一年做的事情整理成完整档案寄给你。
你需要任何帮忙,请告诉我,但也请详细告诉我,特特的状况,好吗?
读完这封平行世界的自己寄来的信,蒋默安望着特特,问:「我可以告诉他吗?告诉他,我准备把你重新追回来?」
特特脸红了,没有回答。
他霸道地替她做了决定,没办法,他多少遗传了母亲的专制和控制欲。
点下回复时,特特说:「你告诉他我作过的梦吧,虽然梦境里最后的一幕是我受伤,但迷迷糊糊间,我看见凶手离开,有人来救我,我的意志力很强,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回到宁宁身边,所以我相信我没有死,我一定和宁宁在一起,让他去我外祖母家找找,我们也许在那里,还有戴苹的事。」
「知道了,我会告诉他。」
蒋默安开始写信,他把这几天的事情写得巨细靡遗——从父女见面、出车祸、和郑品疆那场惊天动地的架,虽然他没告诉董事长未来会发生的事,但董事长已开始对杨嘉、杨瑷心生怀疑。董事长同意隐瞒蔓姨母女没死的消息,而她们死亡的假消息也从各种管道传了出去,饵撒下了,就等着鱼上钩。
虽然打字速度够快,这封信蒋默安还是写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寄出。
刚盖上电脑,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等不及蒋默安开门,章育襄先一步闯进来。
看见特特,章育襄不说正事,反而先对着她抱怨一通。
「天啊,特特,我没见过比你妹更难搞的小屁孩,我宁可去跟杀人犯周旋,也不要去感化她!」
他夸张的口气让特特忍不住笑出声,宁宁确实有把人搞疯的本事,「她欺负你了?」
「我没那么容易被欺负,不过她……算了算了,不说了,有空你帮我给蔓姨打个电话,说我已经订好后天的机票,我打算先送她们走。」
「宁宁肯定不想回去吧?」
「对啊,她逼我再带她到医院见董事长和你一面。」
「不行,太危险。」蒋默安拒绝。江莉雰已经回到上海,好不容易消弭她的怀疑,现在哪能再添乱?「你不会答应她了吧?」
「除非我脑袋有洞才会答应她。」打开冰箱,他从里面拿出一瓶水,仰头咕噜咕噜喝光光。「我怕她偷跑,便跟郑品疆借几个人守在别墅里。」
「放心,我妈在,她不会使坏。」特特替宁宁说话。
「她最好有你说的那么乖。对了,默安,我过来是有两件事告诉你,第一,肇事者的户头里汇来了三十万人民币,我已经查到汇款者,猜猜是谁?」
「崔嘉伟?」
「不是,是杨嘉……等等,你怎么会想到崔副董?」
「先告诉我杨嘉的事。」
「下午我査到这件事后就开始打电话,我不断拨杨嘉的手机,打了十几通,他终于接电话了,可他的声音有点飘忽,讲话前言后语接不大起来,像吸毒似地,我告诉他董事长的病情,故意说得很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人定位他的手机。你猜,他在哪里?」
「上海?」
「对,接着我开始拨打家用电话,董事长在上海有十三处房产,我一通一通拨,果然他接电话了,我掐细声音假装推销东西,他骂了两声后挂掉电话,但我已可以确定他就在静安区的别墅。」
「很好。」那么之前把他排除在凶手外的理由就不成立了。「第二件事呢?」
「我已经采集到杨瑷的检体,刚去过董事长那边,他同意做DNA比对。」
「这样的话,江莉雰不会怀疑?」特特问。
她现在只在乎的是妈妈和宁宁的安全,其他的可以搁在后面。
「不会,杨瑷被采集检体的事,不败说给别人听。」
「你怎么办到的?」
「我找人假扮公安去她的住所逮人,理由是怀疑她吸毒,然后就把她拉到医院采集检体,她吓得只会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闹着要找爸妈?」每次遇事,她只会哭爹哭娘,这次这么乖?不对劲。
「没有,所以我合理怀疑,她确实有吸毒。」
「这一招也可以用在杨嘉身上。」
「我会派人在静安区的宅子附近守着,只要他进酒吧,同样的把戏我就再玩一遍。好了,快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到崔嘉伟的?」
蒋默安不解释,直接打开电脑,让他看那些信。
半晌,章育襄无语的看着蒋默安,然后不停摇头摆手,固执地说:「我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这件事。」丢下话,他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