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老板,彭福泰,莫约五十开外,人如其名,长得福福泰泰,知道她原来是对门那突然冒出来‘抢饭碗’的名医之后,也没把她给轰出门去,反而重金礼聘,延揽她为万福堂内另一位坐堂的女大夫。
正有此意的她,索性谨遵照办啰!
柜台药师,华甄多,同样人如其名,嘴大、话多,唯一的个人嗜好,是在工作闲聊之余,拉着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闲嗑牙。
好比现在……
“他是一名鳏夫。”华甄多压低了嗓,神秘的又道:“还是连任的喔!”
哇塞哇塞……这真是大爆料呀!
没想到在这小小药馆之内,还有人比她命更硬哩!
“还是连任的?”这一句话带给柳绢儿莫大的好奇,不禁跟着嘴碎了起来:“他到底都害死了几条冤魂呀?”
挠了挠脸颊,华甄多神情颇不自然的回应道:“也不算是害死啦,每一个都是意外。”
只见华甄多抬起头来,目光在四周兜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俩人窃窃私语之后,这才压低了嗓,神神秘秘的道来……
“他第一任妻子,是忽然暴毙于迎亲的半途、第二任妻子则是还没来得及过门就得病死了、第三任妻子胆小,是让花轿前鸣道的炮竹声给活活吓死的!第四任妻子比前头的都机灵多了,在得知自己即将被爹娘许配给左大夫之后,连夜就跟着情夫私奔了!”
“跑了?”柳绢儿听得津津有味,拉来一把凳子,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便与华甄多一同守在药柜前嚼起舌根来。“后来呢?”
“后来连同那女子的情郎一并都给活逮了回来,深知女儿铸下大错,受过左大夫恩情的王老汉,自知对不起左大夫,亲自毒打不孝女儿一顿之后,更是连夜将女儿揪来万福堂前,命女儿向左大夫负荆请罪!可咱们左大夫心地仁厚,非但没有怪罪对方,还送了一份名贵药材当贺礼,给了那一对新人。”
听到这里,柳绢儿一脸目瞪口呆,不是为左靖南那成人之美的宽容,而是为他能连续‘搞砸’四段姻缘,而感到啧啧称奇!
不过,似乎还没完……
“直到半年前,经由媒妁之言,咱们左大夫终于有了一位貌美如花的第五任妻子,婚前那姑娘对咱们左大夫也是体贴有佳、温柔贤淑,岂想厄运还是降在这一对璧人身上,最后离奇死于洞房花烛夜。”
华甄多回忆的说道:“当时新娘死状甚是凄惨,两管鼻血爆冲,是心脏麻痹死的……”
鼻血爆冲?
心脏麻痹?
死于洞房花烛夜?
“怎么,左靖南的那话儿……有毒吗?”否则好端端的,新娘怎么就数症齐发,暴卒死了?
难不成,那天下第一奇毒……竟是左靖南?
这时,华甄多突然开始朝她挤眉弄眼,暗示她不要再问下去了,她不解,仍是继续追问着。
“华大哥,你还没跟我说说,左靖南那话儿,究竟有毒无毒呀!”她不断扯着华甄多追问,而他却是开始支吾其词、目光闪烁,最后还在药柜前假装忙碌了起来。
突地,一道醇厚的嗓,由她身后扬起……
“我那儿没有毒。”
一字不漏,将俩人方才对话内容全数听入耳里的左靖南,唇角不断微微抽搐,提醒道:“柳姑娘会有此猜忌,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你们谈论的声音实在太大声了,别忘了,药堂内还有问诊的病患,不宜太过喧哗。”
早在他为病患们看诊之前,就听见这俩人躲在药台后,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待他一走近,这才赫然发觉自己竟是这两家伙口中闲嗑牙的重点人物!
这俩人,一个是药铺新聘的坐堂大夫、一个是司药人员,在公开场合谈论这种是是非非的话题已是相当不妥!然而这鬼ㄚ头,竟还大大剌剌地将男人那极度隐讳的地方,一句又一句,深怕街坊邻居会听不到的音量,大大声地问了出来,瞬间引来旁人阵阵侧目……
眼见被活逮个正着,华甄多一脸尴尬,连忙推卸的道:“是柳姑娘硬要问的,不关我的事,我晒药去了。”
说完,华甄多抱起脚边一捆药材,脚底抹油地闪人了,而柳绢儿仍是一脸坦坦荡荡,既不躲、也不闪,还当着当事人的面,直接求证。
“倘若你那儿没毒,怎么连一任妻子也保不住?”柳绢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是意外。”
“五次都是意外。”她挑眉一问。
“四次。”他坚持,“还有一位活得好好的。”
“可你也不能否认,只消与你沾上关系的女子,似乎都没啥好下场啊!”严格说起来,是生存机会渺茫。
“你也认为我会残酷的害死自己的妻子?”他给了她一个戏谑的笑,但那眼神却是深感无奈的。
他的神情变得很灰暗,当她发现他眸中的落漠与失意时,她突然有股强烈的愧疚感,后悔不该用那么尖锐的语气向他提出疑问。
糟,她会不会问得太过火了呀?
见状,柳绢儿一张粉嫩嫩的小脸上,不禁堆满了歉赧之色,正想开口道歉,眸光忽被堂外一抹由ㄚ鬟搀扶着进屋的纤纤娇影所吸引,定睛一瞧,这才让她发现,自己又遇上一位长安故人了。
刘芊芊,礼部尚书之女,打小俩人在私塾里习字读书时,就互看对方不顺眼,经常设计恶整对方,彼此不对盘到了极点。
但那些小仇、小恶,并没有让她对刘芊芊怀有任何怨恨之心,真正教她与这坏ㄚ头结下梁子的是,当年刘芊芊因气不过被她小小恶整了一道,竟向自己的尚书爹爹告状,说她是衰神托生、祸星转世。
这让原本就怀有私心的礼部尚书刘三郎一听,竟把脑筋动到了她身上,遂而连夜向皇帝建议,让不管年龄、外貌,均与原本拟定和番的公主相仿的柳家三女,取代出嫁异邦。
想当然耳,皇帝为了爱女,欣然同意了这项建议,而她那个贪恋权贵的爹爹为了家业更加壮大、辉煌,也应允了朝廷,达成了这一项残酷的卖女协议。
一去六年,她在异域所受到的非人对待,曾经让她生不如死,当她顶着严冬酷寒,由一位和亲王妃沦为难民,背井离乡流落异域,与野狗争食时,她誓言,即使自己的肉体死了,魂魄也一定会回到长安来,向那些曾经利用她的自尊、年华、无忧的幸福来换取自身利益的恶人,逐一讨回公道!
所幸苍天有眼,一连串的不幸际遇,让她在西域识得高人,不但习得一身奇幻蛊术,也让自己得以远路迢迢、再度顺利重返长安城。
原本此次回到长安,是为办妥师尊所交付之事而来,想到不冤家路窄,偏偏给她遇上了这么一冤家,此仇不报,更待何期呢?
望着那一抹柔媚的纤影款款走来,柳绢儿心中酝酿了一番,菱唇略掀,嘲讽一道:“只怕那前仆后继、愿与左大夫缔结鸳鸯之好,欲想为自己‘制造意外’的人儿还是不少呢!”
闻言,左靖南不解的觑向她,还来不及开口寻问,身后即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柔唤。
“左先生,您今日坐堂吗?”
想那刘芊芊平日就是个刁蛮自大、盛气凌人的官宦千金模样,今日居然一改常态,细着嗓子、柔柔缓缓地说话,一对狐媚的眸儿还时不时勾缠着左靖南的目光,让一旁的‘旧识’柳绢儿见了,着实在心中暗暗嗤笑!
这死ㄚ头片子,打小就懂得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外貌与家世讨好自己喜欢的人,想不到六年不见,这女人狐媚的功力也增色了不少,看着她凝觑左靖南的神情,好比在她碗里的一块肥肉一样,令有意坏她好事的柳绢儿,忍不住出招了。
“今日药馆由我坐堂,就让我为姑娘看诊吧?”柳绢儿故意挡在左靖南之前,一阵抢白。
只见那礼部尚书家的仆人如主子一般,也是个看人下菜的角色,蓦见跳出了个鬼难缠,立刻就机伶伶地回顶了一句。
“就凭你?”但见那ㄚ鬟小小年纪,气焰却不小,一对眸子上上下下瞟了柳绢儿一圈,不屑地冷哼了句:“女子如何能坐堂诊病?况且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岂容让一个师出无名的小小郎中诊病?”
“郎中?”还小小的?最可恨的是,竟还敢说她是师出无名?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倘若师尊在此,以为他老人家会白受这个气吗?正想发飙,替师尊讨回一点颜面的柳绢儿,又听见一抹娇柔软嗓,低声下气地向她陪不是。
“对不住,小ㄚ头口无遮拦,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刘芊芊完全展现出自名门闺秀的大度,话声清悦动听,仪态娴雅,软言的解释:“只是我这病症长久以来都是让左先生给诊治的,论病历,我想左先生应该会多了解一些。”
一个软钉子丢来,顿时堵得她气噎,而那ㄚ头却从头到尾连瞄都没瞄她一眼,一双眼睛像是被盯住了,死死黏在左靖南那家伙身上。
最教人气结的是,那个‘神医’突然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眉宇间还略带一丝笑意,体贴入微的问:“芊芊姑娘是不是又犯头疼了?”
“嗯,从昨夜就开始了……”
“赶紧坐下,我先为你诊个脉。”
“有劳先生了。”
就这样,一个亲切真诚、一个柔声娇语,俩人俨然一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模样,尤当他对刘芊芊微笑、对她轻声低语、用一抹温柔怜爱的眸光看着她时,柳绢儿只觉一股莫名的怒气,从她胸口深处逐渐漫延开来……
刺眼。
非常、以及、相当、无法忍受的--刺眼。
眼前这个画面,除了脑海中所浮现的这两个字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更加强烈的感受。
当那俩人恍若旁人般,细语调笑的时候,她更有一股冲动,想将手边的药钵直往左靖南那张俊脸上砸去!
尤其那一抹始终挂在他唇边的半丝微笑,直教人越看越不爽呀……
“笑、笑、笑!”牙齿白呀,真不晓得那俩人搞什么名堂,什么鬼笑话有那么好笑?
“哈哈哈……”
“再笑大声一点,最好让整条大街的人都能听见!”原来那神医放着正经事儿不做,只懂得跟富家千金调笑、尽闲扯淡。
“哈--哈--哈--”
“最好笑破肚皮,肚破肠流,一命呜呼。”她也不会出手相救的!
“哈哈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