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操作久了也要停下来保养,何况是人?”俞东彦一副理所当然,说得煞有介事。
“小灵出道五年,一直都没好好休息过,这场大病把她弄垮了,她感到身心疲惫不堪,所以才会想暂时离开一下,回校园进修。”
邹焯文半信半疑,端详着他思忖。
自从水灵在二十三岁生日那晚病倒,俞东彦就变得怪怪的,常常失魂落魄,开会在发呆,录音频频出错,公司上下有谁看不出他在担心小宝贝的病情?凭他的直觉,他们之间必定事有蹊跷。
“你别和我开玩笑,让她这么一走了之,肯定吃上官司,违约金由谁来付?”
商人不做赔本生意!邹焯文口吻透露着公事公办,就算和东彦的交情再好,他也不能偏私。
“我来付。”俞东彦不会要好友难做。
“你?”他的老神在在教邹焯文一肚子火,他根本就早已决定好,现下不是来找他商量,而是通知他这个老板大人。
“就算你不介意倾家荡产,我也不会让公司信誉受损,平白蒙受损失。”
俞东彦在心里叹一口气,早料到他不会轻易放人,他只好翻出旧账。
“你还记得五年前的打赌吗?”
五年前?邹焯文恍然大悟,他们当年曾打赌水灵出道时,是否需要借助酒精的力量才能上台献唱,结果,他输了。
“你竟拿这个来压我?”邹焯文很不服气,虽然愿赌服输,他不会出尔反尔,但他很失望好友会公私不分。
其实俞东彦并不想以此迫他就范,但他实在没法子,才出此下策。“我只要求你通融世代的合约,放小灵休息一年,其他违约问题和损失我个人会承担,你不必插手。”
既然赌注是要求输的一方做什么都可以,邹焯文不得不答应,不过他不会见死不救,真的要东彦负责全部损失、独立承担问题。
再说,只要他动用世纪国际的影响力,给予客户其他优惠和方便,他们不会不给面子,和世代音乐闹上法庭。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这样不择手段替她争取休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邹焯文再看不出事态严重,也枉为他的挚友了。
“我刚才说了,她需要休息……”
“不要再和我打官腔。”邹焯文受不了地扬手打断他。“她受了什么刺激,非一走了之不可?”
俞东彦缄默,目光闪烁不定,“我打算和谢佩霞在今年年底结婚。”
“你疯了!”邹焯文再次用力拍桌子,明显一次比一次重。
俞东彦不理会他的指责,迳自说下去:“放心,你这个伴朗跑不掉。”
“你头壳是不是坏掉了?”邹焯文气炸。
俞东彦置若罔闻,还轻松笑言:“我年纪也不轻,是时候‘自掘坟墓’了。”
“别和我来这套。”邹焯文看得明白,“就算你拒绝一个女人,也犯不着跑去结婚。”
俞乐彦收敛笑意,认真地回答:“要让那样专情的女人彻底死心,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邹焯文二话不说,跨步过去,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满眼鄙视。
“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回家,好让另一个女人死心,牺牲掉别人的幸福也在所不惜,你这个自私的男人,别让我瞧不起你!”
俞东彦神色一黯,为自己辩护:“我会做个好丈夫。”
“你以为尽责地和她上床、对她好,她就会幸福吗?没有一个女人想要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更受不了丈夫心里面只有另一个女人。”这个道理他怎会不明白?
“感情可以培养,夫妻相处也可以有很多种模式。”俞东彦自知理亏地别开了脸。
他又何苦和自己过不去?邹焯文重重地摇晃他,“其实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水灵吧?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的感情?”
俞东彦不悦地蹙紧眉,用力扯掉他的手,“你不懂。”
邹焯文明白,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你不要再耿耿于怀自己的过去,勇敢地放手去爱吧。”
“我只想保留一点尊严,让我还能在她面前抬起头来。”俞东彦苦笑,这就是他的心愿。
他何需如此卑微?“为了自尊和颜面而舍弃幸福,值得吗?”
“连我自己都不能面对、接受的过去,要我怎么对她启齿?”俞东彦知道自己如何也摆脱不了这个枷锁。“我这种肮脏的男人,不配拥有美好的她,她应该有更好的男人爱她,我只要她得到幸福便心满意足。”
邹焯文认为他在钻牛角尖,“她的幸福不是由你来决定,而是由你去给予,你应该亲自让她幸福。”
没错,如果可以的话,俞东彦也想亲自给她幸福,然而——
“我不能给她幸福,我失去当男人的资格。”他用大掌抹了一把脸,初次对外人说出这个不为人知的耻辱。“我不能生育。”
“怎么可能?”邹焯文极为震惊,心神整个被僵住,他……
俞东彦瞥一眼瞠目结舌的好友,替他解惑,“我动过绝育手术。”
回过神来的邹焯文也自觉太失礼,反应有点过度,赶忙镇定地分析难题的解决方式。
“现在医学高明,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何况世事无绝对,就算动过手术,也有意外怀孕的可能。”
“没错,不过机率并不高。”俞东彦去医院检查过很多次,详细了解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现在不是悲观的时候,邹焯文不放弃鼓励好友,“又没人规定结婚一定要生小孩,这么喜欢小孩的话,可以去收养,要多少个都可以。”
“谢谢你建议,我会考虑。”俞东彦认为婚姻的话题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小灵的事情就这么决定,我会照计划办。”
“喂,我可还没答应你……”邹焯文对着他的背影徒劳无功地大叫。
真是的,这个冥顽不灵的男人!不育有什么大不了?曾经龌龊又如何?谁没有过去、谁不曾堕落?他尝过的腐败黑暗已经过去,为什么要害怕迎接光明?
半年后
位于东部临海的某个乡镇,宁静的午后海风徐徐,一家独栋的花园洋房,有个美人儿坐在露天摇椅上,一边享受温煦的阳光,一边细心阅读风景。
这是水灵叔叔婶婶的家,不过严格来说,物业是登记在水灵名下。
虽然她当年购买这栋洋房时,原就是要送给叔叔婶婶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不过俞东彦却坚持不能把业权给他们,因此业权持有人仍然是水灵本人。
她当时并不明白俞东彦的用心,后来方雅告诉她,那是因为老师要避免他们把物业转让出售,不然她偶尔想回来走走,就会无家可归了。
方雅还告诉她,叔叔婶婶不时会跑去向俞东彦拿钱,老师不想她操心,所以一直隐瞒着她。
俞东彦在私底下为她挡掉多少麻烦事,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她全不知情,包括这次突然不辞而别,相信他一定也替她承担了不少责任。
当初她走得那么急,连记者会也没召开,只拍摄了一个告别片段,再配上合成声带简略地交代,就跑到东部躲起来,势必造成相当大的轰动。
那时记者们夜以继日守在门外,不停要求采访报导,全靠方雅挡下,她才能安心休息,平安躲在宅内一个月没露面。
还有,如果不是方雅耳提面命叔叔婶婶他们,绝对不能泄露她失声一事,可能事情早已曝光,带给演艺界更大的震撼。
“小灵失声这个秘密要是传出去,等于是欺骗大众的罪行,她以后也不用回去演艺圈了,所以无论如何你们都得替她保守秘密,为了大家更美好的将来,一定要齐心合力帮助她康复。”她还记得方雅当时是这样交代的。
想不到方雅说的话这么有说服力,叔叔婶婶对她的态度好得没话说,简直视如上宾招待,而且相当关心她的病情。
她不负众望,在两个月后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不过仍然唱不了歌。
那时方雅叮嘱她不用操之过急,只管放松身心,好好调养身体,还为她找来一些短期课程修读,她也很快习惯了这种悠闲的校园生活。
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俞东彦,她的心还是会痛,她真的很想他,很想听听他的声音、碰碰他的大掌、躲进他怀里撒娇,现在的她才明白,原来思念是这么苦涩、这么心酸。
他好吗?可会记挂她?还是正忙于筹备婚礼?
水灵仰望长空,她终于想通了,她喜欢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所以只要他能幸福,她都无所谓。
即使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不能再拥有他的关爱,她仍会努力,努力找回自己的歌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动人声音,然后返回有他的世界里,在旁默默看着他,她便心满意足了。
突然一抹高大身影出现,久违的男人一派潇洒帅气,稳步走向她。
“好久不见。”邹焯文朝她点头微笑,然后仔细打量她。
她剪掉那头飘逸的长发,及肩长度的直发清爽可人,身形明显消瘦,但气色尚算不错,看来过得挺好,相对俞某人,她的情况好上一百倍。
“是……好久不见。”水灵回过神来,感到纳闷又不安。“邹老板怎会亲自来找我?”
邹焯文迳自坐在摇椅的另一边,伸长腿,右脚搭着左脚足踝,双手枕在后颈,遥望蓝天白云。
“有时间的话,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不过并不是什么动听的童话故事。”
嗯?他来说故事?水灵双眼透着疑惑,静待他开口。
“有一名小男孩,本来出生在富裕家庭,备受家人宠爱,小男孩聪明伶俐又很有音乐天分,钢琴、小提琴无一不精通,更醉心于创作音乐,他自小已立定志向,将来要成为一位出色的音乐人。”
这是……水灵心一突,察觉故事的主角经历并不陌生,便竖耳聆听。
“可惜好景不常,小男孩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场巨变,改写了他的一生。”
邹焯文停了一会,才继续缓缓道出。
即使被俞东彦怨恨,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他也不会后悔,那些他说不出口的过去,难以启齿的秘密,就由他来代劳好了。
接下来听到的故事,教水灵难以置信,震骇惊恼、心酸疼惜、悲哀难过,最后化为伤心的泪,她从没想过她的挚爱竟要承受这样大的痛苦!
被多管闲事的人搅和后,俞东彦的良心很难安落,他不能再误人误己,任意牺牲别人的幸福,所以最终还是和谢佩霞分手,婚事也告吹了。
而在这大半年里,他如常工作应酬,生活依旧精彩忙碌,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把工作行程排得密密麻麻,每一秒钟都不肯放过,好像非把自己忙坏累垮不可。
长期维持紧凑忙碌的非人生活,身体自然吃不消,他明显憔悴许多,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但他却无意改变。
不让自己有时间休息,便没空胡思乱想,更不用相思成灾!
他虽然已经适应突然变得空荡寂静的家,却承受不了心中的空虚寂寞,每夜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家,他总会不自觉往小灵的房间留连不去,大多时候是和衣倒头便睡了。
时间越久,他越觉心灵干涸,越加牵肠挂肚,朝朝暮暮想着小灵的身体可好、生活是否愉快、是否还伤心难过、已经忘记并放下他了吗……
千百个问题在心里反覆辗转,教他很想不顾一切跑去见见她,亲眼看看她的近况,好让他安心,真正放下她。
身为监护人,即使他去探望她、关心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只要不让她发现,这些见不到她的日子、没有她的世界,他被想念逼得快发疯,被煎熬迫得快抓狂。
可惜的是,他不能保证当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能压抑得下所有情绪渴望,不会去碰碰她、抱抱她、甚至是吻她,他没信心维持自制,克制不让感情失控,所以他不能去见她。
他唯有继续压抑,更加拉紧身心每一道神经,不让自己松懈散漫,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有丝毫放松,便会完全崩溃,过去的所有用心全都白费。
就是这个强烈信念,让他一直忍耐至今,不管如何辛苦难过,他都撑下去了,相信只要他能冷却感情、麻痹感觉,再过一点点时间,他一定可以做到,那么当她回来的时候,他便能神钯自若地面对她,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绝对会办到!
不过世事往往没想像中如意,俞东彦这天回到办公室,瞥见桌面上摆放着一张鲜红夺目的喜帖。
谁要结婚了?他深感纳闷,坐下来后,打开喜帖,一对新人的名字教他当场错愕,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手也在颤抖。
怎么可能?一张小卡片滑下,他随即打开来看。
老师,我要结婚了,婚礼会在下个星期举行,希望你能抽空出席。
虽然我没有征询你这个监护人的同意便擅自决定,但我相信你一定会赞同,因为叶守是个可以托付一生的好男人。
他年青有为、才德兼备,为人善良温柔、细心体贴,总之就是个一百分的好男人,而我何其有幸,能够获得这种无可挑剔的男人垂爱,所以我实在找不到不嫁给他的理由。
或许我现在还不爱他,毕竟我们相识日子尚浅,彼此了解不深,但我相信要爱上他并不困难,幸福就在我眼前,所以请你放心。
小灵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俞东彦脑里一片空白,一时转不过来。
小灵要结婚?她要嫁人?什么叶守、什么完美好男人?
可以找到一个这么好的男人,有个好归宿,他该替小灵感到高兴才是,并且衷心祝福她,然而他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Shit!什么教不得不嫁,要爱上一个认识不深的男人并不困难?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额际青筋暴现,快要气炸,终身大事怎么能草率?她这样糟蹋自己,教他心痛难耐!
俞东彦捏紧喜帖,霍地站起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