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美意,在下心领,听闻令堂近来体虚,你还是留着尽孝吧。」皇甫嗥月和颜悦色的婉拒,对于对方的家庭状况,竟是一清二楚。
「这……」虽然他的语气温和,脸上带笑,但谁都晓得这其实是个软钉子,方大人顿时脸色僵凝,竟不知该如何下台。
「在下今日进宫,是来译书的,这几日病着,进度蹉跎不少,恐怕得忙到夜里了。」皇甫嗥月忽然改变话题,眼神气度还是那般温和,但聪明人都晓得,他这是在赶人了。
方大人脸色更僵凝,虽扼腕没能攀谈太久,但也只能顺着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便打扰了,不过还请王爷多多保重,这春寒料峭,下回还是乘轿来吧,有轿也好挡风啊!」
金铉皇朝,只有皇亲贵族和一品官才能乘宫轿,可这气弱体虚的睿王爷偏要反其道而行,一年四季,总是步行入宫,实在令人百思不解啊。
「多谢方大人关心。」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着点了个头,便转身跨过门槛,进入书斋。
后头,楼西和印欢也跟着进去。
眼看着那颀长的身影就要走远,一直处心积虑想讨好皇甫嗥月的谭大人,顾不了宫廷礼仪,忙不迭厚着脸皮喊道:「对了,下官听说您府上桃花——」急促的话语,在印欢回头的瞬间,竟断了声。
原本印欢就不喜引人注目,自一入宫,便特意走在皇甫嗥月的身后,结果谭大人这一喊,走在后头的她头一转,正巧和三人打了照面。
看着痴愣的三个人,她蹙眉不语,倒是皇甫嗥月快步走出书斋。
「谭大人,还有事?」他温声询问,高大的身影,无巧不巧竟将印欢完全遮覆住。
「呃,是这样的……」虽然已是看不见,但谭大人却忍不住往印欢的方向多看了几眼,眼神有明显的痴癫。「下宫听说您府上美人娇艳……下不,是桃花娇艳,不知这几日是否能……」话说不到三句,又往一旁瞧了过去。
见状,皇甫皡月不禁黑眸微眯,忽然往前跨了一大步。
「谭大人的意思,是想到在下的府上赏花?」
没料到他会突然贴近,谭大人吓得几乎从原地跳了起来,其他两人,不禁也从惊艳中回神。
顺着那看似温文儒雅,实则蕴满慑人魄力的身躯往上望,三人张口欲言,可一口气却莫名梗在喉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桃花绚烂,确实引人,不过各位大人又何必拘束小小的宅院?落霞湖畔,两岸桃花灼艳其华,衬着春花绿草、潋滟湖色,岂不更引人入胜。」皇甫嗥月似笑非笑的建议,语气慵懒,却莫名让人紧绷。
「这……是、是啊,王爷说的实在对极了。」三人只能干笑,却还是不死心,眼儿一溜,连忙又道:「那改日,不如就由下官租艘画舫,在那落霞湖上品酒赏花,届时还请王爷赏光啊。』「再说吧。」皇甫嗥月淡道,态度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定。
三人相觑一眼,还想说些什么,皇甫嗥月却抢先一步。
「时间不早,想必各位大人一定还有要事要忙吧?」
「呃……这……」
「那就慢走,恕在下不送了。」长袖一扬,皇甫皡月再也不客气,话声一落,不待三人反应,便迳自转身进入书斋。
看着三人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印欢唇角微勾,也转身跟上他的步伐。
书斋里,四面方窗外敞,竹帘半挽,窗明几净。
乌木精雕而成的卷头桌搁着一叠书信,还有几本写着不知名文字的书册,印欢只看了一眼,便绕过简朴大器的桌椅,来到西边高耸的书架边。
她快步走过各个书架,发现每个书架从底到上,至少藏书三百。
书籍种类包罗万象,史地政文、医农兵法……各类书籍,分门别类的摆放得整齐,而她的眼前,正巧是本兵书!水眸一亮,她立刻将书抽出,低头便看了起来。
卷头桌边,楼西忙着磨墨,皇甫嗥月见她一下就看得入神,不禁露出笑意。「印欢。」
他开口轻唤,她立刻抬头望向他。
无瑕澄澈的眼儿因精彩的内容,显得格外晶灿,芙蓉般的嫩颊漾着兴奋的酡红,令黑眸深处不禁掠过一抹黝光。
「过来这边坐着看。」比着身旁三尺远的软绸绣榻,他的嗓音轻柔得像是叫唤一只小猫。
她露出温驯的浅笑,点头朝他走了过去。
小巧的湖绿绣鞋踩在地上,轻巧得就像是蜻蜒点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坐到榻上,她便迫不及待地摊开书页继续阅读,雪白的细颈边,柔亮长发顺着窃窕的曲线流泻,就像是在月牙色的软榻上铺了一层湛亮的黑缎。
看着她坐得舒适了,他才噙着笑,慢条斯理拿起书案上的一封信,用银刀刮掉了上头的蜡泥,仔细阅览着上头谁也看不懂的异国文字。
案前,楼西始终默然无语,磨完了墨,便退到了角落,像尊雕像般无声站立。不一会儿的时间,皇甫嗥月便将所有信件阅览完毕。
搁下信件,他拿起小狼毫笔蘸了黑墨,不经思考,便一一将信件上提及的问题,精简的默在白卷上。
他的字体银鈎铁划、气韵雅凛,每写完一道问题,便在问题的后头写下一些建议。他的回答深入浅出,作提纲挈领式,让人一目了然。
金铉王朝疆域广大,属国、民族自然繁多,但历代先皇皆采怀柔政策,不强迫其改变语言文字,因此书信来往间,皆由典客译文之后,再传递给帝皇阅览。只是国家机密何等重要,历代典客几乎由皇族担任,只不过到他任位后,工作内容却多了点不同。
除了译文,他也搜罗各国、各族书籍,甚至派人潜入各国,写下他国风俗民情、四季收获,所见所闻皆得回报朝廷。
根据资料,他会评估出一些要事——若有国缺盐、粮,他便让户部将物资漕运于北,两国交商,不但丰盈国库,也能培养情谊,有利两国关系。
若有国忽然广收铜铁悍马,那便是兵部严加国防的时候,召军遣将、调兵于边疆,捍卫国土,保家卫民。
若有国发生天灾人祸,则吏部出使,以利诱之、以害警之,动之以情、说之以理,不花一兵二华,便可不战而胜。
正所谓知此知彼,百战百胜,以不战换和平,方是大同。
半个时辰过去,洋洋洒洒三篇谏文,终于完成。
待墨干涸,他将书卷细心卷起,拿了条黄绫缠红丝的穗带将卷宗系好,这才出声。
「楼西。」
「是。」楼西连忙来到书案前。
「将书卷拿到东苑,请皇上过目。」
「是。」领着卷宗,楼西先觎了印欢一眼,接着才匆匆离去。
门外,几只彩蝶翩翩舞过,屋檐下三只麻雀立刻睁大了眼,下一秒,便迫不及待的展翅俯冲而去。
随着一弯细羽飘落,两名宫女端着漆盘,悄悄地来到了书斋外头。
「王爷,婢女给您送热茶和点心来了。」
几乎在柔嫩的嗓音响起之前,印欢便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来到门边。
她爱书也惜书,即使才阅览到一半,仍是将书细心合上,轻轻的放在绣榻上,小心的不让书页有半丝绉摺。
「我来。」
从宫女手中接过漆盘,她轻声道谢,接着转身将漆盘端到了圆桌上放好,随后,又从袖里拈出一根细长晶亮的银针。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没有自她身上栘开过。
他看着她,拿着银针探入茶水里、甜饼里、松糕问,最后,她甚至捏起一块剔透软甜的桂花糕凑到了嘴边。
她微眯着眼,像是研究什么似地嗅着桂花糕的味道,接着又采出小舌舔了口那细润的甜粉,那粉嫩的舌尖,是那么的诱人,滑过柔软的唇办时,还留下了一道晶莹的湿润。
最后,当她小口咬下一口桂花糕后,他不禁起身,来到她的身边。
「好吃吗?」他问,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沈。
「谈不上好不好吃,我是在试毒。」她转身解释,语音虽淡,可嘴角边却有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显然是看了好书,心情正愉悦着。「虽然皇宫是你的地盘,不过今年你流年不利,凡事还是小心为上。这些都没毒,吃吧。」她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放到圆桌上,却将咬过一口的桂花糕,放到了漆盘上。
他没有立刻坐下食用点心,而是低头凝望着她。
虽然他的表情仍是如往常般温和有礼,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他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为什么愿意保护我?」他出声,无预警地打断她的思绪。
她先是一愣,然后才开口回答:「保护你,自然有我的好处。」
「什么好处?」他追问。
她抬眸看向他,正纳闷他为何对她的事这么感兴趣,却发现,他的眼神好深邃,也好……烫人!那种感觉,仿佛就像他在眼里藏了一块烙火,那炽热的温度,正透过了他的注目,不怀好意的想将周遭的一切都燃上火苗。
抚上微微烫热的脸颊,她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
「是家师最引以自豪的剑术,我若能好好保护你,他便答应传授给我。」语毕,她不禁抬头又觑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还是看着她,目光依旧过分灼热。脸儿更烧,她不禁迅速垂下眼睫,再次躲避了他的目光。
「你喜欢习武?」
「嗯。」她低头轻应一声,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缠绕着她。「快吃吧,再不吃,东西都要冷了。」她佯装若无其事的转过身,黑缎般的长发轻轻摇曳,扬出阵阵桃花香。
他没留她,只是低低轻笑。
嗅着那清雅的桃花香,他看过一盘盘的精致糕点,最后,却是伸手拈起漆盘上那缺了一角、看起来却是最可口的桂花糕。
对着那口缺角,他将桂花糕一口吞下。
「很香、很甜、很美味。」
听见他的评语,她不禁转身看向他,却是一脸莫名。
「既然好吃,那就多吃一些。」
「一口就够了。」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其他的,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