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新生家长座谈会的,几乎都是妇女,母亲、祖母或家里有身分地位的嬷嬷,从来没见过男人参加,他们这是……哪根筋不对?
“秦梓蔷。”秦璋报上名号。
亚初在册子上打勾后,道:“请进。”
进门不久,亚琛上前接待,道:“我带各位家长先逛一圈。”
这是个五进的大宅子,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约占整幢宅子的五分之四,前宅后院用一道矮墙隔开,后面是园长及其家属的住处,前面是幼儿园范围。
前面有四个院落,每个院子都有十几间房,最靠近大门的区块,分别布置了办公室、会议厅、图书室、室内游戏间,紧接着是教室区,然后是厨房、食屋、画室、体能教室、实验室等才艺教室区,最后一处则是教职员宿舍。
亚初、亚琛以及在会议室接待家长的亚继都是十来岁的男孩,年纪虽小但说话行事都有条有理。
“这里是户外游戏区,有秋千、平衡木、翘翘板、滑梯……是小朋友最喜欢的地方。”亚琛一面走一面介绍。
这时候孩子们正在上课。
“……大蛇扭动它的身躯,摇摆着三角形的头颅……”正在讲课的女先生动作表情非常夸张,她一面讲解一面朝小朋友走去。
“那是先生还是戏子?”秦宁满脸的不苟同。
亚琛轻声解释,“幼儿注意力很难集中,女先生必需要用夸张的语气和表情动作,以及大量教具才能吸引孩子。”
说完,一群人继续往前。
“这是我们的才艺教室。”
教室里,红发碧眼的先生拿着猫的图片问:“Can you tell me what this is?”
三岁大的孩子们齐声回答。“It is a cat.”
“Cat, cat, where is cat?”
他一问,小孩们立刻到处跑,在地板上寻找写有“cat”的圆圈圈,找到后伸脚踩住字卡。
“Good job!”
看着这幕,秦璋可得意啦。“我说吧,每个孩子都行的。”
当然还是他家昱哥儿最能耐,瞧!他喊得多大声、跑得多快。
亚琛介绍过环境后,将他们送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坐着十几名妇人,见他们进门,妇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口气里带着控制不住的兴奋。
“那是八皇子、宁王和威武侯,他们怎么来了?”
“宁王爷笑起来多好看啊,听说皇帝有意赐婚,不知哪家姑娘有这份幸运。”
突然间,这里从家长座谈会变成追星大会,低声分享着彼此的小道消息。
亚继为他们安排前方座位,并将册子交给他们。“这里面有本幼儿园的教育理论、师资介绍,各班级的课程表、餐点表,以及一旬的教学内容。”
待三人入座,有厨娘为他们送上一盘点心。
亚继介绍,“孩子年纪小,宜少量多餐,除中餐之外,上下午还会各安排一次点心,这是蛋糕、坚果塔、谷片棒……请家长们尝尝味道。”
点心分量少,但有七、八样,也够填肚子的。
秦璋捏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哇,味道真好,难怪昱哥儿这一年里长胖又长高,这六百两花得忒值,要不是只收六岁以下的孩童,他都想来上课。
见秦璋一口一个吃得欢,陆浔封挑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这一尝傻了,很甜、很软、很绵……是他吃过一次,却牢牢在心里记上一辈子的滋味……
秦宁的注意力不在点心上,他盯着正在讲解课程表的亚继。
他还是个孩子,但口齿清晰,态度自信笃定,满脸的聪明相,白皙秀丽的干净模样让人欢喜。
是株好苗子,若好好栽培必成大器,可惜窝在这个小小的幼儿园里,不知道有没有签下卖身契,也许该寻东家谈谈,别浪费了个好孩子。
“育才幼儿园已经开办三年,有七个班级,收二到六岁的孩子。依年龄分成幼幼、小幼及大中小班,幼幼和小幼各有两个班,五人为一班、每班两位教师,大中小各有一班,十人为一班,也一样有两位教师。
“每天早上到校后,先刷过一遍字卡,就可以到游乐区玩耍,每个孩子对文字的敏锐度不同,进度由孩子自己决定,因此字卡必须请家长准备,字卡可以向梁管事登记购买,也可以自制,册子后面有教导制作方法……不知道各位家长有没有什么问题?”亚继问。
秦宁对亚继印象极好,看着他炯亮有神的眼睛闪着智慧光芒,是投了缘吧,秦宁想与这孩子搭上话。
“为什么你们不像其他私塾,教授经史子集、《大学》、《中庸》,熟读这些才能应付日后科考。”秦宁又道。
“年纪小的孩子,语汇量尚且不足,对抽象的东西难理解,教授的课程会集中在他们的生活中能看见、碰见,较熟悉的部分。”
“什么是抽象?”
“就是指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比方艺术、情感等等,也包括家长所讲的经史子集、《论语》、《大学》、《中庸》。”
“意思是你们认为经史子集不值得教,反倒是番邦语言才需要学?”
“不是不值得教,而是等长大一点再教,经史子集对孩子太难,容易让孩子感到挫败而失去学习兴趣。”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怎能因为难就放弃?”亚继刚回答完,秦宁立刻又生出问句,像是杠上似的。
陆浔封凝眉问:“干么欺负孩子?”
“合眼缘。”他轻声回答。
合眼缘就这么对待,那被他瞧上眼还得了?岂不得被虐惨啦。
“我来回答。”知书态度从容地走进会议室,只是……目光扫向台下时,神情一滞,心跳漏跳两下,手微微颤抖起。
初见惊鸿一瞥,南柯一梦是你,重逢始料未及,别来无恙也是你。
别来无恙?胸口鼓噪、拧了心,知书逼退自己的目光,逼迫理智迅速攻占大脑,她试着若无其事地把注意力转开,只是他不允!
陆浔封的目光紧紧攫住她,他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号表情、每一分生动,心沸腾了。
她没变……不,她变了,变得更美、更艳、更教他怦然心动。
陆浔封坐不住了,他想冲上前问:你还记得我吗?
心乱的不只是陆浔封,秦宁也傻得严重,目光细细描绘她的五官,说不出口的感觉在心头翻涌,彷佛若干年前他们已相知相识,可分明未曾相见……
激动凝结,呼吸微促,秦宁很少对女人有想望,但他想要她,想为她裹上一袭白锦,想将她抱在胸怀……但为什么?为什么是白锦?他不知道……
深吸口气,她努力让脑袋重新运转。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此话可与‘揠苗助长’画上等号,我不懂为什么非要逼孩子重复无法理解的内容,却不让他们接收简单易学的课业。
“人性都是趋吉避凶,喜欢简单、害怕困难,与其把学习变成一条痛苦的道路,令人人避之如蛇蠍,不如把学习变得有趣,让孩子们乐在其中,幼儿园成立的目的,就是让孩子们对学习上瘾。”说到教育,知书眼底闪着自信。
“只听过寒窗苦读,没听过能乐在其中。”
“这位爷刚才参观过孩子上课,觉得他们上课是有趣还是痛苦?”
“我怀疑那种‘有趣’能学到什么?读书非玩乐,本就是条刻苦道路,若无坚忍意志,凭什么在仕途上脱颖而出?”
“我理解你的想法,所以师长们一面用惩罚逼迫孩子学习,一面用‘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来画大饼,但学习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当官?”
“不然呢?”谁家儿郎读书,不是为着奔得一个好前程。
“知识是力量,有足够的内涵学识便有改造社会的力量,社会之所以进步,不完全靠权贵高官,更要仰仗平头百姓将他们的经验知识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育才幼儿园有十四位先生,我们都牢记一句话——‘孩子,不是你学不会,是我没找到把你教会的方法’。天底下没有笨孩子,只有不懂得因材施教、把学习弄得满地荆棘的蠢先生,是他们让孩子觉得学习很辛苦,以至于许多人中途放弃。”
“你要挑战天底下的先生?”
“不,我只是坚持做正确的事,待孩子慢慢长大,他们会用成就来证明我的教育方法是对的。”
听着她侃侃而谈,陆浔封近乎痴迷,她更美了,通透的、成熟的美丽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无法转开眼睛,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平顺,心潮起伏、翻腾,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倒在一块儿,让他无法分辨。
目光相对间,知书轻咬下唇,她刻意自信、刻意大方,刻意表现得自己未受任何人的影响。
“为何教导番语?”陆浔封提问,因为迷恋上她讲解时的自信。
秦璋讶异,转头看他。阿封又没孩子,干么问这么仔细?
“论肌肉、力量、速度……人远远比不上其他动物,既然如此,人为什么能主宰天地万物?”
“因为人聪明?”陆浔封回答。
“‘聪明’很难衡量,你怎么知道人比其他动物聪明?”她回答,视线却下意识地避开他。
“所以呢?”陆浔封偏要追着她的目光。
“人有语言,其他动物没有,学习语言能让我们的头脑更发达,所以我们为孩子安排第二语言。从现实的角度来看,现今朝堂正打算开放港口通商,但凡与他国商人交易,就需要更多这方面的语言人才。”
“幼儿园为什么不教孩子写字?”
“在小肌肉尚未发展成熟时,我不鼓励习字……”
陆浔封扬起嘴角,他没有孩子,对教育漠不关心,可他不断提问。
理由?他想多听她说话,想多看她的表情,想要今日的重逢不是擦身而过,于是寡言的陆浔封成为多话男子。
知书无法拒绝他的提问,家长座谈会本就是为了让新生家长更了解幼儿园。
终于,陆浔封对幼教的浅薄知识让他再也无法提出更多问题后,知书道:“亚继,把前三届毕业生的名册给家长们看看。”
“好。”亚继往办公室寻资料。
“如果家长有兴趣,可以去问问这些孩子在各学堂的表现如何。”
我怀疑那种“有趣”能学到什么?
哼!只要去问,就会知道她的学生们有多优秀。
眼看家长们没有其他问题,知书向家长们点头示意,走出会议室。
不久,一名二十几岁的儒雅文人走进来,秦宁等人一眼认出,他是今春殿试的二甲传胪,他怎会在这里?
卢华辛道:“各位家长,接下来我们到教具室参观。目前育才幼儿园在外面有开三家铺子,分别卖幼儿园里使用的教具、童书以及点心,如果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