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晋棠让人在清晨时分又仔细的在王府内外巡视一回,找寻蛛丝马迹。可以确定的是,昨晚的刺客进得来,却是无人出得去。
由此可见,那名刺客仍藏在王府内,孟均显得有些心急,但朱晋棠却不急,要众人小心即可,不必为了一名刺客而乱了套,随后又补了一句,“本王想去看看丁大夫。”
稍早前,府里回报只有几位侍卫受伤,大致无碍,也确认过丁乐乐主仆及其他人都无碍,主子怎么突然要去看她?
众人心里虽有疑问,但主子发话,孟均跟聿宽也只能跟着主子前往燕云轩。
此时,天已大亮,不过因为刺客事件,除了晨起洒扫的奴仆外,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天亮前才沾床入睡,此刻睡得正好呢。
丁乐乐就是其中之一,但晓研却迟迟没有睡意。
一想到大半夜的骚动,她便提心吊胆,直到主子安全回来,她悬挂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可怎么她才刚要睡着,晋王却来了?!
“小姐,快起来、快起来啊!”
睡得正酣的丁乐乐被晓研硬叫起床,心情本就不太好,又得知是朱晋棠来访,小脸儿更臭了。昨晚就是他害她飞来飞去的,差点没累死。
丁乐乐走到小厅,无所谓的打了个大呵欠,这才看到仍穿着昨日服饰的朱晋棠。活该,肯定忙了一晚没睡!
但他从没主动找过她,不会被他看出什么来了吧?思及此,丁乐乐不免有些心惊。
“王爷不困吗?昨晚刺客扰人,吓得我一夜无法入眠呢。”她抢先说道,一头乌丝披散,一身月牙单衣,素净着一张脸,显得格外清灵动人。
朱晋棠没说话,一双冷漠的黑眸扫过她全身,眼神中含着一抹危险的沉静,让丁乐乐的一颗心也跟着提得高高的,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气氛很是凝滞。
丁乐乐递尬的瞥了眼桌上的茶水,“王爷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喝杯茶吧,我顺道说说杨姑娘的病情给王爷听。”
她笑笑的走到桌前,膝盖突然一疼,眼见就要弯膝跪下,她直觉的要以内力撑起,但念头一转,她让自己硬生生的跪了,“痛——我怎么突然腿软了?”
晓研吓了一跳,急忙过去要扶起莫名跌疼的主子。
但朱晋棠的动作更快,他弯身扶起丁乐乐,额前一绺黑发不羁的落在眼前,如两泓深潭的黑阵若有所思的盯视着她,因气息太近,令丁乐乐的心跳愈来愈快,她急急别开脸,却陡地注意到他的大手竟是握在她手腕的脉门处。
丁乐乐心头一震。他怀疑她!见鬼了,昨晚她全身上下包得只剩一双眼睛,还刻意不对上他的眼,这王爷竟还能寻上门,敢情是个妖怪啊?!
他这一手分明是要测她会不会武功,好在师父的武功可是神人辈的,她这徒弟也不差,只要她不运功,谁也无法看出她是有内力的武林高手。
“谢谢王爷,我一定是刚睡醒,才会没力的软了脚,”丁乐乐笑着拍拍他的手,站直了身子,再仰头看着他,粉嫩脸上只有单纯的笑意。“但王爷究竟所为何来?”
“本王只是来看看丁大夫有无受惊,毕竟杨姑娘身上的毒还得麻烦丁大夫,既然无碍,本王先走了。”说完这句话,朱晋棠转身走人。
孟均也向丁乐乐点个头,聿宽却是看了头低低的晓研一眼,两人跟着主子离开。
一出燕云轩,孟均与聿宽对视一眼,孟均点头,低声问主子,“王爷怀疑丁大夫是逃走的刺客?”
三人情同兄弟,他们很清楚朱晋棠从不是个会做无谓事情的人。
“她不是。”朱晋棠说谎了。虽然她看似无内力,但他仍从她脉动变化中隐隐感受到一股异样,若非他内力深厚,是无法察觉的。
孟均跟聿宽又互看一眼。既然不是她,为什么主子的嘴角却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但朱晋棠自己都未察觉到这抹笑,甚至心情还不错。
他只知道,很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装傻了,他猜想她进府的目的应当不只是为了那三个愿望,莫非……她是太子的人?
不可能!见太子那一日,她的眼神清楚的说明她是第一次见到太子。
但自己明知她便是昨晚的刺客,为何没有当场揭穿?甚至连最信任的孟均跟聿宽也隐瞒了?
朱晋棠为此感到困惑,但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如飞燕般轻盈的窈窕身影……或许,他暂时还不想将她逼入死局,他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另一边,朱晋棠主仆一走,晓研便着急到不停的在屋里绕圈圈。
“小姐,王爷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丁乐乐很果断的伸手拉住她,“不可能,若是他发现了干么不揭穿我?”
“也是。”她吐了一口长气,悬岩害怕的一颗心再次安稳落地。
“我睡了,你到杨姑娘那里送个话,我晩点儿再去替她把脉。”
晓研点点头,先出去了。
丁乐乐回到床上,平躺着,双手抱着枕头,脑海浮现朱晋棠那张俊美的脸庞,以及那双深邃冷眸。
唉,其实她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先梦周公去。
晓研去了一趟碧水阁,并没有进屋,只跟小喜交代了话就走。
内室里,杨苓珊即使让百合点了安神香,还将半圆形雕镂花窗的竹帘拉下,屋内仍透着微光,再加上心乱如麻,她迟迟无法入睡。
昨晚那些刺客,拜重生之赐,她很清楚是太子的人,晋王的存在对太子来说就是个威胁,他是不会容许他活着的。
还有,业州的预知梦,晋王仍没派人去查证吗?
这半年多来,她一次又一次向他印证自己有这样的特殊能力,为何他就是不动心?她是可以帮助他登上帝位的人,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娶她?
“小姐,你睡会儿吧,丁大夫那里派人来说,早上不来把脉了。”小喜轻声的劝说着。
没想到,杨苓珊玉手一扬,“啪”地一声,小喜的左脸立刻红肿,“蠢东西,我会期待那贱人来把脉?!”
小喜被打得头晕眼花,但不忘急急跪下,紧咬下唇,不敢哭出声来。
百合也跟着跪下,吓得全身发抖。
杨苓珊看着自己也发红的手,咬咬牙,“出去!”
两个丫鬟急急起身,退了出去。
杨苓珊只觉诸事不顺,她很累很烦,好不容易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
她又陷在那可怕的恶梦里了。
她张开唇瓣,想要出声叫人,但她开不了口,自重生以来,这个梦已作了数回,每一回都让她痛不欲生——
“皇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爱我?”
梦里的她披头散发,狼狈又卑微的趴跪在地上,仰着脸,看着高坐在金銮殿上的朱晋棠,不甘的神情中有着深深的依恋。
“你很清楚为什么。”朱晋棠冷声道。
她硬咽摇头,“不,我不知道……是,我是前太子的妃子,可我、可我的心全在皇上身上,只是我爹要我当皇后,我那时也是被迫嫁的——”
朱晋棠冷声大喝,“朕已听厌你的胡言乱语,来人!拖下去。”
就见两名大内侍卫大声应着,下一刻便上前来抓她,她心胆具裂的哭叫,“不要!不要抓我!是我告诉皇上我的丈夫意图谋反的,皇上不能过河拆桥!”
“你以为朕需要你来示警?”
朱晋棠的目光略过她,看向后方,她直觉的回过头,就见皇后何贞仪雍容华贵的走进殿堂,一步步越过她,来到俊美无俦的朱晋棠身旁,一脸怜悯的看者她。杨苓珊神情狰狞的瞪着何贞仪完美无瑕的脸庞。
她跟她在京城皇亲贵胄的闺女中,一直竞争第一美人的封号与才情,可最终,却是那女人站在他身边!
她好妒嫉啊,朱晋棠登上帝位后,后宫没有任何嫔妃,独宠何贞仪一人,两人相敬如宾也相知相惜,是金圣皇朝的一段佳话。
“皇上,在我死之前,我只想知道,要怎么样你才有可能爱我……不,要怎么样的女子才能让皇上动心?求求皇上,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她拼命的磕头哭求,她要知道,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她一定、一定要成为那样的女人!
这一世,她不懂得为爱执着,只看眼前利益而嫁给朱晋仁,令她后悔万分。
朱晋棠看着她额头“砰砰”作响的磕出血来,却仍面无表情。
还是何贞仪心生不忍,“皇上,你就回答吧。”
他冷冷睨视,“朕不知何种女人才能让朕动心,但朕信缘分,更清楚朕不会爱一个心机算尽又满口谎言的女人。”
语毕,他一个手势,两名侍卫便将满头鲜血、全身瘫软的她拖走。
她不想走,可是朱晋仁图谋不轨,毒害先皇,又派人刺杀晋王,事败被捕,囚禁终生,她也因此被判流放。
不,她不要离开,她要留在京城,就算只剩魂魄——突然间,她用力挣脱两名侍卫,撞柱自尽。
杨荟珊在睡梦中痛苦呻吟,她死了,但她不甘心,她不想死的……
听见内室的动静,小喜跟百合快步来到床前,一个轻轻的摇她一个轻声唤她,“小姐,您又作恶梦了。”
两个丫鬓频频叫唤轻摇着,这才让杨等珊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只见她满脸泪痕、眼神涣散、全身冷汗。
小喜连忙端来温水,拧了毛巾替她轻轻拭脸,百合也端来一杯茶水让她喝下安神。
接着,杨苓珊就发觉两个丫鬟竟然蹙眉看着她的脸,眼神带了点惊恐。
她眯起眼,厉声问:“怎么了?”
小喜咽了口口水,“小姐的脸上好像有点点红斑,但不是太明显。”
杨苓珊马上让百合拿镜子过来,左右看看,的确如小喜所言,这让她有点担心,“你去唤梁老太医过来看看。”她现在能吸引得了晋王的也只有这张倾城之貌,绝不能有任何瑕疵。
老天爷让她再度重生,让她预知了许多事,她的人生合该更加顺遂,任何人都不能档了她的路。
所以,将会是皇后的何贞仪,早在十四岁时,她就让人将之毁容了,用这种方式逼着她从皇亲国戚间的各种宴席消声匿迹,也斩断她与晋王的进一步相识相知,如今,全皇朝都知道有资格站在晋王身边的,只有她杨苓珊。
她思绪百转,再次躺回床榻等着梁侑聪,但百合却先走进来。
“小姐,相爷来了王府,此刻正与王爷在厅堂内密谈,孟均跟聿宽都在外守着。”
杨苓珊想了一下,点头道:“你先去厅堂外等着,见到相爷,请他务必过来一趟。”
“是,小姐。”百合立即去办。
美轮美奥的厅堂内,朱晋棠与杨玄面对面坐着,正中是一张金丝楠木镶嵌螺钿的圆桌,桌上,两只白玉茶盏飘着醇厚茶香。
周围气氛有些欠佳,事实上,杨玄对自家一个未嫁闺女没名没分的留在晋王府颇有微词,他几度想施压又不好明示,只能按捺着。
此时,朱晋棠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淡漠眸光对着两鬓斑白、一身官服的杨玄,倒是很清楚对方的心思。
杨玄野心大,在朝廷积极培植势力,就是为了扩张己身的权势,一旦女儿嫁给太子,他就是未来国丈。
但城府深沉的杨玄也明白,太子如今对女儿难以割舍,并非真正对她有情,而是太子天生的反骨个性使然,得不到的,他愈想得到,杨玄便是利用这种巧妙的心理,加深太子对自家女儿的执着,而这也是一年多来,他来回晋王府,却不曾真正要求朱晋棠娶他女儿的主因。
但老谋深算的他也总不忘提醒杨苓珊为朱晋棠做了什么。
杨玄也喝了口茶,煞有其事的叹了一声,“王爷,苓姗为了王爷以身试药,又缠绵病榻一年多,王爷铁石心肠,还是不动心?”
“太子从小心系令千金,君子不夺人所爱,相信相爷能理解。”朱晋棠话说得一次比一次直接,也清楚这不过是杨玄在提醒他,他还欠杨苓珊人情。
但他不娶她,并不全然是因为太子,而是他对杨苓珊并没有男女之情。
“也是,苓珊从小就得皇后的眼缘,多次召至宫中,太子与王爷都见过几回,臣知道小小年纪的她骄矜傲气,对随侍丫鬟动辄得咎,但在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杨玄又说。
是啊,突然变成大家闺秀,对他羞涩示爱,但他对她撒泼的印象太深,始终无法有好感。朱晋棠只是扯了一下嘴角,并没有接话。
见半天不得话,杨玄无趣的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再看着俊美的朱晋棠,朝臣中不少人都想得到他这个乘龙快婿,为自家家族增加势力,但福祸相依,昨夜刺客再入王府行刺,消息也已传入宫中,皇上又怒了,今日也是皇上要他过来看看的。
于是,他再谈及刺客一事。
朱晋棠也只是四两拨千金,“父皇日理万机,请相爷带个话,本王无事,请父皇不必担心。”
这一年多来,他进宫次数渐渐减少,不希望众朝臣见他跟父皇关系太过亲密,太子杀机已重,能少些猜忌是好。
两人没啥话题可聊,杨玄也只能走人。
朱晋棠送他步出厅堂门口,就见百合在前方的亭台候着,她见两人出来,快步过去,先一一行礼后,这才向杨玄转述主子的话。
杨玄笑笑的摇头,“这孩子以为我这当爹的不会去看她吗?哈哈哈——”
撒谎!你根本没想要去看吧!孟均耳力极好,他跟主子在里面聊些什么,他跟聿宽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在提到刺客一事时,相爷可是半句都没问过杨姑娘是否安好、可有受惊?
“王爷若不忙,陪臣走一趟如何?”
“好说。”朱晋棠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