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暖暖,杨苓珊端坐在椅上,只觉心痛又忿怒。
偏偏百合还在她跟前回报,“昨晚,奴婢偷看到丁大夫端了个盅往书斋方向走去,想来最近王府内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一想到向来冷漠的朱晋棠竟愿意一匙一匙吃下丁乐乐所熬煮的补品,杨荟珊气得快吐血,咬牙怒斥,“贱人!”
“小姐,王爷、丁大夫等一行人过来了。”小喜快步的走进屋说着。
百合连忙退到一旁,小喜将镜子拿到主子面前,替主子稍微整理一下发丝,杨苓珊左右审视,确定素净的脸上看来有点憔悴,这才点点头,上了床躺平。
不一会儿,朱晋棠、丁乐乐先一步走进花厅,但尚未穿过珠帘,丁乐乐突然皱了皱鼻子,并对着朱晋棠那张俊脸打了个大喷嚏,“哈揪!”
葬死了!梁侑聪、魏渔向、孟均等人见状,都忍不住皱眉,受害者朱晋棠的脸色更是大变。
珠帘后方,纱帐已往床榻的两侧圆柱系好,原本躺平的杨苓珊闻声立即坐起来,她透过珠帘间隙,就看到丁乐乐站在高遽挺拔的朱晋棠身前,笑得娇憨迷人。
贱人!竟当众勾引晋王!她气愤的在心中怒骂。
孟均当然知道主子跟丁乐乐最近在演什么,而且在他们要进碧水阁前,丁乐乐还小小的挡了主子一下,以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着,“今天要来个双管齐下的药方,药效加倍。”
但当时他跟王爷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某人胆识过人,竟敢演戏演到捋虎须,将喷嚏往他家主子脸上喷!
丁乐乐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绢帕,轻轻柔柔的替朱晋棠擦脸儿,还娇俏的吐吐舌头,“对不起啊,但打喷嚏这事儿真的忍不住,王爷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怪罪乐乐的,是吧?”
朱晋棠有点无奈,正想回点什么——
“王爷长得真是好看。”她甜甜的说着,手上擦拭动作没停,直到将绢帕停在他好看的唇瓣上。
饶是这几晚,两人碰面的时间变多,但这可是除了把脉外,她第一次动手碰他,朱晋棠不由得愣了一下,幽黑瞳眸看着她那双带着狡黠的黑白明眸,视线不由得往下,见她白嫩的脸蛋上,一张粉嫩如樱的红唇微扬,他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火苗。
从他有记忆以来,没有女子敢这么大胆的就近调戏,她就不怕玩火自焚?
但丁乐乐仍笑得眼儿弯弯,柔嫩的小手还往朱晋棠硬邦邦的胸口轻轻拍了拍,“王爷气色及身子都如此好,应该是乐乐的功劳最大。”
胆子还真不小,连王爷的豆腐都敢吃!
“那是,有丁大夫天天为王爷把脉,还煮食进补,王爷肯定身强体健。”孟均笑说一句,即兴演出。
“因为王爷的健康是我们王府上下的幸福啊。”她仰头看着沉默的任她上下其手的朱晋棠。
朱晋棠一双黑眸仍然冷漠,但视线却缓缓掠过她长而卷翘的睫毛,挺翘的鼻梁,美丽的樱唇,再往下到她轻轻搭放在他胸膛的小手,他唇角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极浅,但已说明了他对她有多特别。
珠帘后方,杨苓珊已坐得僵直。她未曾见过他脸上有这抹笑,一直以来,他都是冷冷淡淡的,尤其是面对女人时……危机意识陡起,杨苓珊胸臆间燃起了浓浓的妒恨。
“别调皮了,去把脉吧。”朱晋棠终于开了口。
听听,这声音多温柔,孟均诧异的看了主子一眼,心想主子真的很配合演出。但这话听在其他人耳里,感受又不同。粱侑聪心中忐忑,魏渔向则替心上人感到难过,但又有一点莫名的喜悦。
丁乐乐笑咪咪的牵起朱晋棠宽厚的大手,仰头看着他,“好,不调皮。”
小喜跟百合为他们拉开珠帘,表情却很不安,不时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莫非她家小姐的病重,反倒促成了他人的一段姻缘吗?!
杨苓珊脸色苍白,双眸中含有控诉意味的看着朱晋棠,“你、你们……”
丁乐乐突地放开他的手,朱晋棠不由得看了自己空荡荡的手一眼,只见丁乐乐一双美目闪动着春光,看着杨苓珊,朱唇轻启,“杨姑娘,我每晚到书斋送宵夜给王爷吃,天天都跟他聊一些心里话,聊到后来……咳,我们都情不自禁了。”
她羞答答的回头又看了朱晋棠一眼,那一眼可是千娇百媚,看得朱晋棠不禁心跳加快了些。
丁乐乐又回头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杨苓珊,“杨姑娘,我这人直率,有话便直说了,感情这事不能勉强,但爱情一旦来了也不能错过,我想你很聪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她一脸巧笑倩兮,却没错过杨苓珊眼神中冒出的火花。
哼!就是要气死你,谁叫你为了一己私欲,算计一大堆人,就连她师父也在此失了下落。
杨苓珊的妒火直直高涨,“王爷好狠的心,当众糟蹋我的感情,羞辱我的真心,王爷忘了您欠我什么吗?”她已扮不了柔美性子,几乎咬牙切齿的说着,她恨他,更气恬不知耻的丁乐乐。
“本王欠了你什么,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朱晋棠看着她的眼神只有冷漠,但视线落到丁乐乐身上时又变得柔和,厚实的大掌再度握着她的手,语调温柔,“但乐乐在本王眼中,是最特别的。”
丁乐乐乐不可支,跟聪明人演戏就是过瘾。
杨苓珊感到呼吸一窒,泪水顿时落下。他竟然承认了?他被丁乐乐勾去了魂魄,她的胸口彷佛有狂烈的怒火在燃烧着。
寂静无声下,晓研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我送杨姑娘的午膳来了。”她走进,也将一股极为香醇勾人的香味带了进来。
但在此尴尬凝滞的气氛下,晓研走着走着不免也觉得不太对劲,尤其穿过珠帘,见床上的杨苓珊泪流满面,其他人脸色怪异,但她的亲亲主子仍笑咪咪的朝她挥挥手,要她将午膳交给她时,晓研不禁心想,主子又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吓人了吗……
丁乐乐接过手,将它放到一旁的小圆桌,看着楚楚可怜的杨苓珊,“这一道腊味香芋煲能润肠通便,杨姑娘最近食欲欠佳,又两日未解宿便——”
“啊——”杨苓珊羞愤低头,双手紧抓着被褥,恨不得手上抓的是那张笑盈盈的粉脸。
那一席话,连朱晋棠听了都有点不自在,但看丁乐乐无辜的表情,他看似淡然,眉宇间却又透了一抹淡淡笑意与不易察觉的纵容。
为了不让杨苓珊更不自在,朱晋棠轻咳一声,“本王还有事要办。”
他先行出去,孟均也笑咪咪走出去,但见研晓不安的脸,他顺手一拉她的手腕,“走吧,你家小姐能应付的。”
果真,三人一出去,杨苓珊立刻跳下床,疯了似的将午膳给摔了,不仅吃食洒了一地,枕头、被褥也全被她抓起扔向丁乐乐,一张绝美脸蛋现在看来扭曲又狰狞,嘴里发出愤怒的声,“滚——滚——”
丁乐乐轻盈的闪躲着,看看一旁手足无措,只能跟着闪躲的其他人,她无奈的边跳边对着杨苓珊说:“你现在像个疯子是好事,你压抑太久,积累成伤,若能适时发泄,病情定能减轻。”
“你才是疯子,你才有病,你不要脸!晋王是我的!”她怒声喊着。
“我是挺不要脸的,但跟你一比,我的道行又差多了。”丁乐乐可难得比输人,她从小到大可说是从不认输的,但在这点上她自叹不如。
一阵使劲撒泼后,杨苓珊脸色青白的跌坐床上,她气得全身发抖,唇瓣颤着,喘个不停,再也吼不出话来。
见状,一旁的两名丫鬟连忙倒杯茶水,侍候她喝,却又让她一手怒挥,杯子当啷落地。
“丁大夫,你怎么可以如此刺激病患?”梁侑聪终是不忍,挺身为杨苓珊说话。
“梁老太医,您资历深,又是人生上的前辈,您来告诉我,”丁乐乐突然义正词严的问:“一个装病虐待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困在豪华的笼子里,靠着自己制造的内疚来强要一个男人的女子,可取吗?”
这话让梁侑聪老脸一白,竟无言以对。
“丁乐乐,你不要欺人太甚,杨姑娘已经够可怜了!”魏渔向看心上人娇颜泛白,忍不住心疼的怒吼。
“好吧,咱们不提这些,就只看病。”她对梁侑聪有些失望,不懂他为何要助纣为虐,“就我来看,她状况很不错,除了抑郁于心,积食难消外,似乎没什么太大问题,要不我先下个针,往支沟、天枢、大横、足三里——”
一旁二人怔愕地看着她信口说出的几个穴位,震慑于她思绪迅速,再细想她提的穴位中的几个,若由他们下针应当会犹豫,但她却是一脸自信,说得毫不迟疑。
见他们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丁乐乐可得意了。她的师父是从异世界来的,这种随症选穴又被称为经验选穴,是师父那边的世界根据某些腧穴的特殊作用而制定的一种选穴方法,是长期临床经验的总结,她可全记在脑海里了。
只是……师父的那本医书到底在哪里?这几夜她可是连梁老太医跟魏渔向的屋子也探查了,还是没看到那本书,那么医书究竟会在哪儿呢?
最后丁乐乐在杨苓珊的抵死不从下,还是没能好好下针,只好先行离开。魏渔向随后追了出来,想骂她横刀夺爱,但又似有所悟,最后沉默的跟着她走回居所,一字也没吭。
“杨姑娘,王爷已对丁大夫动了心,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们走后,梁侑聪身心具疲的问道。
丁乐乐似乎已看穿某些事,才刻意羞辱杨荟珊,甚至也知道自己对晋王的欺瞒了。
杨苓珊低着头,紧闭着眼,一语不发,久久,久久,久到梁侑聪叹息一声,先行离开了,她才牙关紧咬的迸出话来,“我要她死!”
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之外,杨荟珊在当天发了一顿脾气后,又软趴趴的躺回床上当病人,好像那一天朱晋棠跟丁乐乐的情不自禁、亲密互动,她都没放在心上,该把脉就把脉,该吃药就吃药,乖得像只猫一样。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丁乐乐也很清楚杨苓珊应该就是师父曾提及的一种在异世界的虫,叫“打不死的蟑螂”,没那么轻易消灭的。
所以她一如既往的送宵夜给朱晋棠吃,偶而也吃点豆腐,像是握握他的手、拍拍他的胸,在他吃完宵夜时替他擦擦嘴儿,并贤慧的拧了毛巾,替他擦擦手。
她相信自己做的这些事还是都有传到杨苓珊耳里,要不,杨苓珊不会在次次把脉时强颜欢笑,却又额冒青筋。
朱晋棠也很习惯这样的日常,每当夜深,他总不由得期待听见那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再看到丁乐乐端着漆盘,笑咪咪的走进来的纤细身影。
但今晚,他处理完一些事务后,该是她送宵夜的时间,却迟迟不见人影,这让他感到些许的不自在。
孟均跟聿宽也察觉到主子今晚有些心不在焉。
时间缓缓流逝,他心神不宁,坐不住想直接往燕云轩去,但一名暗卫送来皇宫的消息,他不得不按住心思,以正事为先。
同一时间,丁乐乐正在自己院落的厨房里,一手拿着木杓,守着火炉上的一锅料理。
“他肯定饿了……”她刀念着,心里可将杨苓珊给骂翻了。
这一晚她都算不出去替杨苓珊把几次脉了,不时的说她这里痛又那里痛,开了药方刚走,人都没回到燕云轩,她又差人将她喊去,又是哪里痛、哪里痛的,根本就是在整她,要不是心心念念着要替朱晋棠煮宵夜,她绝对反整回去。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有心的替朱晋棠准备宵夜……她想了想,又呵呵笑了。可能她也中了师父浪漫魂的毒,有机会看到冷冷的酷王爷优雅的吃着她煮的食物,那画面真的太赏心悦目,而且她还能趁机吃点上品豆腐,生活变得好有滋味呢。想着想着,丁乐乐又甜甜的笑了。
“小姐还没弄好嘛,却不让我帮忙。”晓研走了过来,忍不住小小的抱怨了下。
“快好了,不是要你先进房睡吗?”她笑咪咪的道。晓研看了下锅内烹煮情况,的确快好了,再看着眉开眼笑的主子,“那我先去睡了。”不是她这个丫鬟偷懒,是主子坚持要亲手烹煮,只是……不知道主子有没发现,每每到晚上这时候,她那双明眸更加熠熠发亮。
半晌,丁乐乐见小砂锅里的米粒已软熟,她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嗯,好香啊。”正要端起药膳时,她敏锐的察觉院子里来了人,从对方刻意隐藏的气息来看,似乎来者不善。
她不动声色的缓缓转身,就见两名蒙面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从他们无声无息的脚步声判断,显然内力极高。
“你们是谁?”她刻意放低声音,就怕晓研惊醒后反被箝制住,令她不好做事。
“别怕,我们是久闻丁大夫医术过人,想请丁大夫静静的跟我们走一趟,请丁大夫勿引起骚动,以免误伤无辜性命。”其中一名黑衣人低声道。
二对一?不对,周围还有其他人。她可没把握自己能打得过他们,只淡定一笑,“很抱歉,时间太晚了,还是阁下留下信息,明日一早我再去拜访如何?”
闻言,两名黑衣人先是一愣,接着其中一名嗤笑一声,“听听,怎么住在这屋子里的女大夫,回的话都一个样。”
“那咱们就用同样的方法将她带走。”另一名黑衣人也笑了。
女大夫……那不就是师父?所以师父是被他们带走的?那如果她假装被掳走,会不会就找到师父了?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察觉到身后出现另一道气息时,丁乐乐心中已有决定,下一瞬,她嘴巴被一块气味难闻的布料给捣住,但她早已闭住气,再假装身子一软,昏厥倒地。
一个高大身影趋近,将她双手双脚以绳绑紧,再将她嘴巴绑了布条,并把她整个人塞入一个大麻袋内,扛在肩上飞掠而去。
有没有搞错,以迷药弄昏她还不够,又是蒙嘴又绑手脚,是怕她突然醒来反抗或呼救吗?!
丁乐乐才想着,扛着她的人突然摔了一下,但她仍被牢牢的禁锢着,接下来,似有掌风来回,扛她的人跟人打了起来,她被扛来扛去,头下脚上,颠得都吐了。
蓦地,她被放下,但腰间旋即被人狠踢了一记,她的痛呼声消失在嘴上的布条,接着她倏然落水,冰凉的水渗进麻布袋,她立刻闭气,却不知撑得了多久。
不好!这王府除了几口井外,就是那一大片的荷花池了,她该不会是被扔进池里了吧?!
她是懂水性的,可是眼前这状况,叫她如何自救?她尝试着往上游,但手脚被绑,湿透的麻布袋迫使她一直往池底沉,隐约间,她还可以听到水面上方的刀剑交击声,但随着身子逐渐下沉,她的意识也愈发模糊。
怎么办?她挣脱不了麻布袋,气也就要不足,最终,黑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