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交往期间,由于方书谚感觉她就像一朵飘流的云,无法掌握行踪去向,令他很没安全感,所以他不顾她的抗议,替她办了一只手机,利用简讯来对她谈情说爱。
他就像一般的男人一样,强烈的想要掌握女友的行踪,一开始她颇有微词,不喜欢他改变她的生活步调,后来也习惯了他占有欲强烈的行为。
她深信爱情确实会让人缺乏安全感,既然接受了他的感情,就得体谅他的感觉,毕竟爱情不应该只是接受他单方面的关怀,自己也要付出真心才能稳定发展。
所以她开始学会将自己的行踪透明化,也开始主动告知他自己的近况。
对于他对她的改变,连她哥哥都不禁为爱情的力量深感佩服,而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尤其是这些日子,他知道她手上暂时没有任何case,学校的研究报告也暂告一段落,所以常常趁着下午空档的时间带她去四处散心,当她的耳朵,告诉她现在听见了什么奇特的声音,听见什么好笑的对话,让她可以分享与他相同的世界,让她不会因为听不见而与人群隔阂。
就像现在,他们就坐在露天咖啡厅里欣赏街头音乐家在路边随性的自弹自唱,他并不会因为她听不见而特别选择室内咖啡馆远离人群,反倒会故意引领她走入人群,感觉与平常人一样的下午茶乐趣,享受这种慵懒的气氛。
魏容恩的目光虽然盯着街头艺人引吭高歌的模样,眼角余光仍是不时停留在他的眉宇之间。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衫搭配米色休闲裤,上衣三颗未扣钮扣的前襟隐隐露出结实的胸膛,刘海自然地侧贴在额上,呈现一种落拓不羁的气息。
他的潇洒是浑然天成,不是刻意伪装;他的冷峻是个性使然,不是故意装酷。
这段期间,魏容恩对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狂放。
他与她过去所认识的男性友人截然不同,国灰他不会刻意配合她而放慢说话的速度,也不会羞于在公众场合和她用手语表达沟通,只要听到什么有趣的对话,更不会吝于与她分享。
或许是手语表达的缘故,偶尔还会添加他的严词批判,用词犀利自然不在话下。她曾经怀疑平常的他在言论上是不是也这么恣意妄为、毫无顾忌。
这个猜测,很快的从哥哥口中得到了证实。
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直性子的人;也因为他和哥哥两人臭味相投,所以在军中才会一见如故,多年来始终找不到机会和对方断交,只好将就这段孽缘直到现在。
哥哥常把他们的哥儿们交情说得很怨怼,却不难看出哥哥对书谚的信任与欣赏,连爹地也对书谚有相同的评价。
魏容恩啜饮着热咖啡,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他裸露的胸膛,他强健的体魄让她面颊飞上彩颊,泄露了羞怯的心事。
方书谚已经不是第一次捕捉到她的赧颜,忍不住好奇的欺近她。“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在脸红?”
他惯性的与她利用手语交谈,除了想要增加手语的练习机会,主要是想让她觉得他们没什么两样,彼此间只有“听得见”和“听不见”的差异而已。
“没、没事,是天气太热。”说着,她故意用手搧风,企图散开脸上的红晕。
“天气热?”方书谚怀疑的挑了挑眉。
显然这个理由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现在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他们此刻又坐在伞荫下,徐风吹来,只感到凉意甚重,根本嗅不到丝毫暑气。
“你知道他在唱什么歌吗?”魏容恩心虚的指着街头艺人,赶紧转移话题。
“我听一下。”方书谚很仔细的聆听,却听不太懂歌词的内容和旋律,最后只能徒劳的耸了耸肩。“很没听,大概是某首游行歌曲吧。”
“咦?你没在听游行歌曲吗?”她知道他开车时偶尔会播放CD,她未曾问过那是什么音乐,反正她听不到,只猜想可能是某张流行专辑。
方书谚一脸不予置评的摇了摇头,用手语回答她的疑惑。“不,我对流行歌曲没兴趣,只偏好new age这种纯净的曲风。”
“new age?那是什么?”她几次在网路上看过这方面的报导,却不明白它的实质旋律究竟是什么。
“new age是以轻音乐或是软式摇滚的曲风为主,着重冥想及心理层面的旋律,又称为‘天籁之音’。你以前应该听过,很多广告都是选取new age做背景音乐。”
“或许吧。”毕竟她还来不及捕捉更多音律就已经失去了听力。
“你呢?你喜欢什么音乐?”
“我?”魏容恩讶异他会突然有此一问。
“是啊!在听不见之前,你总该有喜欢的音乐类型吧?比如摇滚、蓝调、古典还是那卡西?”
“我……我喜欢古典乐。”这是她第一次与人讨论音乐,想不到这话题她竟然也能聊。
她开始发现跟他相处,不单单只是带给她全新的感受而已,还有更宽广的知识领域,没有禁忌和限制。
“古典乐?”
魏容恩微笑的回想起小时候学琴的那段时光,脑子里自然浮现了节拍器左右摆动的画面,以及指尖抚触的虽然是冰凉的黑白琴键,弹奏出来的却是温暖人心的旋律。
“我从六岁就开始学钢琴,曾经熟悉所有音阶和升降key,了解每个音符串编而成的旋律;最快乐的记忆莫过于音符在指尖跳动的触感,以及享受快慢节奏操之在指尖的快感。直到十二岁,因为重听,渐渐失去了音感,迫使我不得不放弃学琴的乐趣,直到声音开始离我远去,记忆中甚至已经搜寻不到任何音阶,也想不起任何旋律,依稀只记得‘卡农’,其它……全都遗忘了。”
方书谚记得自己车上有一张收录乔治温斯顿的专辑,里头刚好收录了卡农的单曲,脑子里自然想起它动人的旋律。“卡农确实很赞,尤其是在乔治温斯顿的琴音诠释下,就很有新世纪的曲风,听过的人很难遗忘它那简单朴实的韵味。”
“其实卡农从头到尾只有八个音符组成同一旋律,同一旋律从头到尾重复了二十八次;虽然简单朴实,却具有精密完美的乐曲结构,这就是帕海贝尔作品独特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他的地方。”魏容恩兴奋的谈论着记忆中的学识。她以为这些内容早被遗忘,现在才知道原来它们只是被埋在记忆深处,是他让她勾起这段学琴的记忆。
方书谚喜欢看她谈论音乐时欣喜雀跃的表情,那种神情完全不同于过去他所认识的她,应该说这才是原来的她。
“你想回味卡农的旋律吗?”
他突然给了她这么一个提议,让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味?”
“用感觉一样可以回味,不是吗?”
魏容恩怅然一笑。“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再回味一次。不止卡农,我也好想感觉雨的倾盆而下,感觉海的汹涌澎湃,还有白天的喧嚣鼎沸,以及夜晚的万籁俱寂。”她的情绪来得激动,却也冷得急速。“只不过我已经快忘了什么叫做鸡啼,什么叫做鸟鸣,对我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只是个画面,几乎失去感动的价值。”
方书谚将她忽起忽落的情绪完全看进眼底,嵌进心里。“你确定你真的完全听不见吗?”
“不,并不全然。”她无奈的露出苦笑。“医生说过,如果我配戴助听器,再接收八十分贝左右的声音,还是可以听见一点点声音。”
“如果不戴助听器,用一百二十分贝以上的声音呢?”
“一百二十分贝?!”魏容恩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大胆疯狂。“我没试过,我不知道。”应该没人会想站在战斗机起飞的引擎后面,感受那震耳欲聋的震撼吧?
方书谚点了点头,在心里暗自做了决定。“改天我们来实验看看。不过,在进行实验之前,我相信还有其它方法可以让你感觉旋律的存在。”
魏容恩怀疑的睇着他。“你有其它方法?”她记得他只是个软体工程师,可不是什么科学发明家。
“你先告诉我,如果你听得见,你最希望听见什么?”
“我想……”魏容恩咬着下唇思索片刻,一双杏眼流转了一圈后,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赧颜,羞答答的对着他比划着。“我想,听你说爱我。”
“好。”方书谚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
魏容恩眨了眨眼。然后呢?就这样?她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呢。
方书谚看出她的疑惑而露出神秘的笑。“别急,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怒了怒小嘴,有点不太满意他卖关子的举动。
他转了个话题,拿起咖啡啜饮了一口。“下个周末有空吗?我妹妹嚷着想见你,所以我想带你回去见见我的家人。”
魏容恩被这个突来的请求惊愣住。他们的关系才刚开始有所进展,这么快就和他的家人见面,会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发展?他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她的残缺?她又该如何与他的家人沟通?
种种问题像汽水泡泡似的一个个冒出,让她紧张到完全失措。
方书谚知道她只要一紧张,眼神就会开始飘忽不定,所以当他又看见她这样的表情时,着实让他觉得有趣,因为她紧张的对象竟然是他的家人?
“别紧张。从我身上,你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是毒蛇猛兽般的危险人物,我的家人只是一群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保证无害,我也会在旁边帮你翻译的。”
魏容恩因为他夸张的说词而皱眉。她只是紧张而已,又没有把他的家人想像得那么离谱,他说得这么过分,分明就是在挖苦她。
“我紧张的表情有这么离谱吗?”她努着小嘴用手语反问。
“有。”方书谚指了指自己,调侃地说:“你的表情让我都不禁怀疑自己是怎么和家里一群怪物生活这么久还能平安无事呢。”
“胡说,我哪有那种表情!”
方书谚咧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拿起咖啡又啜了一口,决定不再捉弄她的单纯。
魏容恩因为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而酡红了脸。
刚认识他时,他生气的表情比笑脸多,皱紧眉宇的时间比舒展时多,让她一度以为他是个脾气不好、耐性不够、没有幽默感的男人;深入交往后她才发觉他其实是个诙谐风趣的男人,而且学识丰富,反应也很快,跟他在一起,让她提升不少精神层面的享受。
“你的手语进步好快,真厉害。”能够在短短几天内与她用手语畅所欲言,着实不简单,连哥哥都不见得拥有这等能力。
“那是因为有优秀的老师做为我练习的对象,加上她每天都跟我天南地北的胡乱抬杠,能学不快吗?”
魏容恩再度被他的话给逗笑。正当她拿起马克杯准备啜饮时,忽然瞥见他身后那一桌情侣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不断掩嘴偷笑的表情。
旁人的目光让她不由得敛退笑眸,潜意识里又筑起高墙,目光低垂回避所有异样的揣测。
方书谚甫从街头艺人那边收回了视线,便注意到她低垂着头、敛眉不展的模样。
他狐疑的在她手背敲了敲。“你怎么了?”
魏容恩抬眸,同时又瞥见那对情侣正在交头接耳;她不喜欢他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品头论足,他不该承受这种异样的眼神。
她徐缓的说:“其—实……你—不—用—对—我—比—手—语,我—看—得—懂—唇—语。”
方书谚因为她突然改变沟通方式而拧眉,回过头刚好捕捉到旁桌的情侣正窃窃私语的看着他们。可能是作贼心虚,那对情侣因为与他对上而仓皇别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
方书谚冷冷的睨了那对肤浅的情侣一眼,再贼兮兮的故意用手语说:“我喜欢用这种方式跟你说话,因为这样就只有你懂我的意思,别人不但看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批语他人。”
魏容恩看着他愈是大方的举动,十分讶异他的勇气,毕竟没有多少人可以承受那些异样目光,她的前任男友就是其一。
他睨了她三点钟方向的客人一眼。“比如,你左边那个女人口红太艳,大笑起来一张血盆大口,真是可怕。还有,你右边那个肥婆不该穿黑白豹纹,把衣服纹路足足撑大两倍,真像斑马。我后面那对情侣更不用说,男的像台客,女的像台妹,两个刚好王八配绿豆,速配指数肯定破表。”
魏容恩因为他肆无忌惮的批评而低头强忍笑意,就怕身旁的女客人发现他们正在讨论她们。
她轻咬下唇,嗔睇着他。“你真坏。嘴巴好毒。”
方书谚露出更邪恶的表情,半挑剑眉。“坏?我年轻时更坏。难道阿毅没跟你说过我以前是不良少年吗?”
魏容恩摇头,想起了哥哥曾经提过有关书谚的点滴。“我哥只说你在当兵时常常恶整他,尤其喜欢趁他轮到半夜站岗时说鬼故事吓他。”
“哼,是他胆子太小,一个大男生竟然怕听鬼故事。”他挑动一对剑眉,斜睨着她。“该不会连你也跟阿毅一样胆小怕听鬼故事吧?”
魏容恩不否认的耸了耸肩。“我承认我的胆子确实很小,不过我一点也不怕鬼故事。”
“真的?”方书谚相当质疑,毕竟很少有女孩子会不怕听鬼故事。
“当然。反正我听不到。”语毕,魏容恩便若无其事的拿起杯子,优雅的啜饮飘浮着香浓奶泡的卡布奇诺,漾笑的唇畔藏不了得意。
方书谚在她的答案中哑然失笑,下一秒立即朝她竖起大姆指,赞赏她自娱娱人的机智。“真有你的,竟然被你反将一军。”
“好说。”
方书谚极欣赏她的才智。
其实她的反应很快,只是欠缺畅所欲言的沟通方式,如果她能像平常人一样听得见声音,肯定是个机灵聪敏、锋芒万丈的女人。
他突然有种自私的念头,竟然庆幸她失去了听力,这才能让她的一切只专属于他,包括她的美丽与智慧。
他眷恋她绝美的丽容,更迷恋她美丽外貌下那颗温柔的心。
明明喝的是带酸味的蓝山咖啡,方书谚却觉得喝的好像是带着酒味的爱尔兰咖啡,感觉一阵醺然,醉倒在她甜美的笑靥当中,深邃的眸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矫饰的释放了火热的情欲。
她的婉约,与他的狂放互补;她的出现,填满了他虚掷岁月的人生。他满足于这份充实,渴望能够牵着她手走向理长远的未来。
“你的笑容真美。我好爱看你笑起来的模样,也爱看你比手语时的优雅,更爱看你一颦一笑的表情,简直像一幅美丽的画。”他凝视她姣美的容貌,藉由手语尽情传达对她的爱慕之情。
魏容恩尴尬的咬着下唇,酡红了脸,幸好旁人看不懂手语,否则真教她无地自容。“你真不害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肉麻的话。”
“反正她们又看不懂,有什么关系?”他看了看那几个被他毒言形容的女人,瞧她们依然大口啖蛋糕、大口喝奶茶的模样,完全不受他的批评影响。
手语万岁!
“真是!懒得陪你乱扯。”魏容恩睇了他一眼,直接垂下眼帘,不再抬眸。
“嘿,真的不陪我聊啦?”方书谚靠近着她,扯了扯她的衣袖。
魏容恩故意别开视线,真的不再和他聊天,无论他用说的或用手语跟她沟通,想迟办法想要挤进她的视线,只要她不看,什么内容都无法传进她的脑海。
“漂亮的小姐?美丽的姑娘?”
方书谚试了几次,仍然吸引不了她的目光,索性放弃对她花言巧语,直接伸手将她的脸庞扳过来,无视旁人的目光,直接吻上她的唇。
魏容恩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胀红了脸,一脸呆愕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结束了这个浅尝即止的吻。
只见他得意的贼笑着,一口喝掉杯里的咖啡,然后拉起她离开了露天咖啡厅,任由他带领到下一个地方,继续享受只属于两人的甜蜜沟通方式。
原来,她就是喜欢他的狂放。
☆☆☆
“到了没?”
“还没。”
“喔。”
……时间过了三分钟。
“到了没?”
“还没。”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