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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痕 第8章(1)

  傅信宇不愧是小时候玩过轮鞋的高手,不用扶手,直接便开步滑,双手平举找到平衡点后,很快就抓到诀窍。

  “只是多了几个轮子而已,没问题!”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等等我啊!”眼看他已经开始加速,夏初雨急了,忙忙追上,一个煞车不及,从后面冲撞向他。

  “啊??”她紧张地尖叫,怕自己撞伤他,焦急地喊:“快闪开、闪开!”他果然一个轻巧地侧身让开,她冲过他继续往前,狼狈地挥舞着双手,正当她以为自己会难看地摔得四脚朝天时,两条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揽抱她的腰,稳住她的跌势。

  “放松,我不会让你跌倒的。”

  低沉的声嗓给了她勇气,也给了她力量,在一阵左右摇摆后,她总算勉强掌握住平衡。

  “其实不难的。”他灵巧地将她转个方向,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抓住我的腰,我来带你。”

  她犹豫。“可是我们说好了要比赛的……”

  “这时候你还跟我说什么比赛啊?小姐,还没开始比你已经注定输了好吗?”他话里分明噙着揶揄。

  她不服气地嘟嘴。

  “怎样?你到底让不让我带?”

  “好啦好啦我认输!”她嚷嚷。“你带我吧!”

  他满意地朗声笑了,一把抓过她小手,揽在自己腰际。“扶好。”

  “你……要溜慢一点喔。”她怕怕的。

  “知道了。”他莞尔。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她像企鹅宝宝小心翼翼地跟着爸爸,一、二、一二,在他耐心的引导之下,她渐渐溜得有模有样了。

  清风撩起她的发,而她晶灿的明眸,只看见前方男人宽厚的背脊,那么令人感到温暖安心的背,她好想、好想紧紧拥抱啊!

  她想起自己以前,最爱从背后抱他了,然后把脸蛋贴着,感受那隆起的骨脊,她常常故意撒娇地埋怨他脊椎好硬,靠起来不舒服。

  “可以了吗?我要放开了喔!”他忽然说道。

  不!她不要他放开。

  她惊慌地摇头,一时心急,顾不得失态,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交握揽抱他肚腰。

  他诧异地停住。“怎么了?”

  她没回答,只是更加抱紧他,脸颊悄悄地贴上他后背。

  他感觉异样,想回头看她。“初雨,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嗓音细哑如猫咪的喵呜。“你不要动,借我靠一下就好。”

  他听出她话里的依依眷恋,顿时恍然,定立不动。

  她静静地靠着,在河岸边,在月光下,两个依偎相贴的剪影显得极亲密。路过的行人当他们是一对热恋的情人,都是会心一笑,谁也没打扰他们,留给他们私密独处的空间。

  这个夜晚,这个时空,他是属于她的,夏初雨觉得自己好幸福。

  但愿他也能领受到同样的幸福。

  她幽幽叹息,泪水盈眸,费了好大的决心与努力,才能强逼自己放手。“好了,你可以放开我了,我自己溜。”

  他怔了怔。“你真的行吗?”

  不行也得行,她不可能永远依赖他,有一种漫长而黑暗的道路,注定了只能孤独一个人走。

  “走吧!”她笑着推他,由于反作用力,两人正好滑往不同的方向。

  他看着她溜远,一寸一寸地远离自己,胸口一拧,莫名堵着某种捉摸不定的慌张,他深吸口气,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快步追上她,几近霸道地锁扣她手腕。

  “干嘛?”她不解。

  “不准放开我,跟我一起溜。”他粗嗄地命令。

  他不晓得他随口一句话对她而言宛如天籁,是十天赐予的恩典,是她此生忘不了的奇迹。

  谢谢。

  她张唇,无声地道谢。

  在还不确定有没有帮助他找到快乐之前,她已经确定自己很快乐。

  他们手牵手溜直排轮,之后又牵手沿着河堤散步,他幼稚地跟几个孩子比谁丢的石子在河面上激起最多次水花,输了还很不甘心地表示要再来一次。

  他们肩并肩仰躺在草毯上,数着天空几颗寥寥的星星,在城市的光害下,那些星星显得那么微渺阴暗,可他们却数得很开心,数了一遍又一遍。

  “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讲过天琴座的故事?”她问。

  他想了想,点头。

  夏初雨盯着夜空,轻轻扬嗓。“在古老的希腊神话里,有个男人教奥菲斯,他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有一把阿波罗送的七弦琴,他深爱着他的妻子尤里蒂丝,可尤里蒂丝婚后不久就被蛇咬死了!悲痛的奥菲斯弹着七弦琴,一路前往地府,想跟冥王要回自己的妻子……”

  “冥王答应他可以带走他的妻子,可是有一个条件。”傅信宇低声接口,脑海清楚地忆起这个故事。“他要奥菲斯在离开地府以前都不能回头看他的妻子,只要看一眼,尤里蒂丝就再也回不到人间,可惜到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破解了,因为他担心妻子没有跟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顿住,好一会儿,深深叹息。

  “这故事太悲伤了。”

  “你不喜欢吗?”她侧过身看他。

  “不喜欢。”他答得干脆,也侧过身。

  四目相视,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见如丝的情感,那么缠绵,那么纠缠不清。

  如果是你,会那般绝望地即使跟地府冥王谈条件,也要带回所爱的人吗?

  她想问。

  如果是我,绝不会傻到在紧要关头破了戒,一眼即是永别。

  他想说。

  但他们谁也没开口,许久,许久,直到他首先打破静寂。

  “为什么三年前,你要那样离开?”他突如其来地问,语音暗哑,在不经意间吐落了埋藏了三年的疑问。

  她怔住,无语凝噎。

  而他赫然惊觉自己问得傻了,问得多余,顿时懊恼地起身。“走吧!十二点快到了,童话时间结束了。”

  她愕然目送他僵挺的背影,感觉到他倔强地埋着的哀伤,心痛着,纠结着酸楚。

  “等等!信宇。”她连忙追上他。“至少吃完蛋糕再走啊!”

  “蛋糕?”他身子一僵,砖头狠狠地瞪她。“你以为吃那个女人做的蛋糕会让我快乐?”

  “以前你过生日,她做给你吃的时候,你不是很快乐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

  “没错,那是过去的事了,做人应该往前看,但不代表我们要忘记过去美好的回忆……”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

  “信宇!”她快步来到他身前,挡住他去路。“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妈妈伤害了你,知道你现在想起她只有伤心,但你就当被我骗一次,吃一块蛋糕吧!今天是你的生日,现在离午夜十二点只剩几分钟,这几分钟有可能改变你以后的命运,你不想试试看吗?”

  他无语地瞪视她,良久,讥诮地哼气。“改变我的命运?你真当现在在演童话故事?”

  “就试试看嘛。”她见他态度稍稍软化,机灵地把握机会,迅速拉着他回到草地上,打开野餐篮,切了一块布丁蛋糕递给他。

  他接过蛋糕,却是一脸鄙视嫌弃的表情。

  “你还记得小时候吃这蛋糕的心情吗?”她柔声问。“那时候你一定觉得很快乐,对吧?”

  他下颔一缩,全身肌肉绷紧。“是又怎样?”

  “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福?”

  是很幸福。

  在他那遥远而阴郁的童年,每年过生日那天,便是难得的欢乐时光,他酷爱酗酒的父亲会忽然清醒过来,去旧货商店讨一本二手书或亲手雕一个木工玩具送给他;而他总是因贫穷生活而疲累的母亲也会打起精神,进厨房烤一个香喷喷的手工蛋糕。

  蛋糕用的是最廉价的面粉,装饰这最简单的果干,对他而言,却是人间绝美的滋味。

  他痛恨那样穷困的童年,但即便在那样晦涩不堪的日子里,偶尔仍会出现一道光,那光,就是幸福。

  “如果你曾经也拥有过小小的幸福,如果你恨你爸妈不能持续给你那样的幸福,那你要告诉自己,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绝不让他过那种生活,你会给他很多的爱,给他快乐和幸福。”

  他颤着手,不知不觉将蛋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口,甜甜的,软软的,就如同他记忆里一样,他又咬了一口,再一口。

  “吃过这蛋糕,你告诉自己,你已经长大了,过去的痛苦再也伤害不了你了,从今以后,你可以自己找快乐--你是个坚强的大人了,你有很多选择,幸福也是你的选择。”

  “幸福……是我的选择?”

  “对,你的选择。”

  他望向她,手颤着,心也颤着,胸臆情绪沸腾,而喉间梗着千言万语,却是无法言说。

  她微微一笑,正欲启唇,乍然袭来的绞痛瞬间吞噬了她的言语,她倏地倒抽口气。

  “怎么了?”他察觉不对劲。“你不舒服吗?”

  “没……我没事。”她强忍着排山倒海的剧痛,冷汗涔涔。“我只是想说,十二点到了,你可以走了。”

  他怔住,一时无法领略她话中涵义。“你要我走?”

  “对,快走吧!”她故作冷淡地催促,跟着转身背对他。“被再回头看我,否则我要当作你舍不得我喽!”

  这是在玩弄他吗?

  傅信宇皱眉,不明白夏初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强迫他给她这个晚上的人是她,如今无礼赶人走的也是她。

  她当他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一念及此,傅信宇不禁郁恼,男性自尊受损,他咬咬牙,转身大踏步离去。

  夏初雨听着那逐渐远离的跫音,每一声,都像踩在她心上,她的心快碎了,恨自己偏偏在这时候病情发作。

  她要忍住,必须忍住,不能让他发现,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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