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毓,三点了!”远远的,李则天骑着机车过来,把机车一停好就准备要拉他走——
“你干么跑回来,你不是要工作?”丁子毓没好气地摁熄烟。
“我已经提早完成所有主拍摄工作,其他的交给小亮就行了。”她知道如果不押着他去,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昨天在他家,他连问都没问,饭也是随便吃了两口就走人,态度之冷漠,真的让她很看不过去。
“干么这么热心?”
“因为那是你要找的味道不是吗?”
“就这么单纯?”
李则天嘿嘿笑着。“嗯,该怎么说咧,我知道你们亲子之间有很大的问题,可是站在我的角度,我是羡慕的。”
“羡慕?!”他哼笑。
“因为我没有爸妈啊。”李则天苦笑。“我的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我是奶奶带大的,小时候我很羡慕我的堂姐妹们可以跟我叔叔斗嘴生气甚至是冷战,而我……连一个可以让我闹别扭任性的对象都没有。”
丁子毓看向远方。她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懂,只是……“你知道吗,我对她说的话存疑。”
“怎么说?”
“在我的记忆中,我没看过她做菜。”
“是喔……”
“从小,我总是一个人上下学,他们都不在家,有谁会开伙?而他们只要回家就是不停争吵,吵死人了,让我只想逃开那一切,可是到最后,他们还摧毁了我的避风港……小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是骗人的,如果你看过他们对待我的方式,你就会明白我心里的恨有多深。”
李则天摸摸鼻子。“嗯……对不起,有时候我真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可是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你不能等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些事,才感到后悔,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
丁子毓沉着脸,不发一语——
“唉,小天,你不懂啦,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很多,是不会珍惜,甚至想要沟通的啦,只有像我们这种孤儿才会懂得个中滋味。”林保惠走了过来,很帅气的叼烟要点火。
“喂,谁准你抽烟的!”李则天不由分说地抢过他的烟。“你今年几岁啊?你可以抽吗?子毓,你应该阻止他才对,要当厨师的人怎么可以抽烟?”
“喂,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耶,你要不要看我的身分证?”可恶,娃娃脸就是这么吃亏。“还有,说到抽烟,他也抽呀,又不是只有我抽,你为什么不说他?”
丁子毓冷冷看着林保惠,伸出手往颈间一划,他立刻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
“太过分了,诚实有错吗?”林保惠真的很想开扁。“好啦,既然已经被扣到没东西可以扣,我就干脆把话说到底,反正你就是少爷脾气啦,你就是不懂人间疾苦啦,不懂我们这些孤儿有多渴望有个可以吵架的对象,不懂我们无家可归的感受!你不恋家,是因为你有家,你知道你的家就在那里,就算你不要,把家丢在那里,可是那个家还是永远开着门等待你回去,可是我们没有,就算我们想得要命,还是没有人会为我们留下一盏灯!”
X的!今天他是不吐不快,反正都已经要喝西北风了,他就多说一点。
“你哭啦,这么激动?”丁子毓微诧地看着林保惠:
“X的!谁哭啦!”他用力地抹着眼。
“小惠,不要激动。”李则天赶紧安抚着。
“我没有激动,我只是不爽!”
“有什么好不爽的,我都收留你了不是吗?想要一盏灯,我每天帮你点,可以了吧?”丁子毓说得很理所当然。林保惠瞪着他,不知道要气还是要笑,这家伙真的很讨人厌,可是有时候又温柔得让人很想哭。
“对呀,小惠,私飨的门永远会为你打开,不要怕。”李则天拍拍他。
林保惠红着眼眶,真的会被这对笨情侣给气死。
他是来当和事佬的,为什么最后被安抚的人却是他?
“我不要管你们了,要走就赶快走啦。”林保惠连烟也不抽了,扭头就走。
“对了,我给你的考古题背好了没?你要是连丙级笔试都没过,就准备当我的二厨一辈子吧。”
林保惠回头,嘴抿得死紧,想到他说的一辈子,像是给了自己无形的靠山,害他脆弱的泪腺眼看又要决堤。
“赶快回家吧你。”最后他只能这么说,转身走了。
李则天看着丁子毓——“走吧,很多事!不需要存疑,直接用你的双眼去确定你妈妈到底会不会做菜吧。”
丁子毓抿紧嘴,像在考虑。
“很多事一旦存有成见就很难扭转观念,可是只要有一点疑惑都应该要问清楚,别让彼此心里留下疙瘩。”
丁子毓不禁叹口气,“走吧。”
她和小惠说的,他都懂,可是一旦要执行……对他来说,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再次来到丁宅,丁子毓看得出父母因为他的到来有多惊喜和欣慰,这也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正眼看父母,突然发现父母的外表尽管光鲜亮丽,却抹不去岁月留下的深刻痕迹。
“这些就是总材料,我的做法是很简单的。”
丁子毓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母亲穿上围裙,站在瓦斯炉前,不免有些发怔,在这当头,汤沛兰已经先把红葱头爆香,再添入肥瘦各五分的大绞肉拌炒。
他仔细看着,余光瞥见父亲正在煮咖啡,还从烤箱里拿出一盘千层派,在料理台上切开之后,先递一块给李则天,再递一块给他。
“吃吃看,你妈妈的拿手绝活,不过已经二十几年没做过了。”丁立淮自个儿也拿了一块。
“喂,不要趁我在做菜的时候,偷吃千层派。”汤沛兰没好气地说。
“分你吃一口。”丁立淮用叉子叉了一块,送到她嘴里。“要不要咖啡?”
“等一下。”她微笑道。
丁子毓皱起眉,对眼前这一幕感到不可思议。
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吗?为什么他从没见过的父母恩爱画面,竟会如此自然地在他面前上演?
正疑惑着,又瞧见李则天那一脸向往的表情,他不禁垂眸深思,这些年来他到底错过了什么,父母之间起了什么变化,他一无所知。
就像小惠说的,他活在自己的傲慢里,根本没有用心看待身边的人。
“子毓,你有没有仔细看?”汤沛兰侧眼看着他。
“……有。”
他的回答让汤沛兰愣了下,随即感动地抿笑。“等一下你再吃吃看,看和你记忆中的味道像不像。”
她的儿子在阔别十二年后终于和她对上话,回答了她的问题,这是她最不敢奢望的梦想。
“好。”回答完,感觉手被紧紧挽着,低头瞧见李则天笑眯的眼噙着泪,丁子毓不禁没好气的掐她鼻子。
真是的,搞不懂她在跟人家感动什么。
等了一会,将卤肉铲进瓷锅漫炖,一伙人才到客厅一起享用咖啡和千层派。
“丁妈,这千层派里头的奶油好爽口,一点都不腻。”李则天不是狗腿,而是真被奶油千层派给迷住了。
“那要自己打,才不会有外头卖的那种合成奶油的甜腻味。”
“丁妈听起来很有研究呢。”
“我本来就喜欢做菜,更喜欢做甜点,只是后来工作忙,没有多余时间做这些事……”汤沛兰不禁叹气。她在儿子上小学之后便随着先生一起到公司上班,没想到这一忙竟忙出了许多问题,忽略了儿子。
“只是……丁妈怎么会教牧晴做菜?!”李则天试探地问。
丁子毓垂眼,第一次尝到母亲的手艺,心里五味杂陈。
“这说来话长。”汤沛兰看了先生一眼,仿佛陷入沉思般地道:“那年子毓还没上幼幼班,而牧晴好像已经小六了。”
“小六?”李则天不禁看了丁子毓一眼。
哇,这岁数差得有点大呀。
“那时候牧晴的母亲生了牧庭之后,身体变得很差,牧晴那孩子非常贴心,想要学做菜,所以我就带着子毓到隔壁去教她。我没生女儿,因此很疼这孩子,后来她的母亲去世,我还是常到隔壁教她做菜,但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引起我先生的误会,以为我和牧先生……那时刚好子毓要上幼幼班,所以我先生便要求我一道到公司上班,想藉此彻底疏远牧家。”可谁知尽管这么做,那份疙瘩还是存在两人之间,随着一次次的争执不断地翻搅再爆发。
丁子毓静静地听着,完全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过去。
所以他记忆中的争吵,是起源于牧家。
丁立淮接着道,“两家其实在那时候就已经交恶,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直到子毓的事暴发,因为我的关系,让牧先生指控子毓欺负了牧晴,而……”
“我为了保护子毓,也为了证明我和牧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指责是牧晴诱拐了子毓——”汤沛兰说着,沉痛地闭上眼。“我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那个样子……我疼那个孩子,最终却是我伤了她,如果不是我阻止他们交往,她也不会……”
“不要再说了。”丁子毓沉声道。
瞬间,客厅静默下来,只剩汤沛兰压抑的低泣声。
李则天突然发现自己掀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让看似痊愈实则怵目惊心的伤痕展露出来。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伤,悔恨的人并不是只有丁子毓,只是大伙都有共识绝口不提罢了。
如果丁家人抱持着这么重的罪恶感,那么隔壁的牧家呢?
两家人的伤痕始终没有治愈,而是放任伤口化脓。
十二年了,他们的痛没有减缓,只是被掩藏起来——李则天不禁自问,她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丁子毓,却见他的神情不如想象中的凝滞,反倒是浅尝着咖啡,吃完了最后一口千层派后站起身。
“好了,我去做两道菜。”丁子毓说着,拉起李则天。“帮我。”
“喔,好。”李则天二话不说应了。
他快动作地做了几道清爽的菜,等着瓷锅炖的卤肉好时,一起上菜。一尝到那味道,他倏地红了眼眶。
这就是他寻找的味道,没想到绕了一圏之后,才发现这是属于母亲的味道。
这一天,他内心的冲击极大,还不能和父母有更好的互动,但是他想,只要有小天在,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人临走前,夫妻俩送他们到门口。
“子毓,有空再和小天回来坐坐。”
“嗯。”他轻点着头。
离开之际,正好遇见刚回家的牧庭。
牧庭难以置信地看着丁家夫妻送着他俩到门外,丁子毓连跟她打招呼都省了,直接开车离开。
牧庭盯着那远去的车影,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着:“不可能的……你永远只爰姐姐,你怎么可以忘了姐姐……那是不对的,你只能爱着姐姐。”
几日之后,卤肉大赛隆重上场。
“纳思,我把图片档都弄好了。”李则天将随身碟交给韦纳思,拿起自己的相机包准备走人。
“才十点而已,这么急。”韦纳思懒懒的抬眼。
“比赛已经开始了。”
“又不是你要比。响她没好气地啐了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交给她。“足迹杂志的欧董事长似乎对你的作品很有兴趣。”
“走秀还是写真?”
“都不是。”韦纳思真的很想敲她。“你嘛帮帮忙,足迹要的照片全都是最原始未加工的各类风景,要你的时尚照做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我也拍一些风景照的?”
“他前两天过来说他在孟培勇的婚礼上听到一些耳语,所以就来询问你,我把你以前一些作品拿给他看,他还满喜欢的,问我你有没有兴趣接拍一些原始风貌的作品,因为他想要出一系列的风景百科。”
李则天不禁张大嘴。“我没想过有人会邀我拍时尚照以外的作品。”这一点让她非常受宠若惊。
“一些风景采样细节什么的我是没跟他谈,不过他有提到大概是用一年的时间,目标锁定全世界的各定点地区,因为他怕环境污染太严重,不赶紧拍的话,将来恐怕再也看不到那些原始景观。”
“一年?”她怔住。
这对她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出国一年……
“他说他会全额补助,而且开出的价码也非常诱人,不过我没替你接下,我想要先询问你的意见——”韦纳思托腮问着她——
如果是在小天和丁子毓交往之前,她会二话不说帮小天接下,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热恋甜蜜期,她不一定走得开。
“我……”李则天犹豫着。
她最喜欢拍摄的就是自然界的各种生命脉动,如今有这个机会,她当然心动,可是一想到丁子毓,她很是挣扎。
“你不用急着告诉我答案,你大概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漫漫考虑,到时候再告诉我你的打算,我会回复对方。”
“好,那就先这样吧,我先过去比赛场地。”李则天决定等丁子毓先完成今天的比赛再跟他商量,还得打电话问奶奶的意见。
韦纳思点点头,她便像阵风般的刮走。
来到比赛场地,比赛早已经开始,参赛人数远超过李则天的想象,在场守候的媒体也比预计中多,外头还有不少民众观望,等着待会试吃投下选票。
“小天!”
听见唤声,她抬眼望去,见是黄仲华便朝他挥手。
“过来这边。”黄仲华拉着她穿过人墙,走到离丁子毓最近的位置。
“哇,参赛者好多。”她说着,双眼专注看着正在料理的丁子毓。
对于做菜,他非常讲究,这些天也反复研究,就连绞肉也亲自切丁而非用机器绞碎,每一样调味料也是亲自调配,就只为了赢得这场比赛。
他专注的眼神让她的手好痒,好想拿起相机捕捉他这光采照人的模样。
“那当然,今天是由西国食品公司主办、观光业赞助的比赛,只要赢得冠军,自家经营的店就会被列在观光行程内,包证知名度大增。一黄仲华解释着。
“是喔。”她微扬眉。
她猜子毓肯定不知道这件事,他才不管得冠军有什么奖赏,他要的只是牧晴的食谱笔记。
虽说有一些菜他可以向母亲讨教,但她明白他想要的其实是一份回忆。食谱笔记里头有许多他们的共同回忆,那是他的圣域,她不会破坏,甚至愿意帮助他。
“仲华,是谁允许她进入这里的?”
背后突地响起牧庭的冷嗓,教李则天浑身一阵战栗。
“有什么关系。”黄仲华笑道。
“她不是工作人员,当然不能进入这里,”
“我到外头等就好。”为免两人争吵,李则天决定到外围等候。
“我劝你还是离子毓远一点。”就在她要转身离开时,牧庭忽然冷不防的说。
她顿了下,勾笑道:“除非是子毓这么说,否则我不会这么做。”
“你的脸皮还真厚。”
“牧庭!”黄仲华劝阻她。
“光看子毓今天这么用心比赛,就知道他很想得到我姐的食谱笔记,那就代表他对我姐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就算你介入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子毓心中的唯一。”
李则天摸摸鼻子道:“他为什么要忘?”
牧庭皱眉瞪着她。
“牧晴是他的最爱,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也这么认为。我喜欢他,并没有想要争什么,我只是希望我的存在可以让他快乐,那就够了,我不需要成为他的唯一。”
牧庭怔愕地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
“不好意思,我到那边等他。”李则天朝黄仲华点点头,先行离开。
“牧庭,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你该放下了。”黄仲华苦口婆心地劝道。
牧庭紧抿着嘴,脑袋一片空白,直到主持人宣布冠军是私飨的丁子毓时,她看见他牵着李则天一起上台领奖杯,看见他眉眼间的温柔笑意,但她感觉不到温暖,反而冻进了骨子里。
她不能接受……绝不!
丁子毓只能爱着姐姐,他只能爱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