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比我的大……”
“是吗?来,礼尚往来,换我抓抓你的。”
女暗卫机警地护住胸部,双眼瞪得大大的,脑袋瓜猛摇。
丝雪霖仍要跟她闹,十指成魔爪扑过去乱搔乱摸。
结果为了保全几坛子众人抢破头的甜米酿,也为了护胸,绯音下手干脆俐落,才十招就把小姐制伏在自己膝腿上。
丝雪霖本就跟她闹着玩,没认真要打,此时双手遭反剪,她哀哀叫得过火——
“我就知道,你对我不好了,之前连着好多天没见你,我可想死你了,但仔细再想想,说不准你是盯上哪家俊俏郎君,跟着俊俏郎君双宿双飞去了,倘是那样也很好,有人疼着挺好的,咱衷心祝福你啊,岂料你又回来,呜呜呜,见着你,我都不知有多开心,你现下却这么狠心对我……”
绯音招架不住她的哀嚎,立即撤手,嘴上忙着解释——
“才没有什么……什么俊俏郎君啊!其实是回京畿帝都去见一尊‘大魔’……呃!不不不!不是的,我不是说主子是魔,他、他……哇啊啊啊——反正就是回京跟主子汇报,才没有跟谁双宿双飞,小姐不要误会我!”
原本还赖在女暗卫的香膝上乱蹭,丝雪霖闻言突然定住。
似也察觉到氛围转变,绯音定住身子不敢乱动,仅试探唤了声——
“小、小姐……”咬咬唇。“小姐我……”
“是吗?原来是回京畿帝都去了。”
丝雪霖从她膝上爬起坐直,又抓起被女暗卫护得好好的酒坛,仰首连饮好几口,似要平复什么。
女暗卫们跟着她离开京畿,很明显的,她的去向和动静定会回传到师父耳里。
她一开始大感不解,觉得他都厌弃她、见着她就难受,为何非要遣耳目盯住她不放?
若为道义,大可不必。
当年他救下她,养她教她,如果论起道义,是她欠他的多了去。
“师父得知我跑回这儿,没听从他的安排,肯定大发雷霆了?”她闷声问。
“没有没有,主子没发大脾气。”绯音连忙摇头否认。“他在法华寺时就得知了,没说什么,仅让缥青大爷知会我和黛月好好跟着小姐即可。这次返京,主子也没生气的,只交代别让小姐喝酒……”
绯音不禁纳闷,她已经很强调主子没有发怒,以为小姐听了会安心些、开心些,可……像是适得其反?
小姐的表情好像更落寞了……
“不生气吗?”丝雪霖恍惚笑了笑。
你以为如以往那样闹腾,闹得不可开交了,谁都得遂了你的愿是吗?
“没有……没有……不闹的,走开就好了……”
“小姐说什么?”
“啊?呵呵……”没有回答女暗卫的问话,丝雪霖仅是抹了把脸振作起来,笑笑睨人。
“莫怪方才盯着我喝酒呢,原来是听主子的命令行事,连酒都不让喝。哼!这酒是我用了好几把力气帮卓大娘洗酒槽换来的,可没用到帅府或是你主子一毛钱,你、你还来,不让你喝了!”
“啊!小姐!我喝我喝,别抢啊,要洒出来了!”绯音连灌几口,怕甜米酿真被夺回,一边求饶轻嚷。“主子已离开京畿帝都远行,往西边去,走得很远很远了,跟东海这儿八竿子打不着,小姐可以喝酒,可以可以,但……但不要天天醉、醉天天就好,欸,小姐醉了就要脱谁的裤子,拿那么多男人裤子当旗子多不好啊,臭死了,咦?小、小姐……怎么哭了?”
丝雪霖也不知道为何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好像听到师父远行,走得很远很远了,不争气就……就这样了。
“还不是被你熏的?没想到咱们家绯音身上那么香,香到我都哭了。”她哈哈大笑,眸中流出两行泪来。
绯音搔着脑袋瓜有些不明白。
她张张口还想说什么,清静的夜中突然传来锣响。
锵——嗡嗡嗡……锵——嗡嗡嗡……
是各座了望高台上敲响的大锣声!
海面上有敌来犯!
帅府屋脊上的两人倏地立起,几坛子得来不易的佳酿全顺着屋瓦斜度往下滚,却已无暇顾及。
丝雪霖一跃而下,往马厩奔去。
女暗卫自是清楚小姐策马欲往何方,她轻身功夫绝佳,直接飞身越过一座座屋脊,先一步替小姐开路。
丝雪霖快马奔驰,不过半刻钟即抵达海防边线,翼队的众人亦来得飞快。
这次战况不妙,敌人应是知道沿海了望高台的侦防与警示作用,夜袭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了望高台,先毁高台,射杀守卫士兵,若无法毁去亦要尽可能牵制,拖延大锣被敲响的时机。
因此望衡军不及充分备战,丝雪霖与翼队众人抵达时,敌人早已摸上岸。见敌船造型以及船桅上大大的骷髅头黑旗,确是东南海寇没错。
翼队目前由奎头老大指挥,丝雪霖从帝都返回后仅是与大伙儿一块儿下水操练,分担教头的责任,并盯着众人团训。
陆上防线重布,望衡军已跟摸上岸的海寇短兵相交,而在奎头指示下一翼队的人已下水往不远处的数艘敌船而去。
攻其所必救。
海寇没了船等同没了家,就不信一把火烧了船,敌人能不回防?
这一招亦是釜底抽薪,敌船若能尽毁,且看一群海寇还能往哪条海路遁逃?
如今是无法将敌人尽数堵在海上,只能先断其退路,一方面亦希冀望衡军的陆上防线能奏效,不令海寇流窜。
然而丝雪霖如何也没料到,她会被匆匆赶来的县太爷扣住。
她不能下水的原因是——她是圣上赐婚的烈亲王妃,尽管婚事尚未举办,名分老早定在那儿,她如今是千金之躯,娇贵得很,万不能有所损伤。
事态紧急,敬老尊贤什么的全抛诸脑后,她忍不住踹了县太爷小腿一记。
那一踹踹得脑满肠肥的县太爷倒地哀叫,她重获自由,箭步一窜已抢到一架小翼,海上疾行如御风乘浪,追着翼队而去。
回首去看,陆上一片火光,望衡军正与敌寇厮杀,有人从了望高台上跌落,也不知是我方抑或敌方的人。
望衡水军的一排泊船起大火,部分可用的船只已加进海战。
斗鉴终于整出一个队形,但到底比不上小翼迅捷灵活,能在暗夜的海面上神龙见首不见尾般轻松来去。
火箭、连弩、脚弓、铁锁、火油炮——
斗鉴与小翼相互配合,硬是在两个时辰内控下海上局面,但毕竟一开始受创不轻,能出动的战船不到半数,欲将所有敌船困住毁尽不是易事,有五、六艘突破战线,往外海拉开长距。
穷寇莫追。
而对方是否为“穷寇”,未经侦察,谁也说不准。
再则,此时望衡水军根本无能力追击。
只是当另一艘敌船也想摆脱望衡水军冲出,靠近那艘敌船的几名翼队好手不乐意了,一小群围堵了上去。
“别挡!有埋伏——”从丝雪霖所在的小翼方位看去,能见那艘敌船船舷内侧伏着好几个斗手。
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人?
船上敌寇就等着做最后一搏似,她扯嗓死命喊,小翼神速行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敌船上突然射出一阵箭雨,敌寇们各个手握连弩,距离一旦拉近,准度与杀伤力强大,瞬息间,翼队不少人中箭。
眼前发生之事仿佛每一瞬间都拉得甚长甚缓。
丝雪霖惊瞠双眸,破口大吼,但她听不见自己喊出什么。
身体动作比什么都快,她将小翼切进箭雨中,仿佛要施展她那单人驾双翼的巧技,一手稳住自己的小翼,另一臂暴长,一把抓住三喜那架小翼的长杆,奋力一拽,利用海浪推力和风向将三喜连人带船拽翻。
小翼翻船,接着连连咄响,飞来的箭有七、八支直直钉进三喜那架小翼船腹。
她没有停手,甫拽翻一人,小翼斜行摆尾,三角单帆沉沉压低,硬生生把另一架小翼挤得往后翻。
小翼上的人是茂子,他仰倒掉进海里的前一瞬蓦地飞眉瞠目,惊声大叫——
“小心身后!”澎——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丝雪霖操纵小翼迅速调头,没有避过,飞来的不是连弩飞箭,而是一柄倭刀。
掷刀之人臂力委实惊人,倭刀刺穿她胸央,那力道太强,带着她的身子往后一撞,直接将她钉在小翼长杆上。
有谁喊她,喊声凄厉,她听不出是谁。
她重心不稳,也没想费力稳住,遂连人带船翻入海里。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长刀从胸前直直刺进,是说这东南海寇实在太不好,也太失格调,无端端使什么倭刀?
她防着连弩箭雨,以为一波急射连攻,中间定有缓下时候,那是将受伤落水的伙伴们救走的好时机,倒没想到敌船上有人忽以长刀掷来,这一记不在她计算连弩攻击的时间间隔内,才令她阴沟里翻船。
可恶!
既然受伤了就暂避锋芒,不跟对方硬碰硬。
相较陆上,海面之下是宁静安全的,所以千钧一刻间,她才忙着把人往海里拽,无论如何,总要先躲过箭雨才行。
但……等等……一开始就中箭的翼队同伴怎么办?!
要救啊!
那些人落水了,有的身中不止一箭……在哪里?在哪里?!
脑中一凛,她翻转身躯想游出去,想泅水去寻那些中箭落水的同伴,然,不动不如何疼痛,一动才觉痛彻心腑啊痛彻心腑!
她本能哀叫,嘴一张,叫声被海水完全吞噬,气息却咕噜咕噜泄出口鼻,全是用来养命的气,结果……
她赶紧咬住双唇,四肢仍不放弃地扭动。
倭刀刀身太长,她十指握不到刀柄,只好徒手直接握住刀身试图拔出,但……
动……动不了。
小翼翻覆压下,她连个施力点都没有,被钉在长杆上,怎么都动不了。
忽地一阵强大浮动,海中浮现漩涡般暗流,把小翼与她倏地吸卷进去,旋转翻滚,翻滚旋转,旋转旋转旋转,翻滚翻滚翻滚,她天旋地转乱滚一通!
她被强劲的水流带动,无法抵抗也抵抗不了。
而最后她到底是晕是痛?神识混乱抑或清醒?她脑中仿佛空白,又似乎有成千上百条思绪不住奔驰,瞬息间万变,什么皆无法确定。
能确定的是——
她丝雪霖这辈子应该没办法去闯荡江湖,当个路见不平就开打的侠女了。
她的路,已决定在这片深静却也狰狞的大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