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来之前,隔壁的孟家刚新屋落成不到一年,两人在村子里走动三天,最后才选定与夫子家为邻。
砖瓦、梁柱运来得极快,好几班泥瓦匠同时开工,像是限时完工一般,占了少弄一堵墙的便利,红瓦白墙的三进宅子在短短一个月内盖好,连屋内的新漆都散了味道,搬进简约的家俱后便可入住了。
这段期间他们便借住在孟家的砖屋里,由于莫放野的学识丰富,令孟家人十分欣喜,乐于与之往来,孟二元更是不时的讨教学问,差一辈的两人倒是和睦得像一家人。
但是孟二元自知资质有限,没有考举人的奢望,便将希望寄托在长子身上,由莫放野教导了一阵子,不求光耀门楣,只求习得为人处事的道理,学得一手好文章锦上添花。
所以说孟家长子孟明森是老太傅莫放野一手教出来的,由帝师亲手教育的学生能差到哪里去?他如今已是本县最年轻的秀才。
不过莫放野还是不太满意,觉得太慢了,他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不是奇才呢!若换成孟家那个小女儿,只怕十岁不到已是案首,再努力三年定是解元公,不到十七榜上有名,名列前三。
这才是他想要的学生,当夫子的多风光呀!他想想都美得胡子直颤,又是朝廷一栋梁。
可惜是个女儿身,埋没了一身光华,倒叫明珠蒙尘,美玉未琢,平白的浪费才能。
若是由他引荐,日后位居三公不是难事,偏偏猪不肥肥到狗肚子了,让人徒增感叹。
「啊!我的兔肉……」为什么家里有强盗,专门抢掠她下箸的每一道菜肉!
很简单的土豆炖肉、炝炒扁豆、凉拌苦菜、一盘清蒸鱼和黄瓜炒鸡蛋,最后是洒上黄酒的生炒兔肉,酒香拌着肉香,未食已先口水直溢了,几个孩子盯着那盘肉不放,看得下厨的秋玉容好笑不已。
果不其然,盘子一上桌便是好几双筷子直抢,比的是谁眼明手快,动作慢的只能含泪嚼辣椒片了。
「好吃。」抢来的食物辣得够味,有嚼劲。
没吃到兔肉的孟淼淼气呼呼的扭头,「你是生来的土匪头子呀!专门打劫老弱残病。」
「你是老弱残病吗?」十六岁少年挑眉。
「我是弱女子。」她大言不惭。
「看不出来。」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强悍如虎。
如果是他刚进村的那一年,她的确柔弱得风一吹就倒,长年吃得不好导致身子单薄如纸,他看了都想在她腰上绑一条绳子,免得风一大整个人如纸鸢似的飞上天。
可是在她家家境改善了之后,孟夫子开始授课,有了固定的束修,滋补的药膳一盅又一盅,瘦小如猴的小娃儿居然有了令人咋舌的转变,枯黄的细发变得乌黑如墨,黑得足以照人,瘦不见肉的双颊渐渐长出莹润。
短短的一、两年间,昔日有点弱相的小姑娘多了红润血色,本来走三步就喘的情形不再发生,健步如飞的满山跑,追鸭子、赶鸡子,去河边捞鱼等顽皮事层出不穷。
初到东山村的莫长欢有些适应不良,以往从早到晚排满课业,如今忽然空下来,他很茫然,不知该做什么,每天闲坐在屋里发呆,心想,回不去了吗?这个村子静得吓人。
一日夜里睡不着,他觉得闷,爬上屋顶吹风,双手枕于脑后往后躺,学着书里写的坐看牛郎织女星,赏星观月。
忽地,隔壁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他一时好奇,下了屋顶拿了梯子爬上墙头,往墙的那一端看,透过打开的窗子,入目的是一截雪白莲藕……
呃,不是,是莲藕般的小腿肚,倒着贴墙。
又过了一会儿,孟家小女娃躺在床上,两手扶腰,双脚往上踩呀踩的,像在走路,又似踩着什么,一下一下地踩得规律。
接着她又做了好几个古怪的动作,盘腿、下腰、双腿往后折……最后把腿往颈后盘……
莫长欢看得瞠目结舌,他将邻居家的六岁小女童列为「观察」对象,每日一得空便往墙头钻,看看她做了什么,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捉弄人,谁是下一个倒霉鬼。
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几个春秋过去了,孩子自是有长大的一天,日积月累,看着看着生出兴趣的小少年有了别样情怀,他把人家的女儿当成自家的,想占为己有。
「那是你眼瞎了,只看见牛老二家的大蜜桃。」孟淼淼暗讽他眼睛长歪了,眼中只有波涛汹涌。
「大蜜桃?」什么意思。
「牛月桃呀!你不觉得她胸脯很鼓吗?而且她还在村头放话,说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让其他女的离你远一点。」没修没臊的牛月桃还说了一句羞人的话,叫他洗干净等她,她好奸他。
言下之意他是她的囊中物,仗着胸前那两坨沉手的肉团,哪个男人不手到擒来,拜倒在她的巨峰之下。
牛月桃是牛老二唯一的孩子,他和老婆努力了多年才得她一个,因此将她宠上天,有求必应。
以村里的女子而言,她算是长得不错,有些微胖,眼睛偏狭长,扁鼻、润嘴,肤色稍微黑了点。
牛老二是赶车的,家里种了五亩田,生活上还过得去,家有盈余供得起女儿花枝招展的打扮,涂红抹绿好不吓人,半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水粉全被糟蹋了,抹出一张花脸。
不知丑的她还自以为美如天仙,常常顶着惨白墙面向人炫耀,逢人便自夸生不逢时,投错了胎,若能生在高门大户,她好歹是一品皇妃的命,哪瞧得上在黄土上讨生活的粗人。
「噗!他和牛月桃……」嗯!嗯!绝配。
正在喝汤的孟明鑫噗地一喷,忍着不笑出声。
而某人的脸黑了一半。
「咳!咳!姑娘家说话要斟酌,不可随意说出有损他人名节的话。」故作冷静的孟二元口头上数落了女儿两句,实则忍俊不禁。
牛月桃是众所皆知的「桃花女」,见到谁家儿郎俊俏就想插花,要人家做上门女婿。前两年孟明森也有这种困扰,被牛月桃追得无处可逃,恨嫁的她大喊「非君不嫁」,让十分头痛的孟二元赶紧把人往县城送,离得远了总不好再纠缠吧!他还真不想有这样的媳妇。
好在莫长欢越长越俊俏,的确是招蜂引蝶的面容,花儿开、蜂儿来,牛月桃终于「移情别恋」了,庆幸、庆幸。
「喔!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是好话了吧!孟淼淼眼底闪过一丝淘气。
莫长欢的脸全黑了,一箸子夹走她最爱吃的鱼腹,「百年之后我再来找你吃炒兔肉。」
「那时你还咬得动吗?」已是一堆白骨。
「咬不动就咬你。」她肯定在他身边。
闻言,她一瞪眼,「我不是兔子。」
「一样美味可口。」都是肉,他不介意。
她红唇一噘,气得粉颊酡红,「不给吃。」
「偏要。」他要吃一辈子。
「我敲碎你一口牙。」看你如何下口。
「我煮成肉糜。」照吃不误。
「长欢哥哥,人肉不好吃。」她咬牙切齿。
「你吃过?」细皮嫩肉的,从哪里吃起好呢?
「酸的。」她说得慎重。
莫长欢又快她一步夹起她要的扁豆,看她一脸不甘的扁嘴,本来要放进碗里的扁豆转了个弯落入她碗中,这才有个令人心花一开的笑脸,「多吃点才长得高,小豆芽。」
「你一天不损我会嘴破呀!」好时如春风,恶似六月雪。
「我是盼着你好,不识好人心,瞧你葱、姜、蒜不吃,还特意挑出来,个头不高事出有因。」他蔑视的看了看她尚未抽条的身形,早年的亏损导致她较常人发育得晚。
孟淼淼同龄的玩伴中,有不少已来了癸水,甚至有年纪比她还小的,而她却毫无动静,身材也是众人中最娇小的。
偏偏她几个哥哥都长得很高大,连爹娘也是高的,全家人就她一颗冬瓜,让人很不是滋味。
「莫爷爷,我要告状。」人长得不高,有脑子就好。
正在和孟二元行酒令的莫放野乐呵呵的转头,「告什么状呀,小淼儿。」
让孙子吃苦头他向来乐此不疲,这熊孩子常气得他跳脚,不让他挨几回闷棍不知姜是老的辣。
淼儿就淼儿,为什么要加个「小」字,她有那么小吗?真教人沮丧,「您孙子欺负人。」
「喔?怎么欺负人?」他好脾气的配合。
「嘴贱。」欠抽。
「嘴贱?」嗯!是贱了点。
「他说话伤人。」她受伤了,心灵。
孟淼淼考虑要跳跳绳把身子拉长些,发育晚的身体老被人取笑,她也是一肚子不甘心。
她穿越前身高有一米七五,是模特儿身段,偶而接几个平面拍摄的工作,在业界小有名气,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
可惜人美易遭妒,连老天爷都容不下,搞什么穿越,让她带着前一世的记忆,附在手小脚短的三岁女童身上,有一段时日几乎是以汤药为饭,苦得舌头都麻了。
「他欺负谁了?」莫放野笑开怀。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头。
「那你想要怎么罚他?」他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彷佛孙子不是自家子嗣,而是路边捡来的假货。
「不准他吃饭……」饿他几顿。
「我吃饱了。」饿不着。
莫长欢风卷残云的吃光了桌上的剩菜,还非常张狂的打了个饱嗝,重重地打脸,好像孟淼淼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屁话,听过就算了,用不着当真。
莫家祖孙在村子里算是很神秘的大宅主人,看来很随意、好相处,可是嘴上功夫再厉害的妇人也问不出他们的来历,家里有几个人、做什么生意的、以后有什么打算等等,口风比死结还紧,完全撬不出话来。
唯一能与之往来的大概只有孟家了。
这一家人从来不问东问西,探人隐私,君子之交淡如水,以礼相待,你来我好酒好菜上桌,你不来我也不趋炎附势,当一般邻里有来有往。
莫放野啜了口黄山汾酒,「你看,没得罚了,过两天我叫人弄些野物来赔礼。」
「蛇鼠一窝……」孟淼淼小声嘀咕。
「嗯?你说什么?」想吃蛇羹?
明天多捉一些蛇来。
她心口一跳,忙打马虎眼,「没说什么,我是咕哝这天不知道能晴几天,我们过两天要打谷了。」
秋雨烦人,一下雨便无法晒谷,打下来的粮食都发霉了,她想吃新打的白米饭,特香糯。
说到秋收,莫放野转头看向孟家的一家之主,「孟夫子,你需要人手帮忙吗?我那边还有几个手脚勤快的下人。」
孟二元想了一下,「也好,就劳烦老爷子了,早点收割完早点收拾出土地,好给我家二儿挪出地,让他试种二期稻。」
「二期稻?」是一年种两次稻吗?那可是利民利国。
「是我家淼姐儿说南方有些地方天儿热,稻米早熟,能有二获、三获收成,老二听了心就热了,您也晓得他喜欢弄稻种地,反正我们不缺口吃的,就让他捣鼓看看。」
最多一年无收,晚秋洒点麦种也有白面吃,包谷磨成粉做成大饼,一样饿不死人,孩子有想做的事就放手让他们去做,为人父母者只希望儿女一生顺畅、平平安安。
「哎!你真疼孩子,民生大事也敢由着他们。」果然是个好爹爹呀!对孩子的疼爱形于外,不像他那孽子,对待亲生儿子像捡来的,不假辞色,从没一句好话。
孟二元笑着给女儿剥花生吃,「他们也是吃过苦的,如今日子好过了,就想宠宠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