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辰时。
当!当!当……
京城上空传来沉闷的钟声,接连不停地足足响了九九八十一声,巨大的声响传遍每一个角落。
是国丧。
「皇上驾崩了?」
怎么可能?
这是孟淼淼心里的原话,她以为还能拖上两、三年,在他们谋划多年后,皇上还是撑不过去,死在他以为会千秋万世的皇位上,如果他不是皇上,可能能活到寿终正寝。
「三皇子等不及了。」
狗急跳墙,被逼到无路可走,他只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搏一搏这最后的机会。
高居刑部尚书之位的莫长欢冷冷一笑,他抚着光滑的下颚,看向皇宫的方向,盘算着会有多少兵马异动。
「我们要不要进宫哭灵?」真烦人,死的又不是自家长辈,她哭得出来才有鬼,少不得在素帕上抹姜汁。
他一笑,目露温柔,「要。」
「要?」她沮丧地垂下双肩。
「想想你丈夫是二品官了,享着高官厚禄,受尽皇恩浩荡,皇上宾天这种大事,你想我们能不到吗?」光是到得晚都会惹人非议,在如此肃穆的场合,谁都想给「新帝」留下好印象。
问题是,谁是新帝?
当年的太子太过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不愿听皇后的话与生母的娘家人走得太近,因此遭皇后厌弃,而后她另择他人为棋,只希望日后成为皇太后。
在一次科举舞弊中,太子被三皇子和五皇子联手拉下马,太子被废,圈禁皇家别院。
没多久他就传出暴毙身亡的消息,可想而知是两位皇子之间的一人下的毒手。
历经丧子之痛的皇上当场吐了一口血,从此龙体受损,气虚体弱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越发衰老。
偏偏皇上不认老,看到自己的老师还龙威虎猛的拖着两个孙子东奔西跑,精力旺盛,他觉得自己比老师年轻多了,应该更加身强力壮,不能输给七旬老人。
于是他开始御女无数,多数偏好幼女,年纪越小他越中意,欲以采阴补阳的方式让自己恢复元气。
因为皇上这个癖好,顾大郎把自个刚满十一岁的嫡女顾清颜送进宫,还有三房的两名庶女,三人共侍一人,让夜御三女的皇上十分欢喜,分别将她们封为婕好和美人。
只是皇上的勇猛是药物堆积出来的,御女越多,精元流失越快,最后瘫在顾清颜的肚皮上再也起不来。
受到迁怒的顾清颜与其堂姊妹被打入永巷,仗女得权的顾大郎也被夺去爵位,贬为庶民,三房头正式分家。
他们找上顾四郎说情,想重回权力中心,并向顾四郎索要银子。
已被孟淼淼教得很乖张的顾清真代父出面,十来岁的少年比父亲行事更为狠厉,让顾家长房等人再也不敢上门。
在七皇子的保荐下,顾清真已是皇家卫队的一员,莫长欢为他找了师傅教他武功,小小年纪已成就不凡。
「不能因为有孕在身而在家休养吗?」抚着微隆的小腹,孟淼淼眼中多了希冀,孕妇该有特权。
成亲第二年她怀有身孕,长子如今五岁,三年后又一胎,还是儿子,她儿子生烦了,不想再生。
没想到开春,她要和房氏去看桃花,谁知刚上船就吐得昏天暗地,连胆汁都快吐出来,吓得房氏赶紧让船靠岸找大夫,以为是晕船造成的毛病。
大夫一诊脉又有了,一行人只好返回,手忙脚乱的安胎,准备补药,胎儿尚未成形便开始找起稳婆。
莫长欢同情的将手覆在她放在腹上的小手,「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大过天子吗?帝王之死举国哀戚。」
意思是不行。
「唉!急什么急,不能等我孩子生下来再死吗?一个个赶着投胎。」哭不难,但要哭得声嘶力竭考验哭功。
他失笑,「不急不行呀!病重的皇上有意立七皇子为太子,年华老去的周贵妃又失宠多年,三皇子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赌把大的便会和皇位擦身而过。」
「三皇子下的手?」天家无父子,为了那个位置,谁都可以杀,以至亲的血铺就一条通往帝位的路。
「我猜是周贵妃,」她的可能性较大,
「周贵妃还能近皇上的身?」她讶异。
不是非幼女不可?周贵妃都一把年纪了,脸皮下垂……孟淼淼想的「近身」是趁着在龙榻上侍候,利用身体上的交缠予以暗下毒手。
她没想过皇上已经「不行」了,皇宫内院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后宫女子的手段多到教人胆寒,也许借助某种秘药交合,能达到欲死欲生的境界。
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莫长欢不点破,好笑地拥她入怀,「全靠面子情,好歹恩爱多年,若周贵妃悲切求,见皇上不会不见,多少全了往日情分。」
「都不知毁了几百名小姑娘的纯真,还往日情分呢!皇上死得好,当是为造过的孽赎罪。」孟淼淼气愤的说道。
为了私欲残害女子她最是瞧不起,尤其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幼蕊未开先被推毁,等不到芳华正盛。
他低笑着,「你不是刚说皇上死得太早,这会儿又言死得好,你要他早死还是多活几日?」
「别笑,国丧呢!小心被人举报对先帝不敬。」她连忙捂住他的嘴,担心别人听见笑声。
七年前她接掌莫府内务之后,对府内做了一番大整顿,她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把那些不安分的小虫子捉出来,又挑出几个重点人物整治,这目无尊卑、上下不分的现象才稍微好一点。
她掌家后才发现婆婆虽是当家主母,可手中的实权并不多,反而被分权到了姨娘手里。赵姨娘管厨房,油水最多,她安插了不少自己人中饱私囊,孙姨娘是针线房,买低报高贪得价差,若有好衣料先拿到自己屋里,别人挑她捡剩的,闻姨娘更是闷不吭声的手揽油烛、药材两种,入府的东西有好有坏,以次充好,劣质品取代优品,谁又知晓她暗中动的手脚。
孟淼淼一不做二不休的将她们手里的权给拔了,三人因共同利益而联手反击,管厨房、针线房、油烛与药材的下人全体肚疼,连着三日无人使唤,灶冷、无衣,夜里无烛照明。
孟淼淼最恨人家用这种方式威胁她,于是让莫福找来三个人牙子,带来一百多名衣着还算干净的下人,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不想干活的就走人,每人给一两银子。
虽然后来大部分的人都回去了,还是有几个带头的被她拿来杀鸡儆猴。那些人和赵姨娘、孙姨娘、闻姨娘关系匪浅,因此她被记恨上了,几个被夺权的姨娘闲到给她使绊子、告黑状,想办法暗地算计,她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
「先帝?」莫长欢一怔,接着想到她口中的「先帝」是刚驾崩的皇上。
「赵姨娘她们还老想捉我把柄,她也不想想败在我手上几回了,我是手下留情不跟她们计较,不然一个个压成肉饼。」再过几年年老色衰了,看她们还有没有本事蹦跶。
「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会。你将身上衣物换一换,随我入宫哭灵。」她这一身太鲜亮,宛若盛开的花朵。
「还是得去。」她气馁地叹气。
孟淼淼在丫头的服侍下换上素色衣裙,连鞋子都是粉白色,膝盖上特意绑上两块厚实棉布,希望三跪九叩时能少受点罪,小燕子的「跪得容易」来不及做,先应付着。
两人不算太快,他们到达皇宫正殿时已有人大声哭灵,哭得死去活来,像要跟先帝一起去,一看竟是花容憔悴的周贵妃,她额头上有以头磕棺的红痕,梨花带泪很是可怜。
「你来了。」
莫长欢扶着妻子在顾清莲身边跪下,拜托顾清莲照顾怀有身孕的妻子,而后走到百官之位行叩礼,放声大哭。
孟淼淼一见到抬起头的顾清莲,差点惊声大叫。
「天呀!姊姊,你怎么这副鬼模样,几天没阖眼了?」宝宝不惊,那是你姨母,不是索命不成的女鬼。
顾清莲出苦笑,「皇上弥留三日,这三天我一步也没踏出皇宫,就在宫里守着……」
她连孩子也没法回去看,只能让人带话给已成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父亲,要他将孩子带回顾府,万一有什么事也有人照料,隔壁的孟府和娘家人走得近,必要时他们会带走孩子。
「姊姊,辛苦你了。」最难熬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因为不知何时到头。
「不辛苦,接下来才是最累人的,先帝灵柩要停柩七七四十九天才送入皇陵,一天三次哭灵,每回半个时辰,妹妹,你吃得消吗?」她看向妹妹的肚子,担心她腹中孩子。
孟淼淼很无奈的假嚎着,边嚎边用帕子拭泪,「吃不消也得忍着,家里那两个小魔王我已扔给我三哥。祖父年岁大了,不好让他太操劳,他是先帝的先生不用哭灵,可也要跟着一群光头和尚念经,回去后真得炖些人鸡汤给他补补……」
说到一半她似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自荷包中拿出一片片的切片,浓郁的参香味传来。
「给。」
「你……」顾清莲真的无语了。
她默默地将参片含入口中,微微的苦味在舌尖泛开,虽苦入喉头,精神却好上许多。
「有备无患。」怀孕了,凡事都要小心,她还准备了白凤丸、清心丸、解毒片和惊风散。
顾清莲哭着,泪流满面,嘴角却是上扬着,「妹妹帮我。」
一顿,孟淼淼轻叹,「不就在帮了,不然七皇子姊夫能走到今日?三皇子上位,我们只会一同陪葬。」
「你们要怎么做?」顾清莲心里很慌。
「已经在做了。」几年前便开始布局。
当年的状元郎主动请命,进入户部从六品主事做起,一年一年过去,他以卓越的能力升至户部侍郎一职,掌控户部实权,架空投靠三皇子阵营的户部尚书莫盛天,让三皇子无法再从中「周转」银两,壮大实力。
孟明森等于掌管了户部的财力,他倾向哪一边,另一边便会在财务上陷入困窘,捉襟见肘。
而今的老二孟明鑫也今非昔比,他种稻种出心得了,连三季稻也被他摸索出来,他不再种稻,而是成为本朝的粮商,教别人种稻,然后买他们收成的粮食,将粮食翻倍地卖到北地。
如今他名下有三千顷土地,所收的粮估计约全国的一半,如果他喊停,不卖粮,朝廷会立即陷入粮食荒,米粮贵如金,百姓的一切运作也会暂停。
靠着粮食得以掐住国家的命脉,无粮可食便会灭亡。
老三孟明焱俨然已是一代皇商,并吞多个小商铺,从南到北共有一百多间大型商铺是他的,商铺中南货北货都买得到,论起南北货他最齐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没人没买过商栈里的东西。
这是经济,足以动摇国本,若是连吃饭的筷子都买不到,要教百姓如何活?削竹为筷吗?
而孟淼淼赚得更快,她的「万有书肆」不卖文房四宝只卖书,尤其是小说类最畅销,其次是游记和话本,不过「黄书」有并驾齐驱之势,内容极其露骨写实,不只男人人手一本,女人家也会偷偷看。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等书也陆续岀版,深获好评,不过内容稍微有所修改,书中有意无意的将三皇子和七皇子导入其中。
恶名昭彰的三皇子是毒龙潭恶龙转生,是上天派来为害人间的孽畜,他生食人肉,诛杀手足,用童男童女炼丹,食百姓的鲜血以延寿,他要令生灵涂炭,本朝沦为一片死地。
而七皇子是心存仁道的白龙,本已修炼有成,名列仙班,但因看见百姓有难而心生不舍,故舍去仙身化身为肉躯,在人间种福果,施善雨,行仁德救民于百难间。
本书的威力有多大,看民间的力量就晓得。
在先帝停灵的四十九天里,原本呼声最高的三皇子被一面倒的舆论淹没了,众人高喊七皇子才是真龙,他是为救世而来,不得放肆,世人需尊他为圣,乃天界圣子。
有舆论的造势,他很快的成为众人眼中的天授神子,在孟淼淼和莫长欢暗中派人推波助澜,他的声望节节高升,还未登帝已有人高喊皇上。
被当成恶龙看待的三皇子急得嘴角生燎泡,眼看着要被踩入尘埃里,他再不奋力一搏就完了。
灵柩一入皇陵,放下千斤石,兵变便展开了。
只是结束得很快,不到两个时辰,死伤五千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才是有兵权在手的人,为什么你的兵比我多?」
身穿一身白金盔甲,从将士队伍中走出的七皇子高举长剑,以怜悯的眼神睨视兵败如山倒的三皇子。
「因为蒋将军是我妻子的亲舅舅,他率十万大军前来相助。」这是三皇兄失败的最大原因,错估了局势。
「是,亲舅舅,我娘的兄长。」穿着皇家亲卫军服的顾清真咧开一口白牙,开宫门迎进舅舅的兵马。
「蒋仲诚不是在边关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三皇子的双目赤红,不甘心败在这支暗军。
「父皇病危时,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用上了。」
「无诏入京视为造反。」三皇子架吼。
「他是平乱。」
「呵呵……话是你在说,我有什么乱,无嫡立长,我为长,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不对的是你,你抢我的皇位!」他狂吼着,想把心中的不服气喊出来。
「三皇子,哀家准备收七皇子为哀家之子,那算不算嫡?」一道女声出现在尸横一地的大殿中。
「皇后?」
一身犒素的妇人头簪白花,苦笑着走来,「哀家不是皇后,哀家是太后,先帝一死,哀家也移至慈宁宫了。」
「你要在这节骨眼上收他当儿子?」好笑,好笑,真好笑,这世道疯了吗?连皇后……不,太后都倒戈了。
「是。」她不管谁当皇帝,只要她皇太后的地位不变。
闻言,三皇子忽然笑出声,越笑越大声,笑到嘴角流出血来,他还不停止,放肆的笑。
「周贵妃已悬梁自尽了。」这个女人抢走她半辈子皇上的宠爱,到头来还是死在她前头。
「什么!」他笑声一止。
「周贵妃留有遗言,说是她给先帝下毒,与你无关,要新帝饶你一死。」她说时看着三皇子。
「母妃死了,她死了……」那他还有什么盼头?死了,都死了,父皇、母妃……他失神的喃喃自语。
看到太后询问的眼神,七皇子深思了一下,轻轻一颔首,「三皇兄,既然周贵妃以死换你一命,那么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让你守皇陵吧。」
不杀是为了昭显仁德之心。
「皇陵……」三皇子骤地爆出大笑,连双眼也流出血泪,「要我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还不如死——」
一说完,他引颈向前,死在侍卫横在颈上的剑上。
三皇子,殁。
见状的莫长欢立即对七皇子俯首称臣,「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登基,吾皇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见了也一并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绵延的呼声中,七皇子龙行虎步、走向金碧辉煌的龙椅,一转身,坐下。
「众卿平身。」
「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成一年,新帝登基,立顾氏女清莲为元后,其长子西陵守成为太子,西陵守业为广陵王,长女西陵莞为玉珠公主,召告天下十年内不选秀,此举减税三年。
官员愁,百姓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