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室里自己的座位上,苏衍聆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
她为了追随心仪的大学学长徐俊,毕业后立刻应征进入同一家周刊当记者,好不容易录取后本以为可以一起工作,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好来个爱相随,但事情却完全走样,接下来的发展简直教她措手不及。
上班第一天,因为魔鬼主编一句“调派”,就把她从说好的警政线调到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影剧线,还说反正她是菜鸟需要人带、需要学习,在哪一组对她来说都没差,如果不满意可以走人。
苏衍聆忍不住在心里呐喊:警政线和影剧线对她来说可是差很大呀!不过又碍于想和徐俊待在同家公司,期待着调进警政线那一天到来,只好忍气吞声,点头答应。
最惨的是上班这一星期见不到徐俊几次,每次见面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比在学校见面的时间还短,教她情何以堪!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一听见徐俊的声音,苏衍聆如见救世主般抬起头,俏丽小脸上堆砌着甜美笑容。
“学长,早安。”
“早。做得还习惯吗?”徐俊维持一贯的清爽朗笑,关心道:“开始工作不比还在当学生时,要更努力才行。虽然主编把你交给雨薇带是挺让人放心的,不过如果有任何疑难杂症都欢迎来找我。”谢雨薇和徐俊是同学,还在校时就十分疼爱苏衍聆这个小学妹,两人感情很好。
苏衍聆一听,马上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不可以让学长发现她脆弱的一面,在他面前,她永远是活力满分的苏衍聆。
“学长,谢谢你。不过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挖到连主编都竖起大拇指说赞的精彩新闻。”
有那么一瞬间,徐俊仿佛真的看见在她背后出现熊熊燃烧的斗志火焰。
他宠溺地笑着揉揉她的发顶,打气道:“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衍聆学妹。加油,我相信一定有那一天。”
“对呀!你得加油才行,我们这些旧浪,还需要靠你们这种新浪来推呢!不然一直这么活跃很累人的。”
杂志社里应酬最多,素有“花蝴蝶”称号的影剧线前辈郑欣妤,不知何时双手抱胸伫立门口,一出口便是酸溜溜的揶揄。
苏衍聆望着郑欣妤那张仿佛只需咧嘴一笑,肌肤表面就会龟裂的夸张浓妆,忍不住自心底窜出一句句吐槽OS:上班就上班嘛!有必要把底妆打得像水泥墙一样厚吗?有必要装上像扇子一样,又黑又浓的假睫毛吗?有够做作!
尽管她非常想将上述言论统统化作言语,送给自诩魅力无穷的花蝴蝶前辈,但是……偏偏郑欣妤是叶主编的心腹爱将,她啊……得罪不起。
“谢谢欣妤姊,我会加油的。”苏衍聆心里即使再气闷,嘴巴还是得放软,“别得罪小人”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郑欣妤眼波流转,嘴角一勾,不再理会她,登时眼界里只余徐俊,旁若无人地上前勾住他的手臂,以着恶心的娃娃音……不,是甜美嗓音撒娇道:“徐俊,我的电脑怪怪的,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徐俊闻言,剑眉轻蹙,不着痕迹地闪躲她的纠缠,建议道:“资讯部的人今天不是有上班吗?他们是专业人士,应该可以更快解决你的问题。”
请求遭驳回,郑欣妤耍赖的又是跺脚,又是嘟嘴,招式幼稚又落伍。
“我不管啦!他们说的专业术语我听不懂,你帮我看啦!走啦!走啦!”说着,她像麦芽糖般又黏了过来,连拖带拉的硬是将人拖到自己的座位。
苏衍聆忍不住站起身趴在办公室矮隔间墙上,紧张又担心的注视着被八爪章鱼缠住,脱不了身的徐俊,正好与抬起头不经意望向她这边的郑欣妤目光相对。郑欣妤一发现对上她的眼神,反而故意更加挨近正在检视电脑的徐俊,可恶地露出胜利者的炫耀浅笑,简直教人气闷。
谢雨薇从资料室出来一瞧见苏衍聆的表情,就知道在她面前上演的是怎么样的刺眼画面,她默默地站到苏衍聆身后,环着她的肩,故意刺激道:“再不加把劲赶快告白,你的徐俊学长就要被抢走啰!”
苏衍聆一听,全身神经都绷紧了,贝齿迟疑地咬住下唇,连眉心也狂打千千结。
她也想告白啊!可是,万一被拒绝,往后见面尴尬不说,若是连学长、学妹这仅存的小小连系也切断,那该怎么办?
“你呀!别再考虑了,就今天怎么样?今天晚上约徐俊去吃饭,然后直接告白……”了解她的顾虑,谢雨薇揽着她的肩,积极计划着苏衍聆的告白初体验。
坐在台北市一家口碑颇佳的日式料亭包厢中,苏衍聆故作镇定地正襟危坐,嘴里品尝着令人放松,茶汤清澈的飘香绿茶,但心里紧张得要命。
等一下她就要向学长告白了,结果会如何呢?是成功将长达四年的暗恋化暗为明,还是……
倏地,听闻敲门声后,自缓缓拉开的拉门中间,出现的是徐俊那温柔和煦的熟悉笑脸。
“嗨!好久不见!”
然而自他身后探出头来的“不速之客”却使得她俏然漾起的甜美笑容瞬间僵在当场,额头冒出三条黑线。
“贤民学长……”
老天爷是在跟她开玩笑吗?像张贤民这种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闲杂人等”,怎么会挑在这种“决定人生”的重要时刻出现?
“我刚在楼下遇到他们,大家一起吃饭比较热闹。”巧遇故人,徐俊的开心全写在脸上。
而且多余的“搅局者”还不只张贤民一人,由他身后更不断冒出大学时代的摄影社学长姊数名,这群半途杀出的程咬金简直让她脸都绿掉。
饭局结束后,苏衍聆和徐俊被拱着加入众人一起转移阵地,前往另一摊早已约定的狂欢派对。
原来,张贤民接到电视台派往南韩担任驻地记者的调职令,今天是大家为他饯别的日子。狂欢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许久未见的同学齐聚一堂,感觉仿佛回到胡闹无罪的学生时期,大家难免贪杯了些。
看他们醉得一塌糊涂,徐俊实在不放心让他们独自搭车回去,于是决定护送他亲爱的同学们安全抵达家门。
“衍聆,我看你先和同路线的学姊共乘回家,明天再去牵车比较好吧。”
由于苏衍聆是骑着机车到日式料亭赴约,再和大家一起搭计程车过来酒吧的,所以她想要搭车回到日式料亭附近去牵车,然后再骑车回家。
“不用啦!这样我明天上班不方便,而且我几乎没喝酒,没问题的!”
“可是,这么晚了……”徐俊犹豫着,下不了决定。
苏衍聆眼底倒映着他略显为难的性格侧脸,心中突地涌出无限勇气,决定表白胸口深处潜藏许久的仰慕之情,她为自己打气道:苏衍聆,说吧!你原本就预定今天一定要说出口的,不是吗?
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双眼重重一闭,一开口,却细若蚊声──
“学长,我喜欢你。”
“徐俊,快点上车啦!我们再去喝!不醉不归……”岂料她微弱的话声却被张贤民那同时响起的大嗓门掩盖,宛若一道轻烟,微风轻吹过,消散得无影无踪……
“好啦!我马上上车,你安分一点。”
弯腰安抚完躁动的同学,徐俊直起身子,对双颊泛红的苏衍聆投以抱歉的疑问目光,“不好意思,衍聆,你刚刚说什么?”
说什么?就算嚼烂舌根,她也拿不出再说一次的勇气啊!
她泄气地摇摇头,双唇扯出一道复杂的上扬角度。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苏衍聆企图粉饰太平,不愿再想起前一秒那失败的告白。
“徐俊,快点啦!”这时,车内又传来声声催促。
“学长,先送他们回去吧!再吵下去,司机大哥要翻脸了。”苏衍聆推着徐俊上车,因为他再不快走,她可能会控制不住眼底即将溃堤泛滥的湿意。
徐俊上车后,仍不放心的降下车窗,叮咛道:“回到家打电话给我。”
“好,我知道了,学长再见。”轻轻挥手,醒目的黄色计程车在前面红绿灯路口处转了方向,缓缓消失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
“学长,我真的好喜欢你喔!”一滴清泪伴随无声的倾诉缓缓流淌,画过苏衍聆秀丽的脸庞,不着痕迹落在胸口,压痛心脏……
沁凉微风徐徐迎面吹来,轻拂过苏衍聆因酒意而泛红的灼热脸颊。
嗯……夜风凉凉的,好舒服!
她不禁将背部靠上长椅椅背伸展手足,脚边躺着五个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罐。单手拎起仅剩的最后一罐啤酒,正想拉开拉环,结果手一滑,整罐啤酒不慎掉落地面,瞬间激起弥漫浓浓麦香的啤酒喷泉。
她想弯下腰将酒汁不断溢流而出、濡湿地面的啤酒罐扶正,谁知双膝一软,顿失重心,整个人跪坐在红砖道上,一阵晕眩感无预警袭来,使得她光要抵抗那仿佛掉入漩涡中心般的天旋地转和强烈的呕吐感便用尽气力,即使手支撑着长椅也无力回到椅子上。她不由得越想越委屈,结果就这么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哭得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徐俊离开后,她搭乘学姊的顺风车,来到停车处牵车之后,一边骑一边哭,不知不觉竟然迷路了,且时值深夜,路上没有行人可以问路。骑到这个上坡路段,看见旁边有超商,她不假思索冲进去就买了一手啤酒,坐在红砖道的长椅上独自和皎洁的明月对饮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几点了,她现在只想为悲惨的告白好好哀悼一番。
同一时间,正好趁着夜色掩饰,身着运动帽T外出慢跑的李浣曦,顺着住家山路往下跑,远远地便看见对街坐在地上伤心痛哭的苏衍聆,当然也看见她脚边的啤酒罐。通常他对醉鬼没什么同情心,也尽量避而远之,但这次,他却靠了过去,并且好心的上前扶了苏衍聆一把。
“小姐,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亲切的问候令她抬起头,透过被泪水浸润的迷蒙醉眼,苏衍聆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惊讶地睁大眼瞳,说话语调有些飘飘的。
“学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藉由李浣曦的搀扶,她终于顺利离开地面,回到椅子上。
“小姐,需不需要帮你连络家人?你有带手机吗?”
李浣曦想尽快找到能帮助她的办法,但她醉得严重,整个人神智不清,连坐都坐不稳了,更遑论回答他的问题。一个不留神,苏衍聆那重心不稳的娇小身躯,晃呀晃地,竟朝地面瞄准,他忙不迭大手一捞,将她导回正常航道。
谁知下一秒,苏衍聆却像抓到浮木的溺水者一样,以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不放,硬是逼得李浣曦只好陪她一起坐在长椅上,还善良的出借结实臂膀让她“投靠”。
“学长……你真的在跟花蝴蝶交往吗?你知不知道,她的温柔和善都是装的!全是假的……是假的……”苏衍聆夹带哭音的话声闷闷地传入李浣曦耳里,听起来可怜又可笑。
“我不是你的学长,我也没有跟花蝴蝶交往,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很难得的,他居然还有兴致跟她抬杠。
“学长……我真的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