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瞧,这是血迹。”崔子信指着地面一滩一滩黑色的血渍。
“你如何确定这就是血迹?”
崔子信笑了笑,“大哥,血迹干了本来就会变黑,而且这黑色血渍是从床这边就有,虽然有部分被燻黑,但这几处定是血迹。”他比着两处血迹,再比向一般燻黑,让崔子仁做比较。
“二弟,你怎会懂得这么多?”
“这个嘛……在外头做生意与人应酬,曾经听人说过。”崔子信干笑着。
宜冬跟在后头,目光落在床边一只破裂的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崔府里这种壶都是拿来装灯油的。
她轻点着崔子信的背,指了指油壶,崔子信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不就可以确定是先杀人再放火。”崔子仁不由得皱起眉头。
“该是如此,否则怎会被火烧还不呼救?再者,大哥你看,这床边还有一只油壶,未免太不寻常了,一般纵火该是从屋外,可这油壶却是出现在床边,如果起火时两人是清醒的,还会傻傻地被火烧吗?”
崔子仁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随即认同他的说法,“这么一来,官爷一到现场查看,该是能够看出这些异常之处,不会听信子俊和华儿的说词。”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得找出证据,否则崔府的人都要被当成犯人了。”
“那倒也是,可要找证据谈何容易。”
“是啊,确实是不容易。”崔子信低喃着,看着四周,和宜冬交换个眼神,各自分开寻找线索。
状况尚未明朗,时间又太过紧迫,也找不到目击证人,想在短时间之内厘清真相,真的有点困难。
宜冬走到屋外,沿着屋外查看有无任何线索,然而绕了一圈又一圈,却没找到任何遗落的物品,她忍不住想,干脆直接混到崔子俊的院落里,随便找件他身上的玉件假装是他遗留在现场的算了。
“宜冬。”
正忖着,一旁响起小猫般的唤声,宜冬缓缓地侧过脸,就见有个人在廊檐底下朝她招着手。
“芯兰,你怎会跑到这儿?大爷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进来,直到官爷到为止吗?”宜冬快步走向她。
“我听说你跟大爷、二爷在这里,所以赶来这里。”
“你有话跟我说?”
“嗯。”她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像是怕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似的。
“对了,你是在顾姨娘身边侍候的,莫非那时你也在这里?”
“没有,夫人只押了赵爷和顾姨娘,没让我跟上。”
宜冬难掩失望,意兴阑珊地问:“你既然不在这儿,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虽然不在这里,但我守在外头,火烧起来之前,我好像瞧见有人从那边的围墙翻出。”她指着小院左侧的围墙。
宜冬朝那方向望去,围墙后头是片园子,要是有人从那里摸进院子,守在前头的下人绝对是看不见的。
“是三爷。”宜冬直截了当地道。
芯兰倒抽了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会知道?失火的时候你又不在府里。”
“猜猜而已,然后呢,你还瞧见什么?”从动机上推敲犯人是谁很容易,但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没有了,我只是想跟你说凶手可能是三爷。”
宜冬瞅着芯兰,哪怕这份密报对她没有任何帮助,但芯兰能鼓起勇气告诉她这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
“知道了,我会将这件事跟大爷和二爷说的,你先别急着回去,我怕你被三爷的人给盯上。”进小院之前,崔子仁已经向黄氏禀明让官爷入府,他会在官爷到之前找到证据,所以她相信崔子俊定会派人守在小院外头,有谁进出他岂会不知道。
“真、真的吗?我刚刚是走小径来的,一路上没见半个人,所以我就……”芯兰面露惊慌,有些后悔自己蹚了这淌浑水。
“别怕,等官爷来之后,你要是能指认看见三爷在着火前翻墙而出,官爷必会采信,三爷也会被押进牢里,到时夫人便会感谢你重用你,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宜冬循循善诱着。丫鬟的处世之道,不外乎就是寻找最有力的靠山,才能保自己一世安康。
“嗯……”芯兰点点头。
见芯兰神色稳了些,宜冬便带着她进屋子里,此时崔子仁和崔子信正在查看屍首。
“二弟你瞧,这两具焦屍哪一具是顾姨娘,哪一具是赵义?到时候得让赵家人将屍首领回去,总不能领错了。”
宜冬朝焦屍望去,实在是烧得很彻底,身上根本没有足以分辨的衣料或特徵。正忖着,感觉手被紧抓到有些发痛,这才发觉芯兰吓得浑身直打颤,要是不抓紧她,大概就要软脚跪下了。
“我想还是等官爷来再将他们翻过身。”崔子信站在两具焦屍中间,屍体已经呈现碳化现象,他怕稍稍翻动都会导致屍首不完整。
“也只好如此了。”崔子仁摇头叹息。
宜冬对于这个问题不怎么在意,反倒是身旁的芯兰扯着她低声道:“赵爷身上有块翡翠玉牌,说是一位官爷送他的,喜欢得不得了。”
虽然芯兰已经把声音放轻,但音量还是足够让崔子仁兄弟听得一清二楚。
“篛翠玉牌?”崔子信蹲下身查看,“玉牌很小吗?”
“很大,大概有巴掌大,赵爷是系在腰带上的。”
然而崔子信绕着两具焦屍找了又找,怎么也没瞧见玉牌,“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屍体上没瞧见玉牌。”
“二爷,我不会记错的,赵爷说那是宝贝,故意戴在身上要让人瞧清楚点。”芯兰从头到尾都看着屋外,怎么也不敢看向屋里。
“是吗?”
宜冬垂眼看着两具焦屍的碳化现象,低声道:“起火点在房里,灯油直接泼洒在屍体上,依碳化现象和屋里的烧毁状态,推估高温恐怕将近八百度,说不定玉也已经被烧毁了。”
崔子信摇了摇头,“这种屋子想烧到七百度都难,况且翡翠遭火焚,除非超过九百度才会烧成玻璃状,不会产生碳化现象,所以不管温度多高,至少都该有残余的渣滓才对。”“那么……”宜冬看向他,他也像是想通什么,两人对立而视,“二爷,是不是该好好地搜一搜?”
既然烧不毁偏又寻不着,那自然是要往凶手的身上搜了。
***
崔府大厅上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气息,崔华就站在崔子俊身旁,崔子仁则是坐在黄氏身旁,而坐在右侧的则是知府曹煦,刚进门的则是带着仵作勘验后的通判崔子伶。
崔子伶乃是大房堂兄,今日前来还是崔子仁差人报官时,顺便将他找来的。
而当崔子伶禀报着验屍结果时,崔子信和宜冬才姗姗来迟。
“所以崔通判认为此案是先杀后焚屍?”曹煦嗓音洪亮中带着慑人的力道,教崔华不禁瑟缩地躲在崔子俊身后。
“回大人的话,仵作勘验后确实如此认为,男子的腹部有致命一刀,而妇人的致命伤则是在颈部,下官也在现场找到油壶,足以证明有人闯入小院,先杀后焚屍。”崔子伶面无表情地说着。
“给事中大人,你是否有将府里所有下人都问过话?”
“大人,下官——询问过,就连守门的小厮都未察觉异状,直到焦味传出才惊觉失火。”崔子仁起身回答,微抬眼看了崔子信一眼,见崔子信点了点头,他才又道:“不过顾姨娘的丫鬟倒是在起火之前瞧见一抹人影跳出小院左侧的围墙。”
崔子俊闻言,随即瞪向躲在角落里的芯兰。
“喔,能否将她唤来?”曹煦问道。
崔子仁抬眼,朝角落里的芯兰招手。
芯兰颤巍巍地走来,浑身不住地抖着,“奴婢见过大人。”话落,腿软地跪坐在地。
“你便是瞧见起火前有人影跳出围墙的丫鬟?”曹煦低声问。
芯兰吓得不住点头。
曹煦再问:“你可有瞧清楚那人是谁?”
用力咽了咽口水,芯兰扬起苍白小脸,颤着手指向崔子俊。
“你竟敢血口喷人!”崔子俊怒声吼道,立刻跪到曹煦面前,“大人,这府里的下人谁敢不站在草民的嫡母那方,如此信口雌黄,岂能说服人心!”
崔华见状,也赶紧哭倒在地,“我可怜的姨娘遭此横祸,死得这么惨,如今竟连兄长都要被人栽赃,这是老天要逼咱们母子三人在黄泉相逢啊!”
“放肆!大人未发话竟敢造次,掌嘴!”崔子伶怒声斥道,身后的衙役随即向前架起崔华,赏了她两个巴掌,教崔华满嘴血地趴倒在地。
崔子俊端正地跪着,哑声道:“大人,草民素闻大人公正不阿,与家父同样秉性刚直,也相信大人必定能还草民一个公道,以慰姨娘在天之灵。”
曹煦微眯起眼,看向芯兰,“你如何能够确定翻墙之人是他?你能道出他当时穿着什么衣衫吗?”
“三爷穿着沉蓝色锦袍,那件锦袍是顾姨娘生前亲手替三爷缝制的。”
“沉蓝色?”曹煦看向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崔子俊,“来人,到崔三爷的院落里,将所有沉蓝色的衣衫都带至大厅。”
在崔子伶应声之前,崔子信赶忙出声,“大人。”
“你是?”
“大人,他是下官舍弟,行二。”崔子仁上前一步介绍着,“先前芯兰便已提及崔子俊身穿沉蓝色的锦袍,于是下官便让舍弟趁着崔子俊在大厅时,进他的院落搜索。”
“大哥,找是找到了,但是……”崔子信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布一摊开,装的是烧成灰烬的衣料。
崔子仁横眼瞪去,没想到崔子俊竟然防范到这地步。
“二哥,连你也站到母亲那边了?难道你忘了周姨娘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府里的姨娘屍埋何处?”崔子俊神情哀戚,泪水盈眶,“二哥,母亲是怎么对待咱们兄弟的,你怎能忘了?咱们虽不至于恩将仇报,但得做到是非分明,你今日逢迎母亲,伤害亲弟,你心里真能安吗?”
他字字句句含泪泣血,在场的衙役哪怕不清楚崔府状况,但凭这三言两语也已经勾勒出一个大概了。
被揭穿真面目的黄氏脸色忽青忽白,宜春宜秋赶紧上前给她顺气。
“我伤害你?”崔子信叹了口气,从怀里再取出一块翡翠玉牌,“子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赵爷身上的玉牌会出现在你的房里?”
崔子俊瞪大眼,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崔子信恭敬地将玉牌交到曹煦手中,将之前芯兰的说词说过一遍,“草民趁着找衣袍时,同时找到了这只玉牌。”
曹煦紧握着玉牌,怒声道:“崔子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崔子俊深吸了口气,“大人,这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词,谁能证明这只玉牌是我拿的?难道就不会是有心人恶意要栽赃我?那衣衫我也不明白为何会遭烧毁,想借此定我的罪也太过草率了,况且顾姨娘是我的亲娘,我岂会杀了她?那可是天地不容的大罪啊!”
崔子信几不可察地摇摇头,走到崔子俊面前,一把揪住他的手,“子俊,你知道吗?一刀刺进腹部,拔刀时必定会漉血,血会喷漉到许多地方,好比衣裤、鞋子、手……咱们要不要赌你这双鞋泡了水会不会有血水渗出?”
崔子俊倒抽了口气直瞪着他,一口牙咬得死紧。
“还有,我认为你拔刀的时候,血一定沾满了双手,寻常人总以为很快就能洗干净,殊不知血这种东西很容易卡在指甲缝里,尤其是在甲沟这个部分。”他一用力,将崔子俊扯到曹煦面前,欲让曹煦看清楚他的手,他却将双手紧握成拳。
这个动作太过欲盖弥彰,真相立现。
“崔子俊,你怕顾姨娘与赵义私通一事会害你被赶出崔府,所以你先发制人,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杀了他们两人,欲将其罪嫁祸嫡母,为的是要废了嫡母、废了嫡子,你便可以当家作主。”崔子信嗓音饱含心痛。毕竟是自己的弟弟,看他变成如今的模样,自是难过万分。
崔子俊缓缓抬眼,殷红的眸是诉不尽的恨与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