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后,杜凌云一面关上笔记型电脑,一面叮嘱身旁一个娃娃脸的男人——
“伟豪,接下来的进度先替我盯着,我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
王伟豪三十多岁了,偏偏长了一张娃娃脸,跟在比他年纪小的杜凌云身边,反倒像个小弟似的,可在美国史丹佛大学拿了博士学位的他,又不得不对杜凌云服气,因为人家虽然没喝过洋墨水,能力就是比他行,公司好几个最赚钱的体程式都是他主导开发的,现在更积极挑战最新的人工智能。
“怎么了?该不会是你老婆……”又闯了什么祸吧?
提起杜凌云那个老婆,就是个令人头痛的公主病,仗着自己的出身,平常在家里连根手指也不动一动,前阵子更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几次闹到公司来,弄得流言四起,把杜凌云一个大男人的面子都给丢光了。
身为他的组员兼麻吉,王伟豪不得不掬一把同情泪。他这个兄弟多好、多优秀的一个男人啊!怎么就被那种不知好歹的女人赖上呢?
“不是蓝希。”想起早上妻子那淡雅的笑容、略带讨好的神态,以及那一桌她大清早就起床精心炮制的料理,杜凌云下意识就想替她辩驳。“是扬扬。”
“扬扬怎么了?”王伟豪担忧地追问。“不是我表妹在照顾他的吗?”
杜凌云没有解释。“总之我得回去看看,晚上就麻烦你带大家加班了。”
“唉,你这个魔鬼Boss都下令了,我们做组员的能怎么办呢?就加吧!累到虚脱吊点滴也认了……不过到时案子成功了你可得替大伙儿多争取一些奖金。”
“放心,我不会让公司亏待你们的。”杜凌云说得出,做得到,他宁可自己少拿点,也一定会让属下的辛苦都有确确实实的回报。
这点,王伟豪完全相信,他也从不曾让跟着他的人失望过。
交代完毕后,杜凌云就搭电梯到地下车库,开出他那辆刚买两年的白色 Lexus R.当初选择这辆休旅车原本是想假日时,方便载全家人出游的,不料却从来没派上用场。
杜凌云涩涩地苦笑,发动引擎,一路如行云流水地驰到家,刚进门,就听见一阵娇嫩的尖叫声。
他心神一凛,大步流星地走向声音来处。
周丽雯打电话来说,蓝希坚持要将扬扬留在家里,扬扬也不反对,他心里就有些乱,深怕她一念之差,又犯下大错。
可是想到她早上为扬扬做的那些童趣的早餐,想到扬扬当时那么兴奋开心的笑容,他又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难道是他错了吗?
若是扬扬再次受伤,他发誓,他会亲手掐死她……
杜凌云眸光冷厉神情过一丝阴狠,他赶到扬扬房间,一脚踢开半掩的门扉,映入眼底的画面却令他一怔。
并非他想象的施暴现场,那母子俩正大玩枕头仗,扬扬一边嘻笑尖叫,一边闪躲着妈妈轻轻丢来的枕头,而自己手上也抱着一个软软的枕头回击。
“抓到你!”
“不要,妈妈,好痒!好痒喔,哈哈……”扬扬喘着气,小小的身子被妈妈整个搂在怀里,作势在他腋下搔痒,母子俩笑成一团,扬扬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眸比他这个做爸爸以前见过的都更亮上几分。
“扬扬……”杜凌云喃喃轻唤,看着那女人抱扬扬猛亲儿子脸颊,儿子也回报了几枚湿吻,眼眶不由得隐隐泛酸。
什么时候扬扬也可以和妈妈玩得这么开心了?他很清楚,这一直是儿子内心深处最大的愿望,一直不敢说,也不敢想的愿望。
这一刻,他竟然感觉想落泪……
“爸爸回来了!”扬扬首先发现他,笑着扑过来。
程雨也看到他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困窘地理了理自己一头乱发,以及身上衣裙的折痕。
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个疯婆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后悔能这样陪扬扬玩,看见孩子灿烂无比的笑容,就算怎么狼狈都值得。
“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她略略局促地笑了笑,柔声问。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还没。”
“那我马上去准备。”
目送妻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杜凌云眼色更深了。半晌,他转向儿子,语气温和。
“扬扬,妈妈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晩餐是咖哩牛肉饭,配上奶油蘑菇汤和清爽的豆腐蔬菜色拉,饭后还有一盅色彩鲜艳的水果布丁。
父子俩都吃得心满意足,扬扬伸手拍拍鼓鼓的小肚子,说自己好饱饱,都快吃撑了。
程雨顿时有些紧张,担心孩子消化不良,拉着扬扬就要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消食。
扬扬一手牵着妈妈,另一手则牵住爸爸的大手,坚持三个人一起去。
两个大人尴尬地互看一眼,却都没有拒绝孩子的要求,陪他附近的小公园散步。
看着他叽哩咕噜地跟邻居的小狗说了一串童稚的话,最后依依不舍地跟狗狗道别后,才跟着爸爸、妈妈回家。
将孩子送上床,替他盖好小被子,程雨关了灯,悄悄走出孩子房间时,竟看见杜凌云站在厨房冼碗槽前洗碗。
她愣了愣,急急奔过来。“你放下,我来洗就可以了。”
杜凌云瞥她一眼,却仍继续动作,俐落地刷碗、冲水,一气呵成。
程雨怔忡地望着他。没想到他在外头工作一天,回家还愿意帮忙洗碗,一般男人这时候不都是巴不得赖在沙发上当马铃薯吗?
眼见实在插不上手,她只好站在一旁,将他洗干净的碗盘接过来,用软布仔细擦干,再搁上碗盘架。
许久,她才鼓起勇气开口。
“扬扬身上那些伤,是……是我弄的吗?”
杜凌云闻言一震,凌锐的目光扫向她。
她涩涩地抿了抿唇。“为什么……我会这么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不阻止!”
话说到后来,她不免对这男人有些埋怨与责备。他是扬扬的父亲,理应保护儿子不是吗?怎能任由自己的妻子虐待孩子。
杜凌云目光一暗,神色阴郁。“以前你不会这样的,顶多对扬扬冷淡一点,不肯花时间陪他,三个月前,可能是你公司出了点事,工作有些状况,你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扬扬想关心你,你却歇斯底里把他骂了一顿,抓着他狠掐起来……”
听到这儿,程雨已然心跳如鼓,用力掐握双手。
“我那几天都在公司加班,扬扬也不跟我说,是周丽雯发现了来告诉我,后来我质问你,你哭着抱住扬扬,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扬扬也替你求情,说是自己不乖才惹妈妈生气的……我要你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家里喝酒,也不准那样对扬扬,你明明很后悔,可也不晓得为什么,一个多月后,你又喝醉酒,又打了扬扬……”
“太过分了!”程雨听不下去了,胸口熊熊焚起一把怒火,气愤地咬牙。“怎么可以那样做?”
杜凌云奇特地望向她,程雨顿时赧然。在这男人眼里,这些过分的事不正是她做的吗?她有何资格如此忿忿不平?
“那次,我跟你大吵一架,你发了疯似地把一切都怪到扬扬身上,说要不是因为肚子里有了他,你也不用把自己困在这段婚姻里……你恨扬扬也恨我,闹着要跟我离婚。”
程雨听得一颗心怦怦跳,喉咙苦涩。“那你答应了吗?”
“那次我们吵架,把扬扬吓坏了,孩子虽然年纪小,也知道离婚代表什么,他哭着要爸爸、妈妈不要离婚,他要爸爸,也要妈妈……”杜凌云说着,语音更加沙哑暗沉。“为了孩子,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你那时没说什么,过一阵子,有一天,你帮扬扬洗澡的时,又伸手掐了他……”
程雨惊呼一声,用手掩唇。
怪不得她说要替扬扬洗澡时,扬扬会是那副挣扎的表情,可即便再害怕,他还是答应了她。
这孩子是想要妈妈的,一次又一次以纯洁的真心去讨好母亲,却一回又一回地被伤害。
可怜的孩子……
想着,程雨心口纠结着一股酸楚,眼眸微微刺痛。
“那天过后,你就离家出走了。”杜凌云淡淡地结束了解释。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这男人在医院见到自己的妻子时,态度会那样冷淡。
“对不起。”程雨喃喃低语。虽然那些可恶的事不是她做的,但她如今占用了人家的身分,就该担起这份责任。
杜凌云复杂地盯着她。“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想做好扬扬的妈妈,扬扬也很喜欢现在的你。”
她的确很想当扬扬的好妈妈。
程雨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眼神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渴求与希冀。
杜凌云看出来了,心念一动。“孩子的心是很纯真的,因为认你是他的妈妈,他才愿意一次又一次原谅你,才会明知你对他不好,还是想接近你……可是不管怎样,受伤就是受伤,身上的伤口会痊愈,心上的伤口却不一定会消失,你别把孩子对你的爱给消磨没了!”
程雨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我绝对不会再伤害扬扬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他好的!”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希望这次,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杜凌云洗完最后一个盘子,转身欲离。
程雨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扬噪。“杜凌云,谢谢你。”
他愕然回头。
“谢谢你。”她认真地低语。“我会珍惜你给我的机会,你相信我。”
杜凌云扬了扬眉,极力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情绪,轻轻颔首。
程雨微微一笑,那一笑,如春风吹过,在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接下来一个礼拜,杜凌云渐渐感觉到这个家不一样了。
他每天回家,不管多早多晚,家里一定会有一盏灯亮着,她也必然会等门,为他准备晚餐或宵夜、放洗澡水等等。
屋子每天都打扫得很干净,连一点灰尘都摸不出来,他的衬衫与长裤都烫得笔挺,连领带和袜子都在衣柜里排得整整齐齐。
她辞退了钟点管家,所有的家务都亲自动手,而且不知怎地,不仅在屋内错落摆放几个观叶盆栽,还在阳台辟岀一块小小的花园,白色的橙花、紫色的风信子、嫩黄的蝴蝶兰,花开灿烂,一片生机蓬勃。
她什么时候学会养花的?
杜凌云不解,更不解的是,当扬扬从保姆那边被接回家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孩子保持距离、嫌孩子吵闹,反而会花整个晚上耐心地造扬扬玩,哄他上床睡觉时,还会念床边故事给孩子听。
她每件事都做得很完美,让人挑不出毛病,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但就因为太完美,反倒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这也太不像简蓝希了吧?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妻子被偷偷换了一个人。
她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就像现在,她正跪在厨房地板上,一格一格,仔细地清理地砖缝隙,明明已经很干净,她却着了魔似的一直用力搓着。
“蓝希!”他忍不住出声唤她。
她震了震,抬头见是他,慌忙想爬起来,双腿却因为跪麻了,一时站不稳,摇晃了一下。
她连忙伸手扶住流理台边缘想稳住重心,手指意外擦过,划出一道伤口。
“啊。”她惊觉不对,收回手想察看,他抢先一步握住。
“小心一点!”见她手指出血,他微微皱眉。“我去拿OK绷。”
“不用了,只是擦一下而已。”
他没理会她,径自抱了医药箱过来。
“我、我自己来。”她呐呐地表示。
他横了她一眼,那眼神顿时震住了她,窘窘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由着他轻轻抓住自己受伤的手指,先用棉花吸了血,再涂上碘酒,最后贴上OK绷。
“伤口别碰水。”他叮咛,嗓音温润醇厚,撩动她心弦。
干么对她这么温柔?
她慌张地抽回手,心韵跳漏一拍,耳尖隐隐泛红。
“我、我知道了。”说着,她拿起抹布又想擦地板。
他眉宇皱得更紧,一把将抹布抢过。“不用擦了!地板根本一点也不脏。”
可是不擦的话,她还能做什么?
她视线游移,躲避他过分透澈的目光。“那你要洗澡吗?我去帮你放热水。”
他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她。“扬扬睡了吗?”
“睡了。”
“那你坐下。”他指指餐桌。“我有话跟你说。”
“喔。”她点点头,却没立刻过去,先将炉子上煮得入味的水果茶倒出两杯来,才端着托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