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朵朵没好气的回头一睨。“没空,你离我远一点。”
来者不忌讳她的嫌弃,一把挽住她手腕。“院长先生请你去吃晚餐,有你最爱的调酒。”
“我要去接小孩下课。”敬谢不敏。
很无礼的,几乎是不给人情面,杜朵朵十分暴力地将巴在身上的鼻涕虫扒开,只差没补上一脚让她黏在墙上。
“你家小公主够大了,她会自己回家。”现在的小孩精得像鬼似的,尤其是那一只脑子长歪的小鬼。
杜朵朵刀子似的眼神一掷。“崔护士长,你要不要改行当媒人,当个小护士长太屈就了。”
传统韩国人长相的崔真姬双眼狭细,脸型略圆,笑嘻嘻地点头。“听来不错,我也有此意,可是你家院长先生不同意,说什么肥水不能往外流,要留在自家灌溉。”
“那是你家的院长先生,与我无关。”杜朵朵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楣,居然遇到这对不良夫妻。
崔真姬另一个身分是院长夫人,她比院长大三岁,今年四十二岁,而院长秦元泽是秦综合纪念医院创立者的孙儿,正巧是杜朵朵在美国念医学院时的学长。
其实她先认识的人是崔真姬,她租屋的房舍便是移民美国的崔家,而后才在热爱派对的崔真姬强迫联谊下,结识进修三年多的秦元泽,三人的孽缘因此结下。
“你的跟我的有什么差别,我们家院长先生因为你赚了不少钱,慰劳慰劳一下劳苦功高的功臣也是应该的。”崔真姬笑得眼眯眯的,乐得好似满园的花儿都开了。
“少拿我当礼物送人,我不是你砧板上的肥肉……”老是想算计她,到底累不累呀!
她才二十九,不是三十九、四十九,皇帝不急急死瞎操心的崔娘娘,一天到晚安排所谓的精英人士给她相亲,怕她嫁不出去。
真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杜……杜医生,急诊室有位急诊病人情况危急,疑似心肌梗塞,陈主任请你过去一趟。”一名急诊室护士气喘吁吁地从后方跑来,在有恒温控制的室内仍流了满头大汗。
“陈主任?”又是一个找麻烦的家伙。
杜朵朵看了一眼手表,玫瑰色泽的唇瓣抿成一直线,清艳面容冷得有如北海道十二月天的冰雪。
“你们医生在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们老爷子瞧一瞧,院长呢?叫他出来,要是老爷子有个万一,砸了你们医院算是小事,还能让你们医院吃不完兜着走……”
偌大的急诊室有三十几张病床,一半以上的床位是满的,约有三、四名医生左右在各病床间走动,观察病人的症状安排治疗或转送专科医生诊断。
有便秘不顺腹痛的,有饮酒过度跌倒的,有呼吸凝窒胸闷的,有头昏目眩的,有发高烧的,有车祸受伤,中老年人病痛发作……形形色色的病人,深深浅浅的呻吟声不断。
其中最叫人瞩目的当属穿着毛皮大衣的贵妇,她从头到脚就是金光闪闪的贵气,金项链、金耳环、镶了碎钻的富贵牡丹发饰,胸针是一颗颗艳得出血的红宝石镶嵌而成的半月,手指上满是闪亮亮的宝石戒指和钻戒……
全身上下加起来超过上千万的价值,是名符其实的“贵”妇,让人一眼就能瞧出其社会地位不低,是个非富即贵的有钱人,而且肯定是一般人惹不起的大人物,不能得罪。
可是她泼妇骂街的架式一点也没有豪门世家的风度,倒像是卖地获利的暴发户,或是勾搭上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当人家小老婆才短期致富,骂骂咧咧的嗓门大得足以拆房子,一副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位太太请你小声点,不要吵到其他就诊的病人。”陈主任是急诊室医生兼主管,他一脸和气的好言相劝。
“我哪有吵,是讲道理,你看你们那是什么医生,我们老爷子脸色发白快没气了,你们还不赶紧给他治,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没了……”老头子还不能死,没把遗产交代清楚前这口气不可以断。
“我们医生已经在尽力了,请你再稍等一会儿,很快就能给你答覆……”陈主任摸着发线往后移的额头,笑得有点僵,明显看出正为妇人的无理取闹而无力感直线上飙。
病人家属的急切和心慌他们能感受得到,也尽量予以安抚使其安心,不致于心急失控,造成医护人员的为难。
但是遇到不讲理又蛮横的病患家属,那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听规劝不说,还把所有责任往医生身上推,好像没把人治好全是医生的错,他们要负起全责,赔人又赔钱。
医生是吃力不讨好的职业,把病人治好了是分内的工作,没什么了不起,一旦把人治死了便成了庸医,不会有人探究病人的病因,即使明摆着是癌症末期,神仙也难救,都能说成是医生的错。
“不要跟我说那些五四三的废话,你们一定要把老爷子救活了,不然拿你的命来赔也赔不起。”他们到底行不行呀!怎么老头子出气多入气少,似乎快要……
有些害怕的刘菊芳神情慌张,她怕分不到财产,更怕老头子真的一命归西,她到时怎么向丈夫交代,因为是她趁大家不在时闹着要分产才把老爷子气得血压升高的……
“这位太太冷静点,你……”吵吵闹闹无济于事,医生在抢救中,她闹也不会增加成功率。
“是夫人,沐夫人。”她趾高气扬的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市井小民的势利样。
陈主任笑不出来了。“沐夫人请到一旁等候,我们的医疗团队有一流的医生和设备,不会让你失望。”
刘菊芳不耐烦的挥挥戴满戒指的肥手。“到底能不能救说清楚,不要没本事硬要装,我们老爷子的命可是金贵得很……”
“怕救不活就转院,救护车在外头候着,慢走,不送。”
一道清亮的女嗓骤起,截断刘菊芳不可一世的高傲话语,那低冷的语气让人听出说话者的不痛快。
“你、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赶病人,我把人送到医院是看……看得起你们……啊!你、你要做什么……”眼见对方突然逼近,刘菊芳惊得神色大变。
“你话太多。”简直是魔音穿脑,披着人皮的老母鸡,整天只会咯咯咯的叫。
“我、我……你……咳!放……放手,我、我要告……”吓!那是什么,一把……
刀?!
“要不要留诊,一句话。”她没多余的时间浪费。
“我……”刘菊芳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硬如石。
“杜医生,你……可以好好说……”不用动粗,拿手术刀恫吓病患家属吧。
火气正旺的杜朵朵看也不看一旁相劝的陈主任,星眸盯着刘菊芳,只要病人家属开口说不留诊,要转院,她马上脱下医生袍下班去,绝不会多逗留一刻。
该死的时候就会死,谁来救都没用,她一向是顺心而为,没有什么非救不可的仁心,人家不想活了还救他干什么,早早归去好节省社会资源,让想活下去的人多点生存空间。
可惜她想早退的意图被一道虚弱的老声掐断,她不想救,人家还偏要她出手不可,把她气个脸黑。
“让、让她来,我指、指定她当我……我的主治、主治医生……”七旬老者捉着胸口,吃力地说着。
“老爷子,你不要紧吧!这个女医生太没礼貌了,我们换个医生……啊~~”痛、痛死了!
明明都是快死的人了,竟然还有力气用装消毒水的瓶子砸人,刘菊芳大叫着跳开,但是几十万的貂皮大衣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胸口被砸得发疼,她忍不住伸手揉揉痛处。
“你来,我……我相信你……”一说完,老人家痛苦的闭上眼,一口气似乎喘不上来了。
杜朵朵有些不情愿的上前查看他瞳孔有无放大,听诊器往病人胸口一放,一边听一边按住病人的手腕,测量脉博,再做病情研判和处理。
“是慢性心肌梗塞并发轻微中风,谁要签同意书?”好在不是脑出血,否则又要拖到明天清晨才能下班。
“什么同意书?”刘菊芳表情一怔,犹在状况外,她还没意会到沐老爷子的病情甚危。
“开刀。”
“什么,要开刀”她大叫。
“医院禁止喧闹,再让我看到你的喉管,我就把你的舌头顺手割了。”真吵,聒噪得让人受不了。
她心惊的捂住嘴,天生的恶人无胆,看到更凶的恶人就气虚了。“不能只吃药打针吗?我先生晚上回来没看见老爷子会很生气,他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老爷子……”
刘菊芳并非正室,她是沐偏年的二老婆,因为元配结婚多年未有所出,因此为了传宗接代才又找回前女友来当小老婆,正室关月荷是难受孕的体质,体弱多病且长期卧病在床。
出身不高的刘菊芳入门不久便有喜了,不到一年就生下沐家长孙,低人一等的她从此母凭子贵,孩子出生后可扬眉吐气了,仗着生了儿子而摆架子,气焰渐高,不把元配夫人放在眼里,多次想逼走正室好当上沐夫人。
可是小老婆终究是小老婆,永远也取代不了大老婆的位置,即使刘菊芳替沐家传了香火,在沐家人眼中仍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老婆,她闹由她闹,没人当一回事。
没想到两年后关月荷居然怀孕了,还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把自以为出头天的刘菊芳给打蔫了,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不是“嫡”子,而且高不可言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为不被关注的老鼠,大家的眼光不再放在他们母子身上。
所以她要争,不仅争在沐家的一席之地,更要争丈夫的爱,她知道只有丈夫才是她日后的依靠。没有他,自己什么也不是,连族谱也没有她的名字,不过是个寄住的外人。
在努力了很多年后,丈夫的心里总算又有她了,再加上她生下沐偏年唯一的女儿,以及关月荷近年来茹素向佛,少与人往来,渐渐地,她倒成了沐偏年身边的女人,陪他出入各大商界邀约,压住正室的锋头,益发地张狂起来。
沐夫人是她的自称,知情的人都喊她一声沐二夫人,虽然她有些不满意,可总算是承认她“沐夫人”的身分,尽管再有不快也会忍住,有意无意地提醒别人把“二”去掉。
“那就抬回去,装在棺材里更省事。”见到尸体就不气了,杜朵朵冷冷发话,态度冷淡。
“你……你这算什么医生,怎么这么讲话!竟然诅咒病人死,你有没有一点医德……”刘菊芳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头又想破口大骂,可是人家又大又亮的冷眸一扫,她顿时就闭嘴了。
“要不要开刀?时间宝贵。”杜朵朵又看了看手表,她口中的时间宝贵指的不是怕延误病情,而是她赶着去接人。若是病人家属决定不开刀便没她的事,她要走人了。
“你……”
“开,我自个儿签、签同意书……”有气无力的老先生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双手直抖。
“依规定你不能自己签署同意书,要是有突发状况或需要紧急输血,必须要有家属在场。”这也是保障医生的权益,好与坏由病人家属自行选择,他们不能因救人而担上法律责任。
“丫头,我信你。”
我信你?
杜朵朵的心猛地一跳,不太能认人的双眼看向勉强睁眼的老人,莫名地,她有种不怎么舒服的熟悉感,似乎,好像,可能,大概……这名老者是她家的旧识,而且还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那一句“丫头”喊得多亲切,只有熟识的人才会这样称呼晚辈,那他是……不管了,手术台上无亲人,只有病人。
“杜医生,老先生的情况撑不了太久,这门刀就拜托你了。”救人要紧,陈主任开口请托。
考虑了一下,她算了算开刀时间。“进手术室。”
手术房的红灯亮起。
秒针推进,分针前进一格,看似丝毫未动的时针微微颤动了一小下,空了一整排的等候椅显得寥落孤寂。
等待手术结果的刘菊芳越想越怕,原本她不想通知任何人,打算把气坏老头子的事掩盖下来,反正以老头子又臭又硬的脾气断然不会提起此事,顶多日后没好脸色看罢了。
但是随着手术的时间延长,一分钟就像一年那般难熬,她一个人等在手术室门口,越等心越不安,万一老头子死了,这个责任不就得由她担了?沐家那些人会放过她吗?
慌乱加无措,也有点逃避的意味,她自包包拿出智慧型手机,用简讯的方式将老爷子开刀一事传了出去,她想趁沐家人赶来医院之前先开溜,免得第一时间被怒火波及。
殊不知她才一收起手机准备离开,手术室的灯号就灭了,浅蓝色的自动门由左而右移动,先前对她口气不佳的女医生走了出来。
“老爷子他……”没救了吗?
“手术结束了。”
“咦!这么快?”刘菊芳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从麻醉到送入手术室约一个小时,这开的是哪门子的刀。
“不然你以为要多久,从腹部开个小洞塞入几根支管防止血液瘀塞而已,没知识也要有常识,要不多看点书,没脑真是太可怕了。”顶着宛如一片沙漠般荒芜的脑子,活着还有何用。
血浓度过高,血管因天气变化而收缩,这是时下老年人常有的疾病,而且不是所有的心肌梗塞都没救了,只要适时的治疗,装设支架,注意保养,控制情绪且不要再受寒,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小病症,要不了命的。
“你……”
“先住院几天,观察有无恶化迹象,没有发烧和胸闷情形就可以出院了。”啊!快来不及了。
杜朵朵一把话交代完,也不管刘菊芳听不听得懂,便急匆匆地到休息室换上自己的衣服,拎起侧背金扣长带皮包离开,以免碰上她最讨厌的塞车时间。
在转角处,一个神色严肃的高大男子快步走来,煞不住脚步的杜朵朵走得急,一时没发觉有人竟整个人撞上去。
以她的高度加上二寸的高跟鞋,医院里比她高的人并不多,她反应极快,发现撞到的应该不是医院同仁,这人比她高出甚多,她可爱又挺直的鼻子撞上比铁板还硬的胸膛,第一直觉便是撞到男人了,而且是常上健身房健身的那一种。
“小姐,我赶时间,请你离开我的身体。”很低很沉,像大提琴的嗓音响起,好听但是……
冷漠。
听到对方不太客气的嘲讽,杜朵朵美丽的眼睛微眯,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也赶时间,不过把身体练得像石头一样是种病态,我以医生的专业建议你,做人要柔软些,不要像硬邦邦的石头,非、常、惹、人、厌。”
男子眼神锐利,盯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记住她了,她那张狂又飞扬的性情,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