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看着他没几秒便喝光一杯茶。
喝完茶,他仿佛有些清醒了,看着她的双眸却仍蒙胧,隐隐泛着血丝。
「你瞧不起我,对吧?」他哑声低语。
她一愣。「什么?」
他盯着空茶杯,嘴角隐约咧开冷笑。「没错,我是个混蛋。你骂得很对,我跟你爸一样,都是没血没泪的混蛋,我们选择行医,不是为了悬壶济世,那都是狗屁。我们为的都是自己的前途,就是想赚钱、赚名声,其他都是假的。」
他用着一种平静的口气贬抑着自己,平静到令她心惊。
她哑然望他,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嗓音。「沈爱……嗯,我这样骂过你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倏地扬眸,眼神怪异。「干么道歉?你没必要说对不起,你骂得很对。」
不是那样的,或许沈爱薇不认同他,但她看得出来,他对病人的生死不是无动于衷,其实很在意。
「安书雅……」她无助地看着他,很想碰碰他、安慰他,玉手却犹豫地凝在空中。
他没察觉她的动作,迳自转过头,盯着依然亮着灯的琴房。「你刚刚在弹琴?」
「啊?嗯。」
「(小星星变奏曲)……」
「什么?」
「你会弹这首曲子吧?」
她眨眨眼。「你是说莫札特那首吗?」
他点头。「很好听的曲子,上次我要你弹,你拒绝了。」
他话语中有股萧瑟的意味,揪紧她心弦。
她不觉放柔嗓音。「你很喜欢这曲子吗?好,我弹给你听。」
语落,赵晴盈盈走向琴房,在钢琴前坐下。这首曲子她很久没弹了,不晓得还记得多少呢?
她微敛眸,培养情绪,然后,细长的葱指滑过琴键。
她不爱规规矩矩地弹琴,弹琴的时候,她喜欢顺从自身的情感,高兴的时候,她会将曲子弹得轻快欢悦;忧郁的时候,节奏便会悠缓深沉。
现在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不知不觉地,她在明朗的音律中注入了淡淡哀愁。
安书雅斜倚着玻璃门扉,听她弹琴。
他仍醉着,神智昏蒙,脑袋沉沉的,或许是因为如此,他觉得今夜她弹琴的背影,格外纤细,格外柔弱,像极了他记忆中那个清纯少女。
那是一段他曾经珍藏,后来却又恨不得狠狠删除的回忆……
「好听吗?」弹毕,她回头望他,明眸隐隐亮着笑意。
「你以前弹得比较好。」他很坦白。
他是拿她跟沈爱薇的琴艺比较吧?赵晴咬唇,忍不住郁恼。「是啦,我比不上啦。」
「你说什么?」他不懂。
她震了震,几乎想敲自己的头。「我是说,嗯,没错,我最近弹琴的技巧是退步了一点。」
他深深地望她。「我不是这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她弹得没沈爱薇好听吗?
赵晴有苦说不出,有怨无从诉,没好气地投给他两枚白眼,啪地合上琴盖。「我不弹了啦!」她孩子气地发娇嗔。
他收拢眉宇。
「又皱眉了,你看看,你的眉毛又纠在一起了!我说安书雅,你可以不要这样整天扮忧郁吗?你不累我都看累了。」
他瞪她,眉峰更纠结了。
赵晴重重叹气,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她蓦地起身,伸手摘下他的眼镜,跟着用指尖抚平他眉间皱摺。
他被她的举动吓一跳,几乎是跳跃般地往一旁闪开。
「干么?我有这么可怕吗?」她调侃。
他眯眼,不知所措似地看她。「爱薇,你……很奇怪。」
「怎么了?」
「最近你怪怪的。」
赵晴一震,心韵跳漏一拍,她悄悄深呼吸,羽睫低敛,偷觑他。「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他嘶声笑了。
她不懂他奇特的反应,这问题很好笑吗?她并非为了逗他笑才问的,事实上,她很介意。
「我要回房了。」她将眼镜搁在琴上,忿忿然旋身。「你也去睡吧……」
他突如其来地扣住她手腕,臂膀用力一带,她整个人便被拉进他怀里。
「你、做什么?」她顿时慌乱,双手抵住他胸膛,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他们仍是靠得很近很近,近得她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混合着各种味道,诡异的是,明明不好闻,她却不感到厌恶。
「安书雅,你放开我,你喝醉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脸好烫,全身燥热。
「我是喝醉了。」他用双手轻轻圈搂她后腰,将她囚禁于自己胸怀。「我这样碰你,你会生气吧?是不是很讨厌?」
他在说什么?这算是挑逗还是挑衅?
赵晴心乱得无法思考。「你别这样,我们……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他低头俯望她——是没戴眼镜的关系吗?他的眸显得格外深邃性感,雾蒙蒙的,看得她意乱情迷。「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亲近一点,很正常。」
「可是……」
「你别动!」他稍稍使劲,她更贴近他。「我知道你讨厌,可是你别动。」
她怎么能不动呢?她不是沈爱薇,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她不该和他有任何亲密举动。
可为什么,她动不了呢?当他用如此迷离、近乎脆弱的眼神盯着她时,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某种魔咒。
「我就说,你很奇怪。」他沙哑地呢喃,大掌摩挲着她晕红的脸颊,跟着托起她下巴。「你应该要抗拒我的。」
「安书雅……」
她想说话,言语却教他吞噬了,一口含进他嘴里,温柔地吸吮。
她脑海瞬间空白。
他在做什么?她无法动弹,理智当机,厌官却异常敏锐,她能感觉到他的唇,他野性的舌尖,感觉到这个吻,夺去了她的呼吸。
他灵巧地引诱她分开唇,迎接他的侵入,他以一记又一记缠绵的啄吻,轻薄着她柔软的唇瓣。
然后,他头垂落,方唇往下烙印……
「不可以。」她细声娇吟,在昏沈当中寻回仅余的一丝理智,伸手推他。
而他居然轻易便被她推开了,沉重的身躯颓然压在她身上。
她茫然眨眼,过了好几秒,才恍然醒悟——
这可恶的男人,他睡着了。
他睡着了。
沉睡的模样看起来……还挺可爱的,总是笼着心事的眉宇终于舒展了,脸部肌肉放松,线条柔和,粉红色的方唇微启,吐着规律的气息。
是喝醉酒的缘故吗?他的睡相竟如此毫无防备,像个天真的孩子。
这种孩子气的睡颜,看着看着,还真容易勾起女人天生的母性呢!
赵晴凝睇着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怔怔地出神。
他太重了,她没法一个人将他扛回卧房,只能勉强拖他到沙发上,让他躺平,一双长腿还有将近一半搁在扶手外。
她从他房里抱了一床薄毯盖在他身上,然后就像个傻瓜似地,一直坐在旁边盯着他。
一面看着,手指一面不自觉地抚弄自己的唇瓣。
这清白的、软嫩的、许久不曾亲近过任何异性的唇,竟遭他掠夺了!
他一定不晓得,除了高二那年,她和隔壁班的男同学有过一段纯纯爱恋,从此以后,她便不曾跟任何男人交往,而那个男同学也只敢轻轻碰她的唇,没再越一步雷池。
她不曾尝过那种唇舌交缠的吻,直到方才。
他很坏,很恶劣,更过分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吻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容貌相仿的另一个她!
也就是说,她是白白被占便宜了!
可恨,太可恨了!
「沈爱薇,你骗人,你明明说他对你的嘴唇没有兴趣的,可是……」
可是他却吻了她!
愈想愈生气,赵晴咬唇,取出手机,指尖灵活地在萤幕上点字传简讯——
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她以文字质问那个了无音信的女人。
你老实说,你跟安书雅现在到底什么关系?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依然没有回应。
沈爱薇,你人间蒸发了吗?
去它的!她这是在对空气自言自语吗?
怒意翻腾,在赵晴胸海掀起惊涛骇浪,她脾气一来,无可宣泄,只好拾起一个抱枕用力揉捏,懊恼地用牙齿咬枕角。
她不愿对自己承认,这复杂难解的情绪,除了愤慨,其实夹杂着更多酸酸苦苦的滋味——
她,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