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你比我晚一年两个月出生,怎么可能是双胞胎姊妹?」
「我不是指双胞胎,是说也许我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你是说,你爸可能跟我妈有外遇,或者我爸偷偷劈腿你妈?」
「你不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首先,我爸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他不可能在那之后还让你妈怀孕,鬼受胎吗?至于我妈跟你爸……」
「他们之间可能有过一段情,我爸很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
「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你不妨问问你妈,你亲生爸爸是真的死了吗?或者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相认?」
「他是真的死了!」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不是你爸的私生女,绝不可能……」
在作梦吗?
安书雅站在客厅,静静地注视着靠近落地窗的角落,蛋形摇篮椅上,他的妻正歪躺在上头,以一种很难形容的怪异姿势。
她就像个在蛋壳里蜷缩的小鸡,迷蒙地睡着,樱唇微启,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她的睡相,没想到看起来满不文雅的,而且以她矜持的个性,居然会这般大刺刺地睡在客厅,他实在难以想像。
果真是撞坏脑袋了吗?
安书雅蹙眉,回想数日来妻子略微出格的举止——她话变多了、变活泼了,会主动找他搭讪,甚至会煮面请他吃。
这不是沈爱薇,不是他那个素来冷漠高傲的妻子。
但,分明是她没错啊!
想着,安书雅眉峰的摺纹更深了,他悄然走近那张蛋形摇篮椅,这是这个家里他唯一亲自购买的家具,而她之前从未表示过任何兴趣。
他蹲下来,捡起散落在椅榻四周几本厚厚的相簿,随手翻了翻,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她无聊到必须以看自己从前的相片打发时间吗?又或者,她是在其中寻找美好珍贵的回忆?
他最迷恋的,就是我这头长发。
冰淡的声嗓于他脑海回响,他心神一凛,不觉捏握拳头。
「不是的……我们不是姊妹……」摇椅上的她咕哝着他听不懂的梦话,接着,憨憨地转身,眼看着就要整个人翻落。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大掌捧住她垂落的螓首,慢慢将她倾斜的半身按回原处,保护她不受伤。
她惊醒,羽睫扬起,起初,只是恍惚地瞅着他,彷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几秒后,她领悟了,霎时又羞又窘,连忙挣扎地起身,双膝跪坐于椅榻上,努力表现出端庄的姿态。
「奇、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呢?」她不安地拂拢鬓边凌乱的发绺。「真抱歉,没吓到你吧?」
「这是你家,你高兴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不用跟我道歉。」他语气冷硬,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更窘了。「不是的,睡在客厅还是很不像话的,其实我只是……我昨天在看这些相簿,看着看着也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她徒劳地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愈说愈糟,气氛愈僵凝,只好自讨没趣地住口。
安书雅望着她近乎傻气的模样,胸臆翻腾着一股异样情绪。
这真的是他的妻吗?为何他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
他深吸口气。「我要去医院了。」
语落,他转身要走,她清脆的嗓音从他身后追上。
「你这就要去上班了吗?早餐呢?你吃过了吗?要不要我弄点火腿煎蛋什么的?」
他震住,讶然回首。
「怎么了?」她不解他奇特的表情。
「你从来不吃早餐的。」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意味深长。「通常早上你只唱一杯蔬果汁,而且你也不用自己做早餐,家里有请钟点管家……喔,对了,上个月你把人辞掉了,一直没找新的。」
「管家?」她愣了愣。「呃,我看不需要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晃来晃去,我……会不自在。」
她以前怎么不会觉得不自在?
安书雅嘲讽地寻思,俊唇一扯,似笑非笑。「随便你,反正你才是那个常在家的人,你自己决定吧!」
不吃早餐,只喝蔬果汁,这样怎么会饱啊?
「沈爱薇,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不食人间烟火?还是要减肥?我看你身村也挺好的,减什么肥?」
赵晴自言自语,一面大快朵颐,她煎了培根蛋,拌了优格水果,还喝了杯香醇浓郁的鲜奶。
不管那女人过的是什么样单调的饮食生活,她可绝不苛待自己的胃,「民以食为天」是她一向信奉的人生座右铭。
她喜欢吃,也很能吃,怀疑自己不止有一个胃袋,并且随时可以调整大小。
也顺便炖锅鸡汤带去给妈吃吧!
她欢快地想,吃罢早餐,炖了锅汤,放在保温盅里,拎去探望母亲。
她的母亲在数年前罹患了老人痴呆症,症状日趋严重,现今住在宜兰乡间一所老人安养院,这间安养院专门收留老人,照护体系完善,医生、护理师、社工人员都很专业也很有爱心,在业界极受好评,当初为了能将母亲送进去,她花了很多功夫,用尽一切可以利用的管道,甚至因此欠下一笔她很可能还不了的「债务」。
那个男人,半哄骗半威胁,而她由于当时太过心急如焚,竟然就那样傻傻地应允了,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但没关系,她现在有钱了,有了沈爱薇给她的支票,或许那男人愿意放她一马……
赵晴想着,一面开着车。
沈爱薇有一辆奶油黄色的MiniCooper,光看外表就很娇贵很可爱很适合女生开的车,想起她平常只有中古小货车可以开,现在居然能开这种贵妇开的名牌轿车,自己都觉得好幸运。
赵晴降下车窗,享受兜风的快感,车子经由雪山隧道,一个小时后便来到老人安养院。
「妈,我来看你了。」
老人家呆呆地坐在床上,双瞳混浊,毫无感情,明显已经不认得她这个女儿了。
赵晴心弦一紧,眼眸泛酸,她勉力扬唇微笑。「我带了鸡汤来,给你喝一点好吗?」
她柔声道,端着碗,耐心地喂母亲喝鸡汤。
喂食一个失智的老人是很困难的,他们常常连嘴都张不开,紧紧咬着牙,吞咽也很费力。
所以,他们总是会日渐消瘦,而她的母亲,已然瘦成皮包骨。
「呜……哼!」老人家也不知是否进食太艰难,脾气陡然发作,伸手用力挥开汤碗。
幸而赵晴用的是塑胶碗,鸡汤固然洒了,碗却没破。
她默默拾起碗,拿抹布擦地,忽地想起从前的生活,因为家里有个失智的母亲,经常为邻居带来麻烦,学校老师不谅解她无故缺课,公司同事厌恶她不时请假,加重他们工作的负担,为了不讨人嫌,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母亲搬家,颠沛流离。
从很久以前,她便只有个微小的愿望,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小房子,和妈妈一起安心地居住,她要的,只是如此平凡的幸福而已。
只是在实现愿望前,母亲的病情便日益加重,最后,她只能将唯一的亲人送来这种地方……
「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赵晴哽咽地道歉,母亲却听不懂,迳自呆呆望着窗外,她更难受了,深吸口气,眨回脆弱的泪水。
眼泪,是在有人心疼的时候才能成为撒娇的工具,若是没人在意,哭泣也是枉然。
这么多年来,她已学会了不哭,学会坚强。
她收拾好残局,正盈盈起身,门外一名护士经过,笑着对房内的她打招呼。
「赵小姐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没有啊,我才刚来。」
「可我刚刚在花园碰到你,你说你要走了。」
「我没去花园啊。」
「咦?可是……」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赵晴灵光乍现。
难道会是沈爱薇吗?
「护士小姐,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我妈,我去去就来。」赵晴匆匆交代,急着赶去楼下花园,左顾右盼,并未寻到熟悉人影。
她拿出手机拨号,仍是无人应答。
「沈爱薇,真的是你吗?」她低声呢喃。
可是,为什么呢?
沈爱薇跟她母亲毫无关系,她也不记得自己曾提过母亲住在这间安养院。
为什么沈爱薇要来?是出自纯粹的善意,抑或是这其中藏着什么她不知晓的秘密?
赵晴凝立原地,茫然出神。
「查出她前阵子上哪儿去了吗?」
「是,尊夫人先是搭高铁去了高雄,在垦丁住了几天,然后转南回铁路陆续到台东、花莲。」
「也就是说,她去环岛旅行了?」
「嗯。不过……」
「不过怎样?」
「很奇怪,尊夫人在垦丁、台东、花莲这些地方都在大饭店投宿,可是离开花莲后,就打听不到她的行踪了,我们查遍各饭店旅馆都没有她的住宿资料,也没人在哪里目击到她。目前只知道她大约失踪了一个礼拜,接着就在台北的百货公司发生坠楼意外。」
就是那场意外,促使警方联络他,他才因此得知她的下落。
安书雅微敛眸,在脑海玩味征信社送来的报告。「离开花莲以前,她都是一个人旅行吗?」
「应该是,没有人与她同行,她也没跟谁有接触。」
是吗?他原本以为她是和情人私奔去了,或许是离开花莲后两人才见到面?
安书雅讥诮地歪歪唇。「继续调查下去,有什么新发现,随时通知我。」他对线路另一端下令。
「是。」
挂电话后,安书雅起身来到窗前,面窗沉思。
这家医院的主治医生都会拥有一间私人办公室,但只有他这间,格局是别人的两倍大,窗外的景色也最漂亮,正对百花盛开的欧式庭园,打开窗,便能嗅见微风送来清芬香气。
这当然是他这个院长女婿才能拥有的特权。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他很清楚医院里有许多资深前辈对他这个后辈又妒又恨,他年轻、医术又好,本身就容易招忌,更何况他还贵为院长女婿,攀爬裙带关系。
他并不在乎这些贬低他的闲言闲语,却很在乎妻子是杏会惹出红杏出墙的丑闻,因为那很可能为他的婚姻掀起一波无法阻止的惊涛骇浪。
他不能离婚,这是他的底线,所有的卑微隐忍都只为了得到这家医院,而他绝不放手!
安书雅暗暗磨牙,眉宇聚拢,瞳神阴沉得宛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偶有闪电劈过,迸裂锐利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