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只余部分重臣武官及皇族留下,而这些人正是年宴的宾客。
年宴在景和宫举行,宾客们早已入座并等待皇上、皇后及太后亲临。此次从西北回来的岑语浩带着妻子李氏坐在十分靠近主位的位置上,而邢天乐及她的王妃张氏则坐在与他们相隔两个位置的地方。光看位置安排,便可知道这些人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难得回京与家人团聚,岑语浩寔满心欢愉的,可此时他脸上却是微带愠恼。今天他跟郭净砚、傅严等人聊过,得知邢天与近来性情丕变,已不只一次与皇上发生争执,他虽难以相信,但郭、严等人都是耿介正直之人,绝不会诬谄或是造谣以污蔑邢天与。
他所认识的邢天与从来不是沈溺女色的胡涂虫,难道他真的被范娇儿迷得是非不分?先是冷落他的妹妹,现在又为了皇上不允他休妻而处处跟皇上作对?
「硕亲王及王妃到!」
闻声,岑语浩立刻朝大门望去,只见邢天与走了进来,但跟在他身边的却不是岑语默,而是一身锦绣衫裙,打扮得珠围翠绕、纷光红艳的范娇儿。
原本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每双眼睛都因为范娇儿的出现而惊讶得瞪大看着此景,范汉新眼底有着笑意。
这时,一个清瘦纤细的身影随后跟着进到热闹的殿内,众人看见岑语默纤瘦的模样,更是难以置信。
内侍领着三人入座,正好在岑语浩夫妻的对面,看见大哥大嫂,裴美乐对他们点头微笑,露出「我很好」的表情。
她从梨儿跟小贵那儿得知,年宴只能带着正室出席,若带妾室出席便是犯忌之事,也因此往年邢天与不管情不情愿,都得带她一起进宫,这次他挑战内规,将妾室一起带上,不知又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没多久,皇上、慕华皇后及福姬太后抵达景和宫,宴席之上,大家享用佳肴美酒,欣赏歌舞表演,十分尽兴,但裴美乐感觉得到有几双眼睛一直瞪着邢天与及范娇儿看,除了岑语浩,还有皇上及福姬太后。
邢天与违反内规将范娇儿带来,想必皇上跟福姬太后都十分不悦,要不是不想坏了所有人的兴致,恐怕他们早已将邢天与唤到跟前训斥一顿。
酒过三巡,宾客开始离座走动并与其他宾客寒暄交际。这时,岑语浩迈开大步朝他们三人走了过来。
看他一脸愤怒,裴美乐知道她担心的事就快发生了。「大哥,」她起身拦他,笑咪咪地说:「带我过去见见大嫂吧!我应该很久没见她了吧?」
看着她强颜欢笑,岑语浩感到十分难过。邢天与明年年宴只能带正室列席,却将妾室范娇儿一同带来,而且还让范娇儿早她一步进到殿内,分明是故意羞辱她。
她从前是个好面子的女孩,怎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目光一瞥,他看见邢天与正帮范娇儿挑鱼刺,还将一大块白嫩鱼肉往她的嘴里送,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
邢天与好整以暇地喂范娇儿吃了鱼肉后,慢条斯理地转头看着岑语浩。「岑少将军,别来无恙?」
他看得出来岑语浩有多么愤怒,而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他要所有人,尤其是正在暗暗观察他的邢天乐及范汉新看见。
他转头吩咐范娇儿斟上两杯酒,递给了脸色极其难看的岑语浩,「来,本王敬少将军一杯,感谢少将军在西北为——」
「王爷是这样感谢我岑家忠心报效朝廷及陛下的?」岑语浩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有了新欢忘旧爱,王爷宠爱妾室,还如此体贴对待,却让我妹妹瘦成了柳条儿,这便是王爷感激我岑家的方式?」他声音虽不大,但仍旧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一旁的邢天乐及范汉新看似尽兴的喝酒吃菜,与旁人闲聊,其实全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少将军这是什么话?语默瘦了是因为她先前大病一场,本王可没让她少吃一顿,」他表现得十分伽傲,「少将军肯定是听了什么谣传,才会误会本王。」
「我本也不信,可今晚亲眼得见。」岑语浩心疼的看了妹妹一眼,「年宴向来只准正室列席,可王爷却带着妾室前来,语语默像个婢女似的跟在后面,这一切已不言可喻。」
听他说到了自己,范娇儿假装委屈道:「让少将军如此误会及愤怒,娇儿真是罪过,这不关王爷的事,实在是……」
「这儿有妳说话的分儿吗?」岑语浩冷冷地瞪着她,「妳恐怕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硕亲王妃吧?」
挨了岑语浩一顿削,范娇儿更加可怜兮兮了。「天与,我看我还是先回王府好了。」说着,她便要起身。
「妳坐着。」邢天与拉住她,不悦地看向岑语浩,「少将军,不管是正室还是妾室,她们都是我的女人,再说娇儿是范大人的千针,你该对她尊重一些。」
「哼。」岑语浩不以为然的冷哼,「我不想在这里给王爷丢脸,到外面去说话吧。」语罢,她迈开大步朝殿外走去。
「天与,」范娇儿继续假意劝解。「您别跟少将军争了,我走便是。」
邢天与冷着一张脸,「不,今天我就要跟他说清楚。」话落,他也跟了出去。
看两人先后离席,裴美乐慌了。他们该不会跑到外面打架吧?天啊,岑语浩是个性急又耿直的人,为了维护妹妹,他搞不好真的会动手。
他是个武将,也许不只武功高强还力大无穷,要是真动起手来,邢天与肯定挂彩。先不论谁是谁非,谁有理谁又理亏,邢天与再怎么说都是个王爷,要是岑语浩真伤了他,轻则摘去少将军头衔,重……哎呀,她得赶快去阻止悲剧发生。
殿外,岑语浩倚栏而言,恶狠狠地瞪着正走出来的邢天与,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就是这点让岑语浩更加气愤。
「王爷究竟想怎么处置我妹妹?」他直白地问。
邢天与淡淡表示,「我曾经向皇上请求休了她。」
闻言,岑语浩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休了她?!」
「少将军,我已经不爱她了。」他继续说着会激怒岑语浩的话语。「她说硕亲王府像只黄金鸟笼,也说她想离开,我这是成全她。」
「邢天与!」岑语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他瞪大眼眸,气愤怒吼,「你还是个人吗?」
邢天与挥开了他的手,「岑语浩,别忘了我可是硕亲王。」
「你不是我所认识的硕亲王,现在在我面前的,只是个宠妾灭妻,无情无义的浑蛋!」
「注意你的措词!」邢天与沈喝。
「语默她有多么爱你,你岂会不知!」
「看着她现在那个鬼样子,」他冷笑,「你说我还能怎么爱她?」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岭语浩再次揪住他的衣襟,拳头高高举起。
「岑语浩,你现在放手的话,我便不与你计较;若你不放,后果自负。」邢天与语带警告。
「我要是怕事,就不会来找你了。」为了他心爱的妹妹,他跟他杠上了。
随后跟出来的裴美乐远远便看见这一幕,吓得迈开大步朝他们跑来。「大哥,快放手。」她拉住岑语浩紧紧揪着邢天与衣襟的手,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哥哥,王爷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正所谓民不与官争,臣不跟君斗,小虾米不要对抗大鲸鱼。他身分尊贵,要是你不小心伤了他,那可怎么办啊?」
她一急,也顾不得其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大哥,语默已经习实这种被冷落的日子,一点都不觉得苦。所以请你别生气了,快放了王爷吧!」她苦苦哀求。
「语默,哥哥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妳,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一样!」说着,他将邢天与抓得更牢。「我今天一定要他给个交代!」
裴美乐一手拉着岑语浩,一手拽着邢天与,急得直跳脚,「不用不用,我不用他给我什么交代。」
「他说他要休了妳!」
「这件事王爷说了很久,可我还没被休啊!」她努心劝慰,「大哥,王爷说的是气话,他只是……」
「语默,妳不要再替他说话了!」
裴美乐摇头,努力想扳开他的手,「大哥,我求你不要这样,快放手!」
「别阻止我!」岑语浩手臂一振,将她甩开。
说时迟,那时快,她整个人重心不稳,滚下阶梯,事情发生得太快,邢天与跟岑语浩根本来不及拉她,她躺在地上,疼得发出呻吟。
「语默!」岑语浩猛地推开邢天与,几个箭步便到了她身边,他扶起她,既歉疚又心疼,「妳没事吧?是哥哥不好,妳哪里疼?」
「我……」她想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抬起头往上望,只见邢天与站在那里,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在他们目光交会的那瞬间,她以为他会念在夫妻一场的分上,下来看看她、关心她,可他却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裴美乐胸口揪紧,疼得快喘不过气。她难过得眼泪直掉,却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痛心?
何必呢?她早知道他对她无情无爱,她早要自己切断对他的爱恋及情愫,明明预料得到的事,却还是深深伤了她的心?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这么深?谁说爱到痛了就再也感觉不到痛?她好痛,痛到不能呼吸,痛得没有力气。
「语默别哭,大哥马上带妳去太医院!」岑语浩抱起她,快步朝太医院跑去。
一路上,裴美乐的眼泪没停过。
此事在宫中引起骚动,在她被送去太医院的同时,皇上、慕华皇后跟福姬太后都来关心,可邢天与却带着范娇儿拍拍屁股走人了。
高太医说她骨头错位,要上药固定不宜走动,但裴美乐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从前一直以为「心痛」只是小说里的文字叙述,根本言过其实,可现在,她发现心是真的会痛的。
「皇上,请让末将将语默带回府中静养吧。」岑语浩对着一旁的邢天修说。
他愣了一下,「这事是不是要跟天与说说?」
「末将斗胆。」岑语浩屈膝一跪,「皇上已看见王爷是如何对待语默的,身为兄长,我实在无法忍受她受此羞辱。」
他晓得岑语浩在年宴上跟天与是如何的不愉快,更知道岑语浩此刻对天与有多么不满,他多希望自己能替天与辩驳,可是……
「唉!」他无奈一叹,「少将军,朕让语默受苦了。」
岑语浩抬起头,疑惑地睇着他,「此事与皇上何干?」
邢天修不知从何说起,他话锋一转,询问高太医,「太医,王妃的伤势得多久才能复原?日后会不会影响行走?」
高太医恭敬一揖,回道:「陛下请宽心,王妃的伤只要好好休养,按时换药,两三个月便能复原,只不过这几日最为关键,不宜移动,老夫认为王妃最好先留在太医院。」
「是吗?」邢天修点头,看向岑语浩,说:「少将军应该听到太医的话了,这样吧,就让语默先待在宫里,我会派几个谨慎的宫女过来,你就别担心了,至于回将军府之事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皇上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坚持,再说高太医也表明语默的情况,为了她日后能走能跳,也只能暂时将她留在太医院了。
「一切就由皇上作主吧。」岑语浩转头看着双眼又红又肿的妹妹,「语默,妳就先待在太医院吧,大哥明天再来探望妳。」
裴美乐噙着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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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的路上,范娇儿靠在邢天与身边,紧紧勾着他的胳臂,十分志得意满。
今晚发生的事,她相信爹跟邢天乐都看见了,邢天与为了她,竟不惜得罪岑语浩,甚至在岑语默失足摔下阶梯时断然离去,他对岑语默冷酷绝情,却不惜一切爱着她,这些已再明白不过。
她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闭目养神。
「天与,」她试探地问:「语默姊姊受了伤,咱们若就这么回府,会不会引起岑少将军更大的不满?」
「是他把自己的妹妹推下了阶梯,不是我。」邢天与没睁开眼睛,淡淡地说。
他不睁开眼,是怕自己的眼睛会泄露真正的情绪,看见岑语默摔下阶梯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千刀万剐般的痛,差点就要往下跳了。
可他知道有人在暗处窥伺,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疼得眼泪直落,却转身漠然离去。
虽然她说已经不在乎他了,但还是会恨他吧?在她心里,现在的邢天与恐怕连头禽兽都不如了。想到这儿,他就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