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夏子初那边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诊所方面,安西雅替他处理所有盘让、歇业、安排遣散费等大方向的事务,至于细节则当然是由她一手包办。
加上夏子初已开始进行第一阶段的缓解化疗,因为他的副作用十分剧烈,头发在第一次疗程之后,就掉了泰半,更遑论是体重。他瘦到双颊凹陷,总要她说好说歹,才能勉强吃下一些高蛋白的食物补充体力。
只是,他吃十口,吐掉八口,看得她总是要咬住唇,才能忍住不哭。
她只能庆幸,在这样的忙碌中,乔振宇没再出现,否则她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和他琢磨爱情、现实与未来。
只是,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打来,实在很可恶。
尤其是在她从安西雅口中知道乔振宇举行的几次骨髓捐赠活动,竟已经募集到上千人的血液样本之后,她的脑子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想着他对她的好,想着他的冷情,想着他搂着她的样子,想着他只在她面前绽放的微笑,想到她心都痛了,忍不住要在半夜里偷哭……
乔振宇太过唯我独尊,他的冷傲也像一座保护高墙,不客气地将别人挡在墙外。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只要待在他身边,她就觉得很放心。因为他会作出所有正确的决定、他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以为想久了,他就会出现吗?”此时,坐在夏子初客厅里的韦树树,关掉电脑里乔振宇的照片档案。
刚从房里走出来的夏子初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却佯装没听见。
他要求的不多,她能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他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况且,那天和乔振宇谈完之后,他放心了许多。
那天,他坐在这沙发里问着乔振宇——
“你来找我是为了树树?”
“对,她既然挂念你,那我就过来看看该如何处理。”乔振宇说。
“我的事,你不用费心。倒是你对她有什么打算?”
“我如果能打算得了她,今天就不会过来了。”
夏子初想起乔振宇那天全身紧绷的样子,再度确定这个习惯面无表情的男人是真的陷入情网了。
“你在偷笑什么,我也要笑!”韦树树抬头看他,马上弹到他身边。
“没事,只是觉得很幸福。这周我爸会从香港过来看我、下周则是我妈会来。平时有你陪,周末时安西雅会像今晚这样在厨房做晚餐,就连沙桀都会拨空过来,过年都没这种团圆的感觉。”他斜躺在沙发里,看她替他覆上毛毯。
“心情一好,什么病痛都没什么大不了。”话虽如此,韦树树的目光还是心疼地看着他。
夏子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敢告诉她他其实撑得好累,不想再作化疗了。
“夏子初,你到底有没有睡好?脸色怎么这么差?”从厨房里帮忙端菜出来的沙桀,一看到睡醒的夏子初立刻皱眉说道。
“我没事。”夏子初挤出笑容,立刻不安地看了韦树树一眼。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你睡得不好?”韦树树自责地皱起眉,瘪着嘴说道。“而我为什么没发现你没睡好?”
“你每天看察觉不出细微变化。我两、三天看一次,当然会觉得很明显。”沙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表情严肃地看着韦树树。“树树,以后他看诊时,你最好别进去。”
“为什么?”韦树树的眉头拧得更紧。
“我只是以此类推,子初怕你担心,也许会隐瞒病倩。”沙桀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担心我会担心!”韦树树抓住夏子初手臂,可这一抓又看见他的瘦骨嶙峋与因为血小板不足而引起的点点瘀青,她连忙松手,哽咽地说道:“不让我知道真实情况,我怎么照顾你?不然,我们请别人来照顾你好了。”
“我不要别人照顾我,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夏子初连忙握住她的手说道。
“你自己一个人承受病苦,我只会更难过,知道吗?以后对医生及我们都要实话实说,全盘托出病情,可以吗?算我拜托你,好不好?”她的圆眸固执地紧盯着他。
“可以。”他点头。
韦树树给了他一个拥抱。
夏子初的手垂在身侧,却没有伸手拥抱住她,只敢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夏子初,现在都什么时刻了,你喜欢就是喜欢、在乎就是在乎!想跟她说什么、做什么,还要顾忌什么!抱紧一点,树树不会少一块肉。”沙桀摇着头,忍不住大声说。
夏子初红了脸,很快地抱了一下韦树树又松开。
韦树树眨了下眼,突然间也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很快地回抱了他一下后,便冲进厨房替安西雅端菜。
“夏子初!有你最爱吃的清蒸鲳鱼喔。”韦树树从厨房里嚷嚷出来,竟忘了把手里的鱼端到餐桌,而是直接送到夏子初面前。
夏子初好高兴,对着她就是一阵笑。
安西雅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解开围裙后,便敲了下沙桀的肩膀说道:“你少乱出主意,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走恶霸路线。”
“恶霸总是可以得逞,当然要当恶霸。”沙桀故意张牙舞爪一番,然后把安西雅拉到他的腿上。
安西雅踩他一脚,对他的闷哼一声听而未闻。“开饭了!子初,你来摆碗筷。”
“我来我来!”韦树树一马当先又往厨房里冲。
“我还没病到不能走。”夏子初慢慢站起身说道。
“慈母多败儿,你不能惯坏子初,子初需要多动一下,精神才会好。每天也至少要运动半小时,才能增加身体活动力、免疫力。知道吗?”安西雅说。
“知道。”从厨房一起走出来的夏子初和韦树树一同点头,一同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啧啧啧……”沙桀把脸凑到安西雅面前揶揄着她。“还说我恶霸,你自己的掌控欲还不是很强?”
夏子初和韦树树一起哈哈大笑出声,安西雅则是拧了沙桀的手臂一把,笑着说道:
“现在后悔了吧。”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沙桀说完,立刻闪到一旁,怕又被她拧一把。
安西雅好气又好笑地瞄他一眼,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别管他,我们开饭。”
“耶。”韦树树立刻下箸,替夏子初布菜。
“怎么可以不管我呢?这是四人份的晚餐,浪费食物会遭天谴。”沙桀自言自语地回到餐桌前,很自然地坐下,先替怕烫的安西雅盛了碗汤,然后自行开动。
桌上满满一桌料理——
清蒸鲳鱼、芙蓉明虾、香炒芥菜到鸡蛋豆腐羹,全都是他爱吃且具有高蛋白营养的菜色。
“你周一晚上有没有空,过来餐厅一起试菜。大家等着大嫂再度现身,等到望眼欲穿了。”第二碗饭已经见底的沙桀说道。
“何时我多了一份试菜的工作?”安西雅帮他挟了一筷子蒜炒青菜。
“我的店就是你的店,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这样你懂了吧?”沙桀笑着说道。
“不懂。”安西雅故意说道。
“那我们明天就去公证,这样你就懂了……”
安西雅挟了一块肉送到他嘴里堵他的话,而这顿晚餐就在他们两人的斗嘴里,大家吃得无比尽兴、吃到杯盘全都见了底。
韦树树吃得肚子圆滚滚,从餐椅上滚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地说道:“西雅,你下次煮难吃一点,我吃得好撑喔。”
“我也是。”夏子初也躺成大字形,并列在韦树树身边。
“这一定是她的阴谋,把我养胖之后,就再也没有女人会看上了我,居心叵测啊……”沙桀倒进沙发里,躺在安西雅腿上,一脸满足地说。
“你们少夸张了。”安西雅笑着说,随手抚着他发丝。
沙桀长叹一声,满足地闭上双眼说道:“不夸张,你的手艺介在妈妈口味的家常菜和饭店大厨之间,亲切却有一定水准。就像你上次煮的那碗粥一样,寻常妈妈不会放姜末,可你加了,把整个鲜味都提出来了。”
“OK,那我如果失业,就去你们餐厅应征。”安西雅说。
“你怎么可能会失业?你可是乔振宇的左右手,休假三天,他就可以换掉三个代理秘书的超级秘书耶。”韦树树盘腿坐起说道。
“如果乔振宇对你很糟,表示他在私德上有问题,不是个值得我效命的老板,我随时都可以走人。”安西雅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道德标准这么高?”沙桀睁开眼,嘻嘻一笑道。
“因为你是老天派来破坏我道德标准的恶魔。”安西雅捏了下他的鼻子。
“对,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沙桀拉过她的手咬一口,结果又被赏一记爆栗。
韦树树呵呵笑着,而躺在她身边的夏子初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缓缓地闭上眼,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了。
三人仍然在说话,却同时有默契地降低了音量。子初现在容易疲惫,经常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嘟嘟嘟……嘟嘟嘟……
韦树树一听见手机响,如同过去每天一样,立刻惊跳起身。
低头一看手机来电显示是“乔振宇”,她立刻走向阳台,然后回头交代道:“你们继续说话,这样子初好像会睡得比较好。”
“她在等他的电话。”沙桀压低声音说道。
“显然如此。”安西雅叹了口气,顺着沙桀的手势,靠向他的身侧。
韦树树关上阳台门,把所有对话全留在室内。
“喂。”她接起电话,努力不让声音那么抖。
“我在夏子初家楼下。”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天不欢而散的难受,她还没完全消化完。
“下来。”
“我在忙。”
“你最好下来。”
乔振宇切断电话,韦树树看着手机,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真的该有人教教他什么叫做礼貌!不是他一通电话,别人就要像被点名陪寝的妃子一样地眼巴巴赶去。
可她就像。
韦树树颓下肩、咬住唇,不争气地发现自己心狂跳,恨不得下一秒就要见到他。
于是,她尽可能地放缓所有动作,走出阳台,在安西雅和沙桀的注视中,缓缓地宣布道:
“乔振宇说他在楼下。”
沙桀一挑眉,表情不甚意外。
“去吧。”安西雅点头说道。
韦树树点头,进房拿了件薄被替夏子初盖上之后,她慢慢地走出门口。
关上门后,她走过楼梯间,然后——
三步并一步地冲进电梯。
乔振宇倚着车窗,看着那扇紧闭的公寓大门。
他有两百件要做的事,没时间在这里傻等两个小时。
他没空看她傍晚时和夏子初笑嘻嘻地推着菜篮回来,好像新婚夫妻一样地进门。她身上甚至穿着那天他看过夏子初穿的白上衣、夏威夷扶桑花色短裤。
穿什么情侣装,她怎么不干脆在门口挂布条宣布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但她若是真的那么做,他就找人拆掉那栋楼!
乔振宇狠狠吸了两口烟,瞪着那扇门,想起一个小时前,沙桀开车载着安西雅来到这里的情景。
安西雅披散着长发,工作时的精明干练已然褪去,她挽着沙桀手臂,仰头对他微笑的样子,就像个小女人。
韦树树在他面前,也是这般不同于她在别人面前吗?
“该死!”乔振宇被已经燃到底的香烟烫了下。
他用烟盒捻熄香烟,马上又点起了一根。
韦树树待他是不是一般,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空坐在这里,想像他们在楼上和乐融融地团圆聚餐,而他烦躁得就像火烧屁股一样地抽掉了半包烟。
于是,原本是打算等到韦树树离开,才要拦截她的他,忍不住打了电话给她。
因为他饿得要命,而他甚至连韦树树是否会煮菜这件事都不知道。
乔振宇吐出一口烟,眯起眼看着被推开的公寓大门。
他熄掉香烟,黑眸沉沉地锁住韦树树的脸——
她蹙着眉,一点都没有她稍早买菜回来时欢欣鼓舞的神情。
乔振宇的脸干嘛那么沈?这么不想看到她,干嘛叫她下来?韦树树一边过马路、一边在心里犯嘀咕,眉头也就愈锁愈紧了。
她站到离他三步远之外,用一种有礼的生疏口吻问道:“有事吗?”
乔振宇一步向前,直接揽过她的肩,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化为乌有。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