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母亲要见他,于凡朋原本满怀期待,想尽快将带回来的礼物,交给苏盈盈的愉悦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面容也瞬间结了冰。
“我知道了。”于凡朋淡漠地说完,连婢女端上来的香茶都没喝,便脚步僵硬沉重地,朝母亲居住的院落走去。
于老夫人原姓孙,闺名金琏,以前是位官家千金,打小备受娇宠,难免骄纵了点;如今年纪长了,再加上又丧夫多年,少女的娇气自是不再,不过却多了份当家主母的跋扈与霸气,颇教下人畏惧。
于凡朋说不上畏惧这位生下自己的女性,但老实说与她并不亲近;打小的记忆中,他便没有搂着母亲撒娇的经验,因为于母官家千金架子大,不怎么抱孩子的。
父亲对他这唯一的独子要求也很严格,给他慈爱关怀的,竟是打小带大他的奶娘。
可他五岁那年,因母亲嫉妒奶娘与他感情过于亲密,于是命奶娘连夜收拾包袱离开于府;奶娘返回家乡后,从此他再也没能见过她。
少了关怀与爱,他在仅仅只有学习与训练的环境中长大,他因而造就了与人疏离的冷漠个性。
记得奶娘尚在府时,他曾是个很活泼爱笑、喜爱赖在她怀里撒娇的普通孩子。
走进母亲的院落,庭院时牡丹芍药艳丽绽放,他的母亲正坐在凉亭里,喝茶赏花。
“娘,您找我?”于凡朋走进凉亭,恭敬却冷淡地喊道。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于母放下吃茶点的象牙竹签,拿起丝绢抿抿嘴,并责怪地瞥他一眼。
“对不住。孩儿这两天事务较忙,没时间来向娘请安,请娘原谅。”于凡朋淡然解释,但半点也没有担忧娘亲生气的焦虑。
“罢了!忙点也好,总好过你大伯、三叔那几个儿子。咱们这地方谁不晓得,他们几个全是绣花枕头,没用的草包。”
生个儿子是人中之龙,是她有本事,自然比谁都骄傲。
于凡朋不想与母亲讨论几位堂兄弟的作为,于是又问:“娘找我来,就只是想问问我在忙什么吗?”他感觉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唔,是还有其他事。”于母朝一旁的贴身婢女比个手势,她立即恭敬地用双手捧来好几幅卷轴。
一见到那些卷轴,于凡朋心里便升起警讯,知道母亲八成又想替他作媒。
果然,于母指着那些卷轴,以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道:“朋儿,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这儿有些不错的闺女画像,你瞧瞧喜欢哪个,娘让人去给你说媒。”
于凡朋就知道母亲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忍住不耐,拿千篇一律的说词应付。
“娘,我尚不想成亲,还想多为于家多打拼几年——”
“胡说!”于母拍桌站起,一口推翻他的借口。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已二十有六了,还打算拖延到何时?拓展于家事业、光耀门楣,是于家子孙的责任没错,但早日成婚,为于家开枝散叶,也是你这身为于家独子的责任。你已拖了好几年,我不许你再拖延下去了!今年过年之前,你非得娶妻不可。”于母恼怒地下了最后通牒。
于凡朋不悦地紧抿着唇,忍住回嘴的冲动。
他真的还不想娶妻,尤其不想娶一个母亲安排的对象。
不用想也知道,母亲挑选的,必定也同她一样,都是娇生惯养、架子大、脾气大,还喜欢掌控别人的千金小姐。
如果真要娶,他想娶一名性情温和、善解人意,能够懂他、体贴他,甚至与他同甘共苦的女人。
这时,一道真诚的嗓音再度在他耳畔回响。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在少爷身边永远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会跟着少爷;亦步亦趋地保护少爷……
无可控制地,苏盈盈那张笑吟吟的脸庞,顿时浮现在脑海。
那傻丫头确实温柔体贴,也确实懂他,还绝对能与他同甘共苦。但——他在想什么?她可是个婢女!
娶一个婢女或名门千金,他其实都无所谓,但他的妻子若是女婢,必会招来许多蜚言流语。
他承认自己或许存着门户之见,可有个婢女出身的当家主母,对于家的声誉必定大有影响,受此牵连,往后在商场上的行动,更可能受阻……
他不是无法面对,而是懒得将心思花在这些无谓的地方;况且,他想那么多做什么?他对那小丫头有情有爱吗?话说回来,他懂得情爱是什么吗?
一抹浓烈的苦笑,缓缓浮在于凡朋唇角。
他不过是把她,当成会陪他说话、谈天的有趣宠物罢了。
“朋儿!”于母不满地大喊:“你在想什么?怎么今儿个净在发呆!”
于凡朋抬起视线,对母亲淡然致歉。“对不住,娘,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些铺子里的事。娶亲之事——母亲说得对,我是该娶妻了,我会尽快在年底前,让妻子过门的。”
其实娶不娶妻,对于凡朋而言都不重要,但于家需要继承人是事实,这是身为独子的他,无可避免的宿命。
他望向那堆卷轴,心想:里头总能挑到一个,不那么骄纵难以忍受,又稍微懂他、愿意体贴他的女人吧?
但他低估了自己母亲的掌控欲。
听到他同意娶妻,于母满意地一笑,向一旁的婢女使使眼色,婢女立刻拿起最上方的卷轴,摊展开来展示给于凡朋看。
“这个女孩名叫兰英,是范御史的独生千金;范大人疼之若命,要是娶了她,往后咱们不但在商界所向无敌,在官场上也吃得开。”她觉得自己真是设想周到。
于凡朋不置可否地朝卷轴望去,一看见上头所绘的面孔,立即反感地闭上眼。
除了相貌不同,卷轴上的女人,和母亲简直是同一种模子刻出来的。
画像里的女人算得上美丽,也端庄高雅、矜持沉静,但那微微上扬的下巴,隐隐透露出傲慢的气息,冷冰冰的眼神透出某种自视甚高、不可一世的张狂气焰。
他确实娶什么女人都无所谓,可绝不想娶第二个“母亲”。
于是他找借口反对,“这位兰英小姐很好,但我想,我还是——”
“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邀她上门作客,你们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如果小两口相处得不错,我马上派人到范家说媒。”
于凡朋必须很忍耐很忍耐,才能制止自己对母亲咆哮。
那么我呢?我有决定权吗?
您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又将我放在哪里了?
从头到尾都是您的决定,一切您说了算。
您有没有想过,要娶妻的人是我,攸关的,也是我未来一生的幸福!
于凡朋闭上眼,努力压制几乎快崩溃、全然爆发的怒气。
他不是没胆忤逆母亲,而是不想气死老母。
他娘心脏不好,以前他年轻气盛,曾与母亲起过激烈冲突,当场将她气昏;自此之后,他便收敛脾性,不再也母亲正面对抗。
他可以不在乎孝子的名声,但不想害死自己的母亲。
虽然他无法正面反抗,总可以迂回进行,只要事情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愿,那样就行了,他愿意忍耐繁琐麻烦的过程。
“嗯。就照母亲的安排吧。不过接下来,许多铺子得进料,还得整修,只怕没有太多时间陪兰英小姐,娘若有空,就烦请娘替我多招待兰英小姐了。”
意思就是:您要邀请她来可以,请您自个儿招待,我恕不奉陪。
当然,将来他定会找借口打发这桩婚约,他绝不会答应娶范兰英的。
“那真不凑巧,不过如果铺子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若得了空闲,你可得多陪陪兰英小姐。”于母如是交代。
“是。”于凡朋轻轻冷笑。
“空闲”两字,是很暧昧的字眼。
若是欢喜愿意,哪怕日日公务缠身,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也能拨个半刻钟去见喜欢的人。
但若是不愿,即使天天闲坐家中,也找不出碰面的片刻时间。
打发了母亲,他便匆忙告辞,急忙赶回房里。
他像一心想炫耀新玩具给同伴看的孩子,急着想让苏盈盈瞧瞧,他为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