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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 第1章(1)

  请神容易送神难。

  倘若可以,路翔真想把所有神仙都给赶出他的国家。

  可无奈的是,这一点,普天之下却无一人能帮他办到。

  方下了早朝,回想起刚才朝殿之上只有寥寥数名官员上朝,路国皇帝路翔便沉着脸,全无半分新帝登基后的喜悦,踩着沉重的步伐,不发一语地朝皇姊路露所居的淬月宫前进。

  说起他路国这一古国,领土虽小,但地处大陆正中,几乎是在有大陆历史时便有了路国,因此说是当今大陆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国也未尝不可。

  只是数千年传承下来,身为文化古国的路国却从未有过辉煌的史页,亦未在大陆史上留下浓墨半点,它既不能与当今强大的原国与北蒙国比肩,也没法跟南贞国或是西苑国齐名,国不富民不强的路国被天下诸国远远甩在后头不说,它还被整座大陆的人民给遗忘似地抛在脑后。

  若以地理位置而言,路国居于诸国之中,地处交通枢纽。按理来说,诸国若想方便交通,早早就该拿下这个弱小的路国纳入领土之中,可数千年下来,却从无一国染指过路国,又或者该说……没有任何一国吃饱太闲想要招惹路国这一颗烫手山芋来自寻烦恼。

  原因无他,只因这一国的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太迷信了。

  方圆不过数百里的路国,说是弹丸小国一点也不为过,可就在这一方小小的领地里,硬是挤了各式各样上百种宗教,全国人民上下集体迷信已是数千年不改,在路国的街道上走着走着随便一撞,都能撞上个宗教领袖或是得道大师。

  这也是新帝路翔心中最痛的一点。

  路翔刚接手的这个国家,良田早已荒芜多年,林业矿业久无人接管也早已废弃,商人逐仙不逐利故而商事不通。国中求神问卜的人永远比干正事的人还多,求丹嗑药是大街小巷的常态,庙堂之上,年轻的皇帝永远都坐在御案上,枯等着已有数年都没来上过朝的文武大臣们,百姓们则或沉沦在丹药的药效下腾云驾雾,或看破世俗名利求仙拜佛不事生产……有国民如此,路国国势宛如飞瀑直下三千尺的笔直下沉,就连邻近诸国都懒得打着他们玩,只等着他们早晚自取灭亡。

  这就是他的子民们?

  不,这是被众神众仙养在人间的俘虏。

  而他身为新皇,却无力将他们自信仰的迷海中拉出来,救救他们自己,也救救就要消亡的路国。

  空旷的长廊上,唯有路翔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回响着。

  前往淬月宫的路上,路翔一路看着那些闲得没事干的宫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抓蚊子、拍苍蝇,这让他不禁想起,数年前他曾出使去过一回的北蒙国。

  那时的北蒙国,正值国家多事之秋,众皇子皇女为夺嫡称帝,个个阴险凶残无所不用其极,彼此间的战火愈烧愈炽烈,演变到后来,甚至大剌剌的关起国门来血腥内战。

  距离路国不远的原国,大约在十年前也曾因类似的原因发生过严重的皇室内乱,皇族斐氏更是几遭屠尽。

  而路国呢?

  因历代皇帝都是交差似的生了个太子,一完成了传递皇室香烟这一大业,便立即抛下身为皇帝的责任,转身投入信仰或是求仙大道。

  而后宫里的妃嫔,她们非但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更加不在意到底是谁生了太子,数年如一日的,该拜神的继续拜神、想求仙的照样求仙,一旦太子名分已定,她们不是明目张胆地铰了发求道去,就是趁夜摸黑溜出宫入山寻找仙人……也因此,这二十年来一直闲置荒废着的后宫,全都被拿来养蚊子。

  而皇子们之间的斗争?这更是路翔最痛也最羡慕他国的一点。

  就算要斗,那也得要有人才斗得起来呀!

  身为唯一的儿子,他上既无叔伯下更无堂兄弟,他找谁斗去?哪怕他再怎么想推了皇帝这位置,他也逮不着个替死鬼可接棒交差。

  别国的皇室子女们,为了皇位是抢得头破血流死去又活来,而他路国?先皇连蟑螂也不肯多生一只,只能由他苦哈哈地接下路国这一烂摊子。

  而唯一与他相依为命的自家亲皇姊路露,也将下嫁给羽林军统领赤水,再过不久,就即将他一人留在这凄清寂寥的皇宫中,与这一国沉沦于迷信里的百姓们苦苦纠缠……

  “皇姊找朕何事?”路翔无精打采地踏进淬月宫,也不知这几个月皇姊都出宫跑哪去了。

  路露喜不自胜地快步走来揽住他的臂膀,“二弟,咱们有希望了!”

  希望?

  是先皇在宫外民间生了个备用的私生子,还是空荡已久的国库终于有税收了?再不然,就是全国百姓愿意抛弃那无用的宗教信仰,与他这新皇一同振作,让路国不在日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上?

  路翔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敢有半点奢望。

  “瞧瞧这是什么?”路露迫不及待地交给他一封盖有原国断皇爷府戳印的信封。

  以往的老同窗斐然怎会突然写信给皇姊?路翔不解地拆开信封,自里头取出了一张空白的纸张。

  在路露示意的目光下,大惑不解的路翔,两眼滑向了这张看似普通,却在右下角以特殊颜料印制诡异花纹……当下他激动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这是……魂纸?”

  “不错。”就是传闻中只要许下心愿,并愿意付出代价,就会应许一名魂役前来实现魂主心愿的魂纸。

  路翔小心翼翼地拿妥了那张魂纸,作梦也没想到,这让各国皇帝都疯狂派人寻找的魂纸此刻竟会在他手上,而忧国忧民的他,所有痛苦的解决之道,很可能就在这一张魂纸之上。

  “打哪儿来的?”若是魂纸真有传说中的灵验,那么,是不是只要他许下心愿,他们路国就有救了?

  路露面上盈盈的笑意登时僵住了,她掩饰地一语带过。

  “买的。”

  买的?

  这种有行无市的东西她能上哪儿去买?还有,她又哪来的银钱可买?

  先前因魂纸而产生的兴奋激动之情,摇身一变,成了天际浓密却迟迟不肯降下雷雨的乌云,沉沉地压在路翔的心坎上。他怀疑的眼眸滑向低垂着螓首的路露,在她明显地将身子靠向这阵子总是跟着她东奔西跑的赤水时,他脑子里的迷雾随即豁然开朗。

  他心疼地问:“皇姊,你不会是把你的嫁妆……”那可是他们除了国库之外,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对。”眼看横竖躲不过,路露也不掩藏了,索性就大方承认。

  路翔气结地大声喝斥,“胡闹!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大婚了,你怎可──”

  “那么大嗓门做什么?”一手把他带大的路露也没在怕他,两手拉过身旁日后的靠山,“赤水说过他能理解的。”

  路翔才不管身边的赤水怎么点头,在捍卫最后一点皇室的尊严之外,更痛的是皇姊为了路国所受的委屈。

  “就算赤水他能理解,他的家族和宗亲呢?朕是嫁姊,且还是低嫁,你让别人怎么看待咱们皇家?你让他的亲族以后怎么看你?”那些嫁妆是他们皇室最后一点的体面了,她一个就要过门的新嫁娘,怎能两手空空的嫁去夫家?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皇上!”赤水在他一声问过一声,而路露的头也愈垂愈低时,忍不住大声道。

  路翔哽咽地垂下头,要不是那些执迷不悟的百姓,要不是至死不肯醒悟的祖上们,他路国如今怎会如此?而他的皇姊,又怎会为买张魂纸给她的皇弟,却因此而花光了她的嫁妆?他两手紧握着拳,极力想压下满心酸楚的感觉,倔强地不肯让悬在眼眶中的泪水脱眶而出。

  “皇上,许愿吧。”看着他长大的赤水上前扶住了他摇晃的身子,恳求地低喃,“您就成全公主这一片爱弟之心吧……”

  握在手中原本该是没有温度的纸张,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下,仿佛有了灼人的温度,路翔忍不住再将它握紧一点,就深怕失去了手中希望的温度。

  当天晚上,回到锻日宫后,路翔静静地看了那张魂纸一夜。

  面对着这张可引诱出人性最贪婪一面的纸张,原本路翔兴奋期待的心情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水,可在他发现,他愈是想要利用这张魂纸达成他的愿望,他也愈感到恐惧,一想到召出魂役所必须支付的代价,他的心情便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凡事都有代价,若想要得,他就必须得先付出。

  而他又能付出什么?

  整整在锻日宫想了三日后,路翔在路露的催促下,谨慎地许下了愿望,接着便是满心雀跃地期待着魂役的到来。

  许愿后次日,路翔找来路露与赤水,想不通地问。

  “皇姊,你可知魂主许愿后,魂役何时会来到魂主身边?”怎么等了整整一夜,也没见着他的魂役前来找他报到?

  “这个……”路露偏首看向赤水。

  赤水仔细回想,“回皇上,臣听人说,大部分的魂役都会在第一时间内听从魂主的呼唤,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魂主身边,所以应当用不了多久,皇上,您且再耐心些。”

  “好吧,那咱们就再等等。”

  只是恐怕就连赤水也都没料到,他们这么一等,就等了两年。

  这两年来,路翔与路露无一日不站在宫门处等待出宫打听消息的赤水,就盼他能带回他们心心念念,那个能为路翔解决国内宗教问题,并将路国重新导至正轨的魂役。

  可他始终都没有来。

  直至那一日,赤水神情古怪地将他带至皇宫后门处,并在他耳畔叽叽咕咕许久后,为他引见了一名气质非凡,外貌看起来又仙气飘飘的年轻人。

  “朕的魂役?”路翔诧异地瞪向来者,“确定是他?”

  在赤水的解说中,路翔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是魂役者,名为顾醒,据说是来自于天上的半仙,于两年前被魂纸召唤出来时,便已来到了路国,降落之处就在皇宫外的京城南门口,而这位半仙,拖着慢吞吞的脚步,花了足有两年的时间,这才走到皇宫外。

  京城南门口?

  不是……才距离皇宫一里之遥吗?

  这什么脚程?会不会慢得太离谱了些?

  “皇上……”赤水在他盯着顾醒出神时,清楚地瞧见了顾醒面上的不悦,他连忙小声提醒。

  路翔马上换上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张开了双臂、漾开最诚挚的笑容大声欢迎他。

  “太好了,仙师您终于来了!”

  站在宫门外一动也不动的顾醒,慢悠悠地挪正了身子,慢条斯理地将四周打量过一回,再极缓、极慢地,迎看向对他怀有满腔热情的路翔。

  “朕盼着您的到来盼了好久……”路翔快步走下宫阶,欢天喜地的走向期待已久的救星,“朕就是您的魂主,希望您能为朕实现朕的心愿救我路国!”

  然而响应他的,却是顾醒冷冷淡淡的嘲问。

  “凭什么?”

  啊?

  顾醒不客气地戳破他的美梦,“谁告诉你,魂役定会实现魂主的愿望?”

  路翔与赤水听了,当下皆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万万没料想到,日夜期盼的魂役,所为他们所带来的,竟会是这种情形。

  “不……不是吗?”路翔心慌慌的问。

  顾醒挑衅地扬起头一笑,“我就是不干,你又能奈我何?”

  什么?!

  原国,黄金门。

  “依二师兄看,这差事该派谁去?”莫追一脸意外地盯着桌案信件,没想到师门接到的最新委托任务,竟是如此简单。

  今年早早就找到魂纸后,莫追一回到师门,便被忙得不可开交的蓬莱给逮来办差,而他所接手的头一宗生意,便是路国皇帝向黄金门求聘一位武艺高强的保镖贴身保护。

  坐在书案另一头的蓬莱攒着两眉不发一语,老早就看过此信的他眼下也正犹豫得很,而特地跑来书房凑热闹的容易坐在蓬莱的身旁,则想不通这件小事到底有什么好为难的。

  “保镖?这差事师门里哪个人没做过?我听说四师姊昨日回师门了,不如就……”他想也不想地启口,却蓦地被蓬莱恶狠狠杀过来的眼神给瞪掉了后半截的话,他忙求救地看向对面的莫追。

  岂料莫追也是一头雾水,“呃,不知……四师姊又干了啥事?”

  他不开口还好,他这么一说,蓬莱登时便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

  莫追与容易在瞧见他风云骤变的脸色后,当下心中一沉,随即默契十足地同时出手抬起沉重的书案,然后速速闪到一边,让正想拍桌的蓬莱高扬着手却找不到桌可拍,只能出气地重重往地上猛跺脚,让才又刚铺好没多久的青金石地板又碎了一地。

  蓬莱使劲地往地上踩了一脚又一脚,“她敢出门掳男人、剥光男人、还画男人,我就敢捆了她!这回我非剁了她的手把扔她到佛堂去念经不可!”

  “又由大师兄亲自监督?”莫追无奈地看着一地由他造成的狼籍。

  “正是!”保证凶残的大师兄绝对能把她剥下一层皮来!

  容易告饶地抚着额,“二师兄,不是我要说你,都这么多年了,你怎还是没半点长进?”啧啧,亏他精得跟猴似的,都没学到教训吗?

  莫追同样不敢苟同地摇首,“哪儿不扔偏又往佛堂扔?难不成二师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每回四师姊只要自佛堂受苦受难出来,浴火重生的她,下一本小黄书就会变本加厉,色得更上一层楼?”

  “臭小子,连你也看?”蓬莱气势凶猛地将头一转,气急败坏地瞪着这名竟敢同流合污的小师弟。

  莫追委屈地拉着衣袖抹泪,“谁教师姊太无良,我是被逼的……”看了会被二师兄碎碎念,不看会被四师姊追着扁,他当然选择站在比较没有良心的四师姊这边。

  “你呢?”蓬莱扭过头瞪向同样素行不良的五师弟。

  “老子才不看那污人眼的玩意儿!”容易撇撇嘴,不屑地以鼻孔看人,“不过我听说,师门里里外外的人在四师姊的淫威下,都已差不多看了个遍,二师兄你节哀。”

  蓬莱听了,脑海中名唤为理智的那根弦当下便绷的一声,断了。

  他将十指扳得格格作响,语调骤然变得温柔和煦有如春风徐徐轻拂,“去,你们两个去把老四给我叫来……”

  某二人神情一致地晾着白眼。

  “她不来呢?”那只泼皮是他们动嘴皮子说说就能请来的?她要没别的本事,这些年来也不会老让诸国皇帝都恨她恨得牙痒痒了。

  “捆、来!”蓬莱直接掏出怀中代掌门的令牌朝他们砸过去。

  “得令!”

  “慢着。”蓬莱在他俩幸灾乐祸地往门外跑时添了一句,“等会儿顺便派个人去把小六叫过来。”

  “是。”就在他们两人连手与月穹打了一场,再拿出代掌门令威胁月穹束手就擒后,容易与莫追乐不可支地将月穹从头到脚给捆了个结实,还不忘将代掌门令塞进她的嘴里堵住她的絮絮叨叨,合力将她扛到书房后,他俩便把她扔给蓬莱,然后关上门交给蓬莱去收拾了。

  蓬莱取下那枚沾满口水的代掌门令,仔细将它擦干净后,转过身两手环着胸,阴恻恻地问。

  “师妹,你倒是给我说说,前阵子搞得西苑国鸡飞狗跳的小黄书是怎么回事?”

  当西苑国皇帝派的那个使者找上门来告状时,哭得那叫一个悲天惨地日月无光啊,都因那薄薄的一本小黄书,月穹就拆散了西苑国的家庭无数,偏偏出钱印书的斐然说皇爷府与此事毫无干系,推得一干又二净,要找就去找黄金门算账,害得他们黄金门不得不替她背起这个大黑锅……

  她以为她如今还是鸡嫌狗厌的毛孩子吗?经常就出门招祸惹事,然后让人家怒气冲冲地上门来找家长告状?简直愈活愈回去了!

  从没有反省之心的月穹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解着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粗绳,老早就被人告状告得不痛也不痒。

  “为取得魂纸的正当手段。”当时为了取得西苑皇帝偷来的那张魂纸,她不过就是配合了一下斐然的计谋而已,又没干啥天理不容的事。

  蓬莱可没被她敷衍过去,“那卖了小黄书的钱呢?”他可没见她上贡入库。

  被这一句正正地戳进心坎里的月穹,现在想起来还是怀恨不已。

  她忿忿地咬着牙,“被狼宗的师爷给吞了……”她的辛苦血汗钱啊,全为了买那张魂纸而被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给坑了!

  蓬莱才不管她如何咬牙切齿,“上回我说过,你要敢再写什么小黄书,我就剁了你的手指是吧?”

  “师兄,你不能剥夺我人生的乐趣!”她义正辞严地反驳。

  “你的乐趣就是用小黄书祸害世人?”他挑挑眉,如沐春风的笑容看起来愈来愈冰冷。

  “话不能这么说,师兄,我虽不常助人行善,但我也很少杀人放火或灭人满门啊,我心中仍是有那一点点正道的!”

  “正义之下的歪道?”亏她还敢说得振振有词,眼睛眨也不眨。

  “哪有这回事,我明明就是一腔热血……”

  “为钱财?”早看透她了。

  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月穹瞪着他,还想再开口解释什么时,蓬莱已漾着阴森的笑容轻拍着她的面颊。

  “大师兄日前发话了,你要敢再败坏师门的名声,他就亲自动手,让你在门中躺上半年好好反省反省。”

  由大师兄亲自动手?

  想想往年全师门上下是如何被大师兄打了残、残了又再打的往事,月穹的心当下便嗖嗖嗖地凉了大半截。

  “大师兄他对我有歧见,大师兄他偏心!”想当和尚的人思想就是保守加顽固,明明小黄书就是寓教于乐的休闲好读物,世上多少懵懂不知春情如何入门的年轻男女为此感激她呀,偏偏就大师兄那个伪和尚视如洪水猛兽!

  “我也这么认为。”蓬莱煞有介事地跟着颔首,“依我看,半年其实是不切实际的。”

  “对对对……”急于想逃过一劫的月穹点头如捣蒜。

  “因此我会诚恳建议大师兄,非得让你确实躺上个三年五载才是。”光是关她个半年有个屁用?还有,从小到大,腿都不知打断几次了,她在好了后不照样蹦蹦跳跳地跑去外头胡天胡地?既然他这个心慈手软的二师兄老是看不住她,那他就找个更凶残更没人性的来收拾她。

  月穹一脸痛心外加捶胸顿足,“煮豆燃豆萁,师兄,你这是相煎何太急!”

  蓬莱一本正经,随便她满地撒泼去,“我手痒很久了,师妹,别逼我大义灭亲。”

  光她怨而已吗?他也很怨啊。

  想当年误入歧途拜错师门的他,误以为黄金门跟江湖上的其他门派一样,不但有着武艺高强的师兄们,门派里还有着温柔体贴,需要师兄们呵护着的师妹们……可是就在他家师父接连收了几个师妹之后,他就不敢再抱有任何过于美好的妄想了。

  他想,他上辈子定是砍错仇家杀错人了,不然今世怎会有如此报应?唉,他也不过就是想要有个温柔的软妹子而已,偏偏师父收的师妹们不是虎就是狼,还有月穹这等从不知耻字怎么写的泼皮!这教他情何以堪?

  他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师妹而已呀……

  “二师兄,你找我?”软软甜甜的嗓音,在蓬莱悲愤不已的这当头,宛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让他的陈年怨念崩溃决堤。

  站在书房门边往里头看的再莱,看上去,一如蓬莱当年心中所刻画的美好师妹,不但有着甜美的外表,还有开口就能让人酥了骨头的嫩嗓,更有着……让他从此不想再让师父收什么师妹的野兽本性!

  虽然说,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

  蓬莱死死地抿住嘴角,反覆吸气又吐气,极力按捺住差点又管不住的手紧握成拳,以免下一刻他的手又会朝再莱那边伸过去,想摸摸一副人畜无害样的她的头。

  “小六!”月穹才没管蓬莱心底在挣扎些什么,兴冲冲地就想往那边跑去。

  蓬莱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想要趁机开溜的月穹给拎了回来,同时将方才还没确定要给谁的保镖任务塞进再莱的手里。

  “这封信你拿去看看。”他像换了个人似的,语气温和地道:“我还有话与你四师姊谈,乖,去外面玩。”

  再莱向来就是听话照办的好宝宝,“喔。”

  看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乖乖转身关上门,蓬莱心头更是感慨不已。

  排行第六的再莱,当年在师父收她入门时,就是个白白嫩嫩呆呆憨憨又特别好哄好骗的三岁乖女娃,整个师门的师兄弟妹们,在得知师父收了她后都因此而乐翻了天。

  每日他们在练武之余,只要一有空闲,便轮番上演抢人大战,个个爱不释手地抱着又乖又软的小孩揉揉亲亲,还时常今儿个你陪小孩睡一晚,明儿个轮到我那儿带她一晚,而小孩也没有半点脾气,谁哄谁好,谁抱就跟谁亲,让她叫师兄,她就用软绵绵的嗓音喊师兄,甜得每个人的心头都能滴出几斤蜜……

  最后还是大师兄亲自出马,板着脸吓跑了他们这票年纪小小就跟登徒子没两样的师弟妹,并严令把小孩给搁在佛堂那边教养,不然她早就被那票人格没下限的师兄师姊给轻薄光了。

  然而就在大师兄亲自看过再莱的根骨后……

  “是个难得一见的习武好苗子。”负责教导全师门师弟妹武艺的大师兄下了个结论。

  压根就不懂半点武艺的师父大人听得两眼放光,“那……”

  “只是她不适合习武。”大师兄又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的热情。“为何?”蓬莱两手紧抱着在他怀中酣睡的再莱,深怕当家作主的大师兄,下一句话就是将她给逐出师门。

  “她呆。”大师兄无奈地戳破每个人都刻意视而不见的问题。

  其实蓬莱也早就看出来了,虽然怀中的孩子总是对他们笑得很纯良很无辜,可他们也都没法不去注意到,再莱的反应慢,比寻常的孩子都慢上许多,且一句话要她听懂,她得费力想很久,一件事无论说了几回,她也不见得能够明白,而她之所以每日能笑得如此天真烂漫欢乐无忧,正是因为生来就不足的她,不懂。

  精通医术的大师兄淡淡再道:“她虽不是傻子,但天生略有不足。”

  “能治好吗?”蓬莱不舍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难。”就算是从小好好调养,也不能弥补她那生来就有的问题。

  蓬莱难过地低下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再莱,心中也明白大师兄不想让她习武的原因。这样的她,一旦练就了武艺,万一日后心术不正或是被人利用了怎么办?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或许她的武艺在日后能够让她自保,可她亦可能会成为武林中的猛兽……

  是佛是魔,都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将她捡来的师父大人黄金,也知道这孩子被家人丢弃的原因正是因为她的呆笨,只是他却没有大徒弟考虑的那么多。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算了,为师也不强求小六日后必定要有出息或有什么大成就,反正我黄金门又不是养不起她,这孩子,咱们好生养着就是了……”

  于是自那日起,名唤为再莱的女娃就正式在黄金门住下了,大师兄偶尔会点拨一下她的武艺,却从没正式教导过她,而全师门上下对她这天生的乖宝宝则是能宠着就尽量宠着,也从没要求她太多……

  还被人拎着在手上的月穹,好奇的语调打断了蓬莱满脑子的回忆,瞬间就将他给拉回现实。

  “二师兄,你方才给小六的是什么?”

  蓬莱松开手,“路国皇帝要找个相级的保镖。”

  “保镖任务?”月穹脸上不正经的调调当下不见了,她转过身一脸严肃地问:“这差事你不会是打算给小六吧?”他想将他们家的软妹子踢出去见见世面?

  “嗯。”

  月穹随即推翻了他的决定,“我代她去。”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差事了,就只是当个保镖而已,她只要出出力就行。”蓬莱没好气地解释,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你肯定小六不会砸锅?”就算再莱的武艺妖孽到能在少许的指导下晋入相级好了,一直都被养在师门内的她,哪曾见过师门外头的风雨?二师兄他又不是不知再莱不能和常人相提并论。

  蓬莱皱着眉,“我会要她背牢师门任务守则的……”

  “还是我替她去吧,不然她要是被人卖了,我怕她还会开心的帮人数钱。”打小就被他们宠着护着的六师妹哪能出门去让人欺负?二师兄也不怕全师门的师弟妹们都赶回来砍他。

  “小六长大了,你们不能总惯着她,且她只是反应慢了点,又不是真的笨。”蓬莱揉揉隐隐作疼的两际,硬是狠下了心,“总之,这事我会去同大师兄商议,相信大师兄他也定会赞成我这么做。”

  月穹冷冷哼了口气,“反正到时要是出了岔子,回头要出门替小六收拾后果的,还不是老妈子你?”

  “你还好意思说?”蓬莱用力瞪她一眼,“打小到大,哪一回你们捅了楼子收拾后果的不是我?”

  “随便你。”她说着说着拐个弯就想往外头走,“没我的事了吧?我去找小六聊聊。”

  “甭急着躲,大师兄还等着见你呢。”蓬莱哪能让她跑了?在她脚底抹油前就将她给转过身子,扬指轻轻在她眉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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