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那日,一场突如来的瓢泼大雨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对于没能说出自己是谁一直耿耿于怀。
他极为想看当骆菲知道他就是理国公府那个不能英俊潇洒的二爷时会是什么表情?
“什么?公子就是张二爷?”
“正是。”
“恕小女子有眼无珠。”
“我在府上的曲桥附近假山石隙里听见你与姊妹在议论我,似乎说我不能英俊潇洒。”
“小女子惶恐,请公子万勿介怀,那只是说笑罢了。”
“那么你如今见了我有何感觉?”
“公子真正担的起英俊潇洒这四个字。”
“姑娘以后莫在背后议人长短了。”
“公子教训的是,小女子一定铭记在心。”
“那么如果姑娘是骆四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公子如此人才,小女子自然是愿意的……”
他想得忘我,想得踌躇满志,想得脸上开了花,蓦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张公子,你的未婚妻是骆四姑娘,你对骆七姑娘这般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是想怎么样呢?”
张令昕转眸瞪着旁边那个讨厌声音的出处。“我哪有对骆七姑娘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谈公子哪只眼睛见着了?左边还是右边?”
他真的没有朝思暮想,只不过就是时不时会想起骆菲那张圆圆的鹅脸蛋和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罢了,她八卦呱噪的性格也很合他的意,他就怕姑娘家静静的半天都不说句话,他几个标榜大家闺秀的表妹都是如此,可闷死人了。
“没有吗?”谈思璘笑了起来。“我怎么听闻有人吵着要退亲。”
张令昕要退亲,这事是他祖母跟他说的,他祖母自然是听张家老太君说的,张家为此已快掀屋瓦了。
张令昕急忙分辩道:“我说你,你别乱想啊,我要退亲跟骆七姑娘没半毛钱关系,是我不想娶骆芙那个野蛮丫头罢了。”
毁婚是大事,那顶大帽子若往骆菲头上扣,她的终身就被他毁了。
他虽然对骆菲有兴趣,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他并非为了骆菲而毁婚,是骆芙那日在湖畔的跋扈举止令他十分反感,开头就不喜欢了,要如何共度一生?他可不想折腾自己。
谈思璘睨了张令昕一眼,不咸不淡地道:“骆四姑娘会对庶妹野蛮,不会对你这个夫君野蛮,你只需当做没看到湖畔之事便可揭过,何苦一定要退亲?难道你不知道这么一来,宁远侯府与理国公府就算撕破脸了,”
“停停停,求求你别再说了。”张令昕满脸的不耐。
思璘说的没错,想必骆芙在他面前与在庶妹面前会是两个模样,在他面前肯定是会做做表面功夫,轻声细语,视他这个夫君如天,回了娘家才会露出真面目。
即便是如此,都已经亲眼目睹过了,他又怎能装做不知道她的真实性情?
他深蹙眉道:“可我就是……不喜欢骆芙。”
他也知道自个儿的理由薄弱,骆芙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就是欺负了庶妹而已,这件在侯府肯定不是个事,他不能用不喜欢这个理由来退亲,要是骆芙以死相逼,不肯退亲又要如何……
见张令昕烦,谈思璘嘴角的笑意就越发浓烈。“你就好好想想吧,何以如此不待见骆四姑娘,她要是欺负一个丫鬟,你也会有这么大反应吗?”
“好啊!你就会惹我心烦!你就是见不得我舒心几日,故意的对吧?”张令昕气结。
谈思璘眼神一凝,认真严肃起来。“令昕,你一直说此事与骆七姑娘无关,当真无关吗?你需得想清楚。”
张令昕哪里会不知晓自个儿真正的心意,只是退亲并非易事,他烦躁道:“咱们就先不要说这件烦人事了行不行?”
他决定将退亲之事暂时丢在脑后,他还有祖母当靠山呢,祖母是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大不了他在府里跟所有人锣对锣、鼓对鼓,以出家相逼,又或者跪在祖母面前痛哭,总之他绝对不娶骆芙,就不信家里能押着他去成亲!
“瞧,她们出来了。”在铺外等了好半天,终于见到骆佟与骆菲两人身影走出荣宝轩,张令昕立马精神一振!“思璘,你说咱们这是进去还是跟着她们?”
“进去吧,让谈冠跟着她们。”谈思璘盯着两人的背影,话语才落,一道身影已如乳燕投林一般地飞身而去。
望着那道俐落的身影隐没,虽然不是第一回瞧见了,张令昕仍然艳羡不已。
“思璘,我也想找个跟谈冠一样的护卫,你问问你舅舅哪里还有,多少银子不成问题,替我也找一个,有这样的高手保护着,着实威风,何况还不止一个,你有四个呢!真真叫我羡慕死了。”
“你要何保护呀张公子?”谈思璘为之失笑。“你是张府大房嫡子,世子是你亲兄长,自小疼你让你,张府主母是你娘亲,你祖母又最宠你,你且说来我听听,你有何危险需要护卫保护?”
谈冠是他母舅替他找的近身护卫,虽为护卫,但武功高强,是个隐世的武林高手,惜字如金,从不多言。
“是啊,就你谈公子处境堪怜,就你最危险、最需要有人保护行了吧?”张令昕哼了哼,他哪里是需要人保护了?他是想要有谈冠那样的随从可以显摆罢了。
谈思璘笑着拱手,“承让。”
张令昕手一挥。“算了,本公子今儿个心情好,就不同你计较了。”他好奇道:“倒是她们两个姑娘家,不去胭脂铺子却去字画坊,且挑的还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字画坊,不知道她们买了何物件?”
两人进了荣宝轩,一见贵客上门,掌柜亲自迎上来,拱手弯腰、堆满笑容地问:“什么风把两位爷吹来了?”
一位是理国公府的公子,一位是敬国公府的世子,他自然是神态恭谨、客气万分,就是看见谈思璘时双眼瞬间掠过了一抹惊诧之意,也很快的隐没不见。
外面都传说敬国公府的世子爷病得快死了,如今却还能自己走进来,脸上也无病容,可见谣言是空穴来风。
自然了,他也不会把敬国公府世子爷今日上门来的事说出去,既然谣言都说世子爷病重,那就一定有病重的理由,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可以揣摩置喙的,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刘掌柜。”张令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刚刚才走的那两位少年公子买了什么物件啊?”
没事问人家买什么字画,这委实奇怪,但刘掌柜是人精了,面上不露任何疑惑之色,只笑容殷勤又恭敬地道:“回两位爷的话,那两位公子不是来买物件的,是来卖字画的。”
谈思璘狭长的眼微微上扬了,眼中滑过一丝波澜。
“卖字画?”张令昕声音上扬,可有兴趣了。“卖的什么字画?拿出来瞧瞧。”
侯府的小姐买画不希奇,画陶冶性情嘛,可是卖字画就希奇了,这表示手头拮据,需要用银子,迫不得己只好卖身边值钱的东西。
要看人家卖的字画也很奇怪,但人精一枚的刘掌柜还是若无其事地道:“两位爷请稍候。”
骆佟也才刚走,画轴还没收起来,就放在柜上的锦盒里,刘掌柜示意,小厮很快取了来,就直接打开了。
谈思璘眸里精光一现。“这不是言大家的字画吗?”
言诤是大周朝的书法大家与字画大家,家学渊源,擅长虫体,笔墨简远逸迈,同时也是少有的全才,能将诗书画合为一体。
“世子爷也这么认为吗?很像是吧?”刘掌柜有几分得意了。“真假难辨、几可乱真,只差落款不同,说这是言大家的画也没人不信,也不知那少年公子是打哪里弄来这些画的,只要他有货,我就收,虽然不是言大家的作品,但当今世上会写虫体者可遇不可求,大梁来的古董商可爱极了,世子爷是内行人,小人也不瞒您了,这一转手,小店的利润有十倍啊。”
谈思璘看向那落款——赵名希。
张令昕已经好奇不已了。“赵名希?赵名希是何许人也?竟然写得一手绝佳虫体?还画得如此绝妙好画?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名字?你听过吗思璘?”
谈思璘眉头不自觉的微蹙。“未曾听闻过此人。”
张令昕的好奇心旺盛的燃烧了。“刘掌柜,你的意思是,那两个少年公子不是第一次来卖字画了?”
刘掌柜回想,说道:“约莫来了十多次。”
张令昕益发感兴趣了。“每次都是卖字画吗?像这样的字画?”他眼眸瞟着那字画。
刘掌柜点头。“是的爷。”
张令昕越想越是满腹疑问。“那其他的字画呢?还在不在?在的话,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都卖出去了。”刘掌柜陪笑道:“适才小人已说了,这样的字画,大梁的古董商抢着收藏,有个行家还让我们只要有落款赵名希的字画就通知他。”
张令昕蹙了眉。“刘掌柜,你知不知道这个赵名希是何人?”
刘掌柜摇头。“小人不知。”
张令昕有些不信。“有利可图,难不成你没问过?”
刘掌柜依然维持笑脸。“小人自然问过,但那两个少年公子只推说不知道,他们也是无意中得到了一批字画,因为日子有些困难,才会逐次拿出来变卖。”
张令昕瞪大了眼。“一批?”
这事越听越奇怪,以她们在宁远侯府卑微的庶女身分和处境,要去哪里得到一批字画?难不成是偷了侯府的收藏?
也不对啊,侯府要有这样的字画,哪里能藏着掖着了,宁远侯向来是个吃米不知米价的附庸风雅之辈,只是档次不同,得不到京中权贵的认同,各种诗词字画的品赏会也没人邀他参加,若有这样一批字画,早办个品画会来献宝了,哪轮得到她们俩去偷。
“这幅字画我要了。”一脸沉思的谈思璘突然说道。“回头让人送到敬国公府明秀轩,找明秀轩的飘雪姑娘结帐便是。”
张令昕看着谈思璘,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
刘掌柜还以为今天做不成生意了,没想到谈思璘会突然说要买画,他喜出望外道:“小人遵命,一定办得妥当。”
这世子爷买画也不问问价格,谈家果然是百年大族,根基甚深哪。
“卑鄙小人,手脚真快,根本趁乱下手……”张令昕扼腕地恨声嘀咕。
他爹对字画也很着迷,寿辰又快到了,要是当做生辰贺礼肯定让他爹对他刮目相看,还可能他爹一个高兴就允了他退亲呢。
“我还有更卑鄙的。”谈思璘笑了笑。
张令昕一脸问号。“更卑鄙的?”
在张令昕还没明白过来时,谈思璘便温声对刘掌柜说道:“刘掌柜,以后那少年公子再来卖字画,不管多少,你都送到敬国公府明秀轩结帐,我全部要了。”
“是是,小人一定照办。”刘掌柜自然是满口答应,都不问价格,等于是随他开价,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生意?
张令昕跳脚了。“谈思璘,你这样还算是朋友吗?不讲义气!”
谈思璘带着惯有的微笑。“知道就好,以后你防着我点,走吧。”他转身走出了荣宝轩。
字画的来处实在启人疑窦,骆佟与骆菲这两个小姑娘家绝不可能有此等画功,更不用说精妙的虫体了,言家传子不传女,更加不传外人,那般复杂的字体,若没有得到高人指点,自己是学不到精髓的。
或者,那赵名希与言家有渊源?可那赵名希又是何人?
“捎带上我啊!”张令昕在后头追喊。
谈思璘步履不停,迳自在沉思。
张令昕只好跑起来,好不容易追上,手刚往他肩膀一搭,谈冠也无声无息的来会合了。
“爷,骆姑娘在东大街上逛。”
张令昕一听也忘了适才的抢画恩怨,急道:“还在逛是吗?太好了,咱们快点去!谈冠,带路!”
东大街万安酒楼之前,人流滞塞在那路口,人声嘈杂,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身着锦袍、衣饰华贵的公子哥儿在跟一个卖绣品的清秀小姑娘说话,后面众星拱月似的跟着几个随从小厮之类的人。
那少年公子拿起一个香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道:“小姑娘,这个多少银子啊?”
张令昕看了一眼便不屑道:“哦,是他啊,季少瑞,忠勇伯府的十八爷,听说骆二太太有意把你那冲喜娘子八姑娘许配给他。他呀,什么本事没有,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倒是很行,打着忠伯府公子的名号,在城里的几间赌坊和妓院都欠了一屁股债,八姑娘嫁给这样的人,真是白白糟蹋了!”
谈思璘看向季少瑞,眼眸眯了眯。
这个猥琐的家伙要成为骆佟的夫君?
骆佟根本不知道眼前在调戏姑娘的登徒子就是季少瑞,当他正想伸手去捏那小姑娘的下巴时,她想也不想便用折扇隔开了那只咸猪手。
“你做什么?”季少瑞瞪着骆佟,哪来不长眼的小白脸敢坏他的好事?不知道他在这条街上向来是横着走的吗?
“那你又要做什么?”骆佟的眼神如寒星一般,她冷冷睨视着季少瑞,眼里净是轻蔑,但围观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季家十八爷可是个地痞恶霸,仗着忠勇伯府的名号,又认识了一票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没人敢得罪他。
“你是什么东西?本大爷要做什么,是你可以过问的吗?”季少瑞指着骆佟鼻子,对她不屑一顾。
跟在季少瑞身边的几个跟班也随之大声道:“就是!我们爷做什么,轮得到你过问吗!你算哪根葱?!”
骆佟根本不理那群助阵的跟班,她脸上透着一股冷傲又不可小觑的气势。“那就对了,你要做什么,本少爷不能过问,那么本少爷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你问。”
季少瑞微微一愣,“本大爷何时问你要做什么了?”他刚刚是说过“你做什么”这句话,但那是在兴师问罪,哪里是真问他要做什么了?这小子根本是在跟他打迷糊仗!
跟班怂恿道:“爷,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