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烘焙毛茶、会筛花、会发酵、会掌控花量、会判别气温,甚至还会窨香起花提香。
尉真不可思议地望着已去除火味的花茶,掀唇试饮。
扑鼻清香,入喉甘甜,茶味好得惊人,几乎与他所做的不相上下,不是……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李花窨的作品甚至远远凌驾于他的之上。
本来,他只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赶李花窨走,没想到她每一道繁复程序都是真功夫,耗时两周,窨出来的玉兰乌龙品质好得令他觉得他该为她开种新包装的限量茶贩卖。
以这样的水准与质感,一百克包装喊到千元都不是问题。
管家?李伯伯是在开玩笑吧?要李花窨当管家简直是糟蹋了她一身好功夫。
不过,很显然的,李花窨本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借过借过,脚抬起来,我要擦地板。”花窨拿着一支拖把从尉真脚边扫过来。
尉真淡淡睐了她一眼,垂眸抬脚,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像一阵风似地刮走,实在搞不懂她脑子里究竟装什么——当然,这是指,假如她的脑子里有装东西的话。
这两周来,他已经安排她到最顶楼且离他最远的那间房间去,经过烘焙室时假装没有看见她,没想到她却还是扰得他不得安宁。
明明就该是全神贯注,战战兢兢的窨茶工作,李花窨竟然轻松到可以去缠着他聘雇的钟点清洁阿姨教她怎么使用打扫工具,教她开瓦斯炉,教她用菜瓜布洗碗精,教她刷锅子洗窗户,甚至还帮她上菜市场买菜。
难怪李伯伯说她不会煮不会扫,她每件事都要人教,连扫把、拖把该怎么用都要问,就连瓦斯炉也不会开。
幸好他聘雇的那位钟点阿姨脾气好,被她缠不腻,所以李花窨才一直没来烦他,不然尉真合理地怀疑,不管李花窨会不会窨茶,他绝对会毫不迟疑地将她从五楼扔下去。
“尉公子尉公子,你喝了吗?怎么样?是不是对我另眼相看了?我很厉害吧!
这下我可以留下来了吧!”拖完地的花窨拖把一搁,一脸期待地摸到尉真身旁来问他。
“我已经留了你两周。”尉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嘿嘿,我就说我是江南第一嘛。”尉公子别扭,不愿意口头承认不要紧,看他脸上的表情跟放软的态度,她就知道他已经认输投降,对她的本事心服口服了。
“学了多久?”尉真不死心地再问。
他本想问李伯伯,但李伯伯就像害怕他将李花窨退货般地凭空消失,怎么都连络不上,老狐狸真不愧是老狐狸,失联得彻彻底底。
“学?我就说我还没吃饭时已经先喝茶了啊。”花窨依旧是这句气死人的回答。
她又没说谎,她打出生就被扔在茶园里,要不是几个瞧她可怜的采茶婆婆们偷偷将她留下了,趁着茶园放饭时喂她喝几口米汤,她哪能平安活到现在?
“准备待多久?有没有兴趣帮我窨茶?这批玉兰乌龙质很好,我们可以考虑长期合作。”尉真不想再与她纠缠这些无聊话题,直接开口掐重点。
“我也不知道能待多久,就待到不能待为止啊。窨茶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你工钱要照给,卖出的也得让我抽佣。”
“可以。”知道要抽佣?原来也不是太笨,尉真一口答应。
“还有,你花跟毛茶要选好啊,这次的玉兰实在是——”花窨忍不住又要数落了。要不是她功夫好,哪能做出这种水准?
“给你选。”就算她说的是事实,尉真也不想再继续听她叨念了。
“好。”
“既然要窨茶,家务不用再做了,我自然会请人帮忙”她没来之前,都有专人在料理,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管家。
“尉公子你别闹了。”花窨横了尉真一眼,开口抗议。
“你这儿什么事情都那么方便,你不让我做事,时间会过很慢,我很难熬,而且,你不是说我爸爸叫我来当管家吗?”既然要在尉公子这里待下去,就将错就错吧。而且,她会做越多事,尉真应该就会越想留她吧?
还有嫌时间过得慢跟难熬的?尉真扬眸睐她。
这些日子以来,花窨早摸清楚了尉真寡言的性子,尉真眼睫一挑,不用他问,她就自动自发地说下去了。
“水龙头一开就有热水,瓦斯炉一开就有火,衣服一扔洗衣机就自动洗好,不用起灶烧水,不用去河边洗衣,擦地还有拖把,扫地还有扫地机器人……要不是因为太无聊,我也不用请阿姨帮我买好多菜,放在冰箱里让我煮啊。”
对了,讲到冰箱,冰箱也真是好东西,好方便喔!这跟北方人会利用冰窖来储粮是一样的道理吧?尉公子这儿真是应有尽有,一切都太便利也太棒了。
“你爱做,那就尽情地做吧。”尉真凉凉地说,不想陪李花窨瞎演。
他才刚觉得她有那么点用处,有那么点聪明,没想到她脑子又开始有洞了。
“好吃吗?”花窨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尉真不解地投给她一眼。
“我这几天烧的菜啊,好吃吗?”
“不难吃。”
“不难吃?就这样?你这人怎么连称赞我一句都不肯啊?这些既方便又复杂的东西,我要在这么短时间内上手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阿姨一直夸我学得快厨艺好耶,这下我要当你的管家没问题了吧?”
是,就初学者而言,她的确煮得不错,真不知钟点阿姨花了多少时间与耐心教她?而且,就这样看来,她学东西挺快的,李伯伯八成是爱女心切,舍不得自个儿教,所以只好交给别人来训练吧。
“厨艺好。”尉真毫无诚意地抛出一句。
“……算了,懒得跟你讲……没良心、暴殄天物、人面兽心、冷血……哈啾!”
“你骂太大声了,还有,为什么不把头发吹干?”尉真又望了她半干不湿且长度惊人的头发一眼,心中颇不以为然,她既然有时间缠着钟点阿姨教她东教她西,总该也学会怎么用吹风机了吧?
“本来就是要骂给你听的,何必要小声?吹风机,那个轰隆隆的,在耳边很恐怖,我不要用。”
“会感冒。”
“哈啾!”
“我没有时间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哈、哈啾!”
“有带健保卡吗?去看医生。”
“不要。什么见宝卡?那啥啊?我两手空空的来,什么宝都没有喔!”
花窨正要溜走的身影被尉真一把抓住。
“你做的这批玉兰乌龙我要卖,接下来会很忙,没时间让你生病。”
“我不会生病的,哈啾!”
“你已经生病了。”
“我——”
“坐下。”尉真沈声命令。
花窨真搞不懂她为何就这么坐下了。
某些时候,尉公子气势实在很惊人啊。
他明明就是同一号表情,说话也不是很大声,可是冷冷一眼扫过来,就教人毛骨悚然,好像不听他的不行,手脚自然而然就照着他说的话做了。
好可怕,下降头下蛊那啥的都没他恐怖。
尉真拿了耳温枪跟吹风机来,在花窨还完全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量好她的耳温,毫不怜香惜玉地打开吹风机往她头上一阵狂吹。
“喂!你轻一点,这样头发都缠在一起,会打结嘛!”花窨抗议。
三十八度半,若不是她发烧了,还会窨玉兰乌龙,他才懒得帮她吹头发。还嫌?
“你自己来。”尉真将吹风机推给她。
“啊!不要不要。”花窨宁愿选择两手捣住耳朵,也不要自个儿拿那个会轰隆隆好可怕的东西。
她装得还真像,怎不去当女演员,搞不好还能提名金马奖?
尉真突然觉得眼前这景象荒谬得十分可笑,可笑到令他唇角微扬。
就一个发烧的病人而言,她的精神真是好得离谱,又或者,她脑子本就异于常人,体温亦如是?
而他掌中秀发软滑柔腻,温婉墨黑,没有任何烫染过的痕迹,或许是长度过人,在他一阵撩拨之下掀动的发香也异常馥郁,无意间竟惹出他一阵晕眩。
她好像不会用橡皮筋绑头发,自始至终都用着同一支白玉簪……
“李花窨,你为什么老是穿睡衣?”尉真撇开一些杂乱的心思,问。
“睡衣?啊?你说我现在身上这套喔?这是睡衣?”睡衣这么漂亮啊?花窨不可思议地问。
“另一套也是。”她常穿的这两、三套居家服都是一副睡衣样。
“啊……那、是因为你不让我穿我原本的衣服啊。”
“你的行李箱里难道没有别的衣服了吗?”尉真冷冷地问。
他又不是神经病,谁会让她穿原本那套cosplay装在家里走来走去。
“别的都不能穿啊。”
“为什么?”
“腿跟手都会露出来。”清洁阿姨也都穿长袖长裤啊,花窨完全没想到清洁阿姨穿长袖长裤或许是怕弄脏的缘故。
“你的腿跟手黄金做的?不能露?”尉真懒懒扬睫。
“哇啊!尉公子你怎么说出这种可怕的话啊?女人的腿手难道是可以随便露的吗?”
“你放心,我没当你是女人。”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女人手腿不能露这种事吗?而且,她要是不能穿短袖,她何必在行李箱放短袖?还是,她的行李是李伯伯收的?
“厚——我哪里不像女人了?”花窨快气死了、她快气死了!人长得好生得俊有什么用?尉公子嘴很坏啊!花窨两颊鼓嘟嘟的。
“走了,我们去医院。”尉真关掉吹风机,对花窨此时气呼呼的模样感到有几分好笑,可又不想继续陪她演戏,拎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便往门外走。
“等等啦,尉公子,你说的医院是医馆吗?哈啾!还有,你不是说要那见宝啥的吗?我没有啊。”花窨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快点。”她没健保卡,自费就医也就是了,尉真出声催促。
“哎哟,等等我嘛。”花窨慌慌张张的起身往前追。
讨厌钦,这尉公子的性子实在是……
他没有回答的问题通常都是因为懒得理她不想回答,答案都是“是”,所以,医院应该就是医馆吧?
她生病了,尉真想带她去医馆,这明明就是一件很关心她,很为她好的事呀,怎么他能关心她关心得这么霸道啊?
花窨又好气又好笑,沿途追出去的脚步有些无奈。